《她与灯》盛酒

1、返校

　　张嬿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乱哄哄的空间安静了那么一瞬。
　　她低着头，背在背上的书包重得有点承受不住，右手因为用力抓紧了书包带子，指节泛着异样的青白。
　　“张嬿，你回来啦？”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仰起脸问她，她的脸圆圆的，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朝气和稚嫩，眼睛里闪动着惊奇的、或许也掺杂了些别的什么东西的光。
　　这个女生的名字叫安施岚，和张嬿以前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嗯……嗯。”张嬿低低的应了一声，几乎是慌不择路的从她面前逃出去，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座位旁边。
　　她的同桌是个个子特别高的女孩子，头发剪得极短，乍一看简直是个男孩，正拿着本辅导书背单词。她听到张嬿过来，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让出空间让她进去，紧接着沉默的坐下，继续背单词。
　　张嬿摘下书包，拉开拉链，一样一样的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在课桌上。
　　“作业和卷子我都放你桌洞里了。”她同桌赖南突然说，依旧目不斜视。
　　“谢……谢谢你。”张嬿小声说。
　　赖南没再说话，她拿着笔，在一张空白的演草纸上写下刚才背的单词，笔迹有点草，是她一贯的风格。
　　“哎，张嬿，你这个星期都干嘛去了？”后座的男生用笔戳了戳她的脊背，张嬿惊弓之鸟般的僵住了，那个男生没发觉，还在兴致勃勃的发问，“老陈说你上次考试作文得了46分，借我看看呗？”
　　“蒯思哲，闭嘴。”赖南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不是，我借个试卷你也要管？”蒯思哲夸张的喊，“分数不如你们这些学霸还不让我学习学习？”
　　赖南没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她瞄了一眼张嬿，张嬿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的像具尸体，下颌在微微抽搐，有汗水顺着脸颊淌下去，握着书的手几乎要把书皮揉烂。
　　“张嬿！你没事吧！”赖南被她吓住了，甩了笔扑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张嬿！”
　　“我……没事。”张嬿艰难的睁开眼睛，她的嘴唇苍白的像两片纸，“没事。”
　　赖南随即跟烫着了似的松开手：“哦，那行。”
　　张嬿没再说话，低着头收拾东西。
　　初中要装在书包里带来带去的东西就那么三两件，作业、笔袋、参考书，张嬿把东西全堆在桌面上，又从桌洞里抽出空白的试卷和习题册，神经质的堆来叠去，好像总也不满意。
　　“别折腾了行吗！”突然前桌付倩语回头朝她翻了个白眼，“你不学习别人还要学呢！”说完她就躲避什么病毒似的拖着凳子往前，和张嬿的桌子隔了一大段空白。
　　张嬿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了付倩语的背影一会，这才缓慢的把要用的书拿出来，别的东西都塞进了桌洞里。
　　她什么也没说。
　　付倩语也没再回头。
　　教室前面悬挂的钟表走到了七点半，班主任高程准时出现在班级门口：“张嬿，你跟我出来一下。”
　　张嬿站起来，赖南让开位置，她慢慢的走了出去。
　　全班至少有一半人的目光在跟随她移动，如芒在背。

　　“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高程很克制的和她保持在一个彼此能听清说话声，但又不会让她紧张的距离，“你也不要想太多，做错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嗯。”张嬿一直低着头，刘海垂在脸前，“谢谢老师。”
　　“好，回去吧。”高程抬起手来，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刚抬起来就想起来了什么，把手收了回去，“你落了不少功课，抓紧补回来吧。不能因为……某些人，就影响了自己的前途，对吧？”
　　“嗯。”张嬿点点头，低着头回了教室。
　　高程看着她的背影，眉心缓缓皱了起来。

　　第一节课是英语。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个又瘦又矮的中年女性，常年穿着黑衣服，她似乎有什么皮肤病，就算是阴天也撑着一把大黑伞，无论多热都戴着一副薄薄的手套。
　　英语老师大概是提前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张嬿回来的消息，看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走过来做出什么关心的样子，而是像往常一样，翻开了随身带着的课本：“大家翻到第112页，我们继续上节课的学习。”
　　张嬿悄悄的呼出一口气。
　　她讨厌那些一样的目光，无论是同情、怜悯，或是嘲讽、幸灾乐祸，她都讨厌。
　　那让她反复想起那些回忆，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她不愿意当一个异类。
　　“上节课讲了过去将来时，我这有笔记，你可以看一下。”赖南目不斜视的小声说，她把一本笔记本推过来一点，半页纸上记满了小字，“不懂得问我。”
　　“谢谢。”张嬿拔开笔帽，照着一字一句的抄了起来。
　　那些笔记字很小，很密，但是很工整，一横一竖都像是用尺子比划着记得，每个笔画都很清晰。张嬿记完这半页，停了笔，往前翻了一页。
　　前面两页都是新单词组成的各种短语和固定搭配，还有零星的几个例句。她一丝不苟的照着全记了下来。
　　再往前翻，就是她看不懂的草体了。
　　张嬿愣了愣，把笔记本合上，推还给了赖南。
　　赖南拿过本子，没说什么，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写。
　　张嬿瞟了一眼，是熟悉的赖氏草体风格。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接下来我们听写一下单词。范围就是前几天前几天刚学的。”英语老师合上课本，抽出一个文件夹，“都拿出一张空白纸来，不准再看课本了，都合上。蒯思哲，说你呢，把课本合起来！”
　　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张嬿咬着嘴唇，也拿出来一张空白的草稿纸。
　　“一个单词我就说三遍啊，都听好了。第一个单词，岛，岛屿……”
　　“行了，都别哭丧着脸了，这次听写不收。”下课铃响了，英语老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同桌互相批一下啊，都自觉点。下课！”
　　张嬿看着自己就零星写了几个单词的纸叹了口气。
　　“哎，张嬿，”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张嬿抬起头来，是安施岚，她低着头看着张嬿，脸上毫不掩饰的写满了好奇，“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
　　张嬿的身体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青白的像个鬼魂：“什……什么？”
　　“我说，张嬿，”安施岚把脸凑得更近了一点，“你不会真的被那个了吧？”
　　“安施岚！”坐在旁边的赖南猛地站起来，“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哎，我又没说什么，”安施岚悻悻的退了一步，“赖南你这么凶干嘛呀？我问的张嬿又不是问你，再说问问怎么了？”
　　“问问也不行！”赖南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寸步不让，“你嘴怎么那么碎啊！用不用我拿个针来帮你缝上？”
　　“你有病啊！”安施岚翻了个白眼，她从付倩语和她同桌凳子后面的空隙里挤出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碎嘴，“这点事都不肯说，还朋友嘞，嘁。”
　　张嬿坐在座位上，仿佛化成了一块石头。
　　“张嬿，张嬿？”赖南厌恶的瞪了一眼安施岚，转头看见张嬿，顿时慌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校医室啊？张嬿？”
　　“……我没事。”张嬿慢慢松开紧紧握住的拳头，她闭上眼睛，嗓子已经哑了，“谢谢你，赖南。”
　　“没事……那个，”赖南手足无措的坐下，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个水杯，“你要不要喝点水？”
　　“谢谢。”张嬿没拒绝，她拧开杯子盖，温水略沾湿了她的嘴唇。她垂着眼睛，眉眼之间都是一片颓丧和灰暗，“你们……都知道了？”
　　“那个……都是谣言……”赖南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你别听安施岚瞎说，那都是她们瞎猜的……”
　　张嬿本来还有些郁卒，看到赖南紧张成这样，突然笑了出来：“你怎么怂成这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还是她重返校园后第一次笑。
　　赖南抓了抓头发：“我就是觉得……她们不该那么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安施岚她下次要是还敢来，我就撕了她的嘴！”
　　“其实，也……”张嬿本来想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真的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算了，还是谢谢你，赖南。”
　　“我发现你今天跟我说谢谢的次数特别多。”赖南看见她脸上恢复了生气，也放松下来，嘀咕，“别跟我客气啊。”
　　“嗯，不会了。”她看向赖南，微弱的笑意在眼里绽开，“我真庆幸我的同桌是你，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