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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吉 ...

  •   昨夜里通宵禁备,我实在睡不安稳觉便起身,“会没事儿嘛?”

      吴妈肩上搭了件小棉夹袄,透出窗盯外头响动,“哟祖宗宝哦,不得着凉啊。”见我不多裹身就起,吓得她呲溜一晃,忙将搭肩的袄子替我披上。

      “灯火通亮的又起哪幡子?”今儿碰上京城有名的公子们几位,他们言笑自若,不像得过什么动辄消息啊,除却唐家那臊子事。

      “不大好说,且还打不起来吧,怕再起了事,老爷少爷搁南方真就一时回不来北平啦。”

      她有些年纪,夜间衣着单薄难免不利身体,我拿下衣服递她怕她不要,便没多说几句先回房里。

      善是雷打不动的主儿,清早打自然晨声起,她端来准备上的早点,疑问我昨晚飞哪家山头打猎去喽,整这眼重惺忪的。且随她吧,少些事挂心也好。

      一早祖母身边的崔妈妈便被吩咐来,“老太太最惦记儿孙,夜里被吵得不着觉了就搁小院儿里坐,睁着整宿的眼,愣把精神头耗上,我们也担心呐,这边没什么要紧我也好回去如实宽宽咱老太太的心。”

      “这可放心的,咱定是替主家里看好小主子的,烦你捎带句话给老太太,请怹照顾好身子,我随时得请怹安去。”吴妈随抓上把年节余的瓜子分崔妈妈。

      “诶诶,好啦好啦,够了。”

      她们嘱咐话敞开说,轮到深夜下的禁备便悄悄地,“能没事儿嘛?”单能听见有嗑瓜子的声儿。

      “这节骨眼下的少出门吧,你家老少爷们现儿全随老爷在浙江,大小找不着人商量,我就不瞒你,提前给你吊吊弦儿……京城,咱多半儿待不长喽。”

      “最快……最多?”吴妈掌间抓上把的瓜子被唬得成汗蔫儿的潮瓜子。

      “最多不好讲。”崔妈妈不再言语,含糊比出俩指头速缩回去,意为最快的数吧。

      再大事儿在她俩嘴里头吧唧,准能成那胡同里遍地拾的闲话碎语,似谁都能来侃。

      上年征兆便起了,秋后休学,我见的熟人便少去大半,生意关照过的蒋家,他家女儿仍在城中住,同我仍有来往,毕竟熟人中亦分亲疏,她算得上挺亲的。

      我翼翼问过她,“何时动身?”

      她惶惑不大解。

      “自然是苏州,你那亲……是该称亲家还是婆家,差不离那意思。”

      “我没确切……不确切知道,偶听家里提起,大致应在来年春吧。”她没确切打听,同她不确切知道,差一厘差万分,前意她才不想知道呢,后意她便随人怎样吧。

      “明年就走!”我惊如此快也忘旁人在侧,反应过来仍难平复,只压低声音道,“其实,春天挺好的。”我真不知该有什么可说,她必是比我更难解愁云的,真是旧愁未散,又聚新愁。想幼年姊妹闲时一处闹,一时论起归宿倒也是快快兴兴,憧憬无限的,大了果真不同。凡事怎不多是这样嘛,临到关头,方知心急,方意识该有了断。

      她家蒋氏素以布匹为营,业也数十年,怎奈世道艰难,前些年扩长几家,也再难支持,终是散了些银财,仅留得城西一二铺面,撑持家用。

      幸得家庭美满,添儿女双全,为善人家自是多佑,女儿绪华粉玉丰腴,出落得好胚模样,书读几载腹亦文章不少,当是男子承得家业,定也有褪颓复荣之志。幼时因已许配相当人家,苏州旧翰林钱茂行之长子,应不多年便要远嫁,家中生意不得照应,难免心中不却爽意。留一幼弟绪吉,尚是未及舞勺之年,虽已经多事,然念其年少不识名利场中争争猎猎,及此,长姐必又悬心。校中习学不再长远,近年业成便需踏远足背乡里,以夫家为重。

      绪华与我同窗多年,我很有不舍。为她忧,远嫁异地,父母媒妁,不识夫君当是旧习,新纪竟一时也难剃去,且也为她悦,苏州地方繁盛过一时,如今仍是无挑的好去处,北平多战事,喧嚣帐中鸣,向南去往远处,怎知偏不是好事,念此,些许宽慰自己,如老人所言,不理他人事不就无烦忧,自事自忧,难得人闲倦。

      为往后,我们必得各自难逃躲去,她能在仓皇战前被乘大船大轿风光迎去,算之幸嘛?

      倒不光这,我仍悬心一处,戒备风头上林家偏还多是非,吴妈劝我安心家里甭瞎跑,听半减半合着没听进,到底要到趟林府。

      林家高宅连十几亩地,四处四合院合两处宅院,两院相通,大门为雕花如意,两侧石狮威在,赫赫醒目,林氏林石得彰显茂,庭宇间浮沉相予,长得生意。林氏兄弟显铭显章两户各分一处院,先时林家老太爷在世仍作一家,这老宅亦同吴家旧府相似年间建成,似兄弟孪生亲而倾之。幼时便常往,近年学业有忙就少些,即便如此,林家上下无一不识我的,见我来忙引请进厅前落座,林老管家尤在意我心绪,愣搬来整三大盒的点心请我沾沾甜喜,“不必忙活我嘞,您先歇歇。”

      “您称呼老林就足够啦,喊得我可接不了喽。”规矩上头的一寸尺他守得最精准。

      “咱闺女可许久不来瞧老伯父啦。”林父得禀悠着走出。

      “哪能呐,您不清楚课业上糟心,没得闲隙来叨扰,再有您这儿繁事也多。上年冬初起搁家里请先生学,年节见着您,我还不够亲热嘛。”我起身答上些客套话。倒不敢往我成日家在影厂打混的茬上提,长者叨叨样式都差不多的,我是小没良心的,怕被反复锤念这一项,就忍不了和他们恼。

      “亲热亲热的,若我不知你,真能信了你的邪。”想林伯父能不猜透我嘛,我不好再编,多年情意客气个什么劲儿嘛,“我的邪不好中。我来瞧您,顺道瞧我小其哥哥。”

      “这是专程看咱们,还是你哥哥呢。”不想林伯父的亲姐恰好在呢。

      “祖母念叨您年里没空去,派我逮您来。”搬祖母上前挡到底用处大。

      “奔他来就奔他呗,这小闺女本事啦,学用你祖母拿我呢……春庭他懒鬼一只,里屋找周公呢吧。”林姑妈嗔笑我,容我挪步跑进去,临时还想起用意太过明显,趁跑不远回来说了声,“向您二位先告辞啦。”

      想我是小辈,长辈疼爱就只打趣喊我少整虚快去吧,“没这多的规矩,你哥哥且等着你碎醒呢。”再由他俩人碎碎嗔我俩,“昨儿见不够,今儿还得见。”

      不同往日直闯直入拆他家门框似的,此轻敲轻进,在意妆容,似是当他做心上人,腼矩腼腆,只因言重过实在先,稍多不饶人,想来自己没趣啊,况不舍单就为这这那那伤了他这朋友,便向他来求和,姿态低些也该。

      “望你,望哥哥不介意昨日,昨日,昨日那些个才是啊。”贼别扭说不出平时敞快漂亮话。

      林春庭好一会儿皱巴个脸盯着我奇怪,“这样啊,我倒没在意,毕竟你晚辈嘛,咱不好计较的呀。”他成像捡着什么故意占我便宜的好词乐不停。

      “是呗,我晚辈一条,您最长,合该我不分时候枪林弹雨千难万险百忙抽空地冲来。”怼人下的词儿倒是吃涮羊肉不知烫嘴,一筷接一筷。他一乐呵反令我减些局促,他不在意,我便能更没负担地回去。原要是我俩凑一块儿,定要同他说道起唐公子那没趣女伴,这回情景下倒省的再说些话更生事,又再闹再好的,着实累得慌。

      他倒自如,本就不以为意,打算如往常铺开席面同我唠起嗑来,“嘿呦,城里小闹腾出的动静就能唬着您这野山虎啦,担心甚,甭担心,哥哥在呢。”

      讲真,我们家的男人在南方时,是春庭忙活了两边事,一声响他就得奔来,没埋怨,来回真算不清楚趟数。我诚心谢他不在言语。

      我俩彼此熟悉不套惯话,我特地瞧他来,他明白我没开口的“你若需我也在”的话。

      见我低低兴致不接话,他接着道,“程陆离比不得我捧得那些伶人。”得,他到底忍不住掰扯回这出。

      那新角儿原名陆离啊,离骚有“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况无着色况成斑驳。初生寄希翼,从简译绵长,此名怕是后改的。

      “他不是伶人,于我而言。”

      “确实,他早晚能成名角儿吧。”他明知我不这意思,不让我先开口辩驳他便抢着继续,“得嘞妹妹,我清楚你想的……我在头回遇见能生生让我肚里肠子打柳儿的姑娘,也特慌不择路,心思乱窜,一股子劲儿往上冲个没边儿,为她花几钱儿都罩不住我乐意呢,等有再二再三,直至记不清几回时,我仍觉得我还惦记着头回那姑娘呢,可我竟怎么也记不起她名字,姓,姓好像记得,陈或程吧,字儿没写出来过,总之我还分明清楚我俩有些断断续续的茬儿,可早就物非人非啦。也不同你讲古,反正我能知道我或许还念着她,但更是念着那时候,那时特简单的我俩吧……我没大意思啊,就不想你犯老难迷里头。”

      他是收着话提醒我呢。他话里伶人的“比不得”并非“比不上”,日子且过下去,后头便能晓得。

      我应是快意人间享一遭,新代新知,社会和平与否不在我,我且仅论的着心中是否平和。迈一步往他,退一步及家,本不艰难,饶真艰难呐。走不久归家,绕不远便是戏园子,今日此路徘徘徊徊,竟如此长。我能多中意新逢相见一回的他呢,就引得轰轰一阵人忙慌赶来按住我,劝我不得陷进啊,别当真呐。女伴有讽有理,确实我算福气人,他纵是切真没来及为纷至的赏识乖张摇摆,自然取笑他的也远多过我。

      我晃了春庭一眼,没多念想便略搪塞道,“花容月貌者置此也能为得赏心悦目啊,干嘛纠结能走到哪儿,必得找摸出个结果。我可不能算德艺正的好人,甭来多管我。”春庭笑笑答是个理儿。

      绕出春庭屋,他引我去瞧他新养的小生物,他蹲下,要它站他腿上,牵合它俩小爪子,作抱掌的“恭喜”给我乐呵乐呵。我亦蹲下搭搭它头,它顺着我的手蹭到我胳膊内。春庭轻拍打它道,“流氓犬。”转而抱起它晃两下子欲抛远,净吓唬小可怜。我拍春庭甭这样,小心咬你。春庭且道,“它可不记仇。”接着作势问它,“你是不是不记仇啊?”

      它还真答他,“汪汪,汪汪汪。”

      “它喊说它忘了呢,哪儿记得那么清楚。”

      这俩能笑岔人,叫人无话可说哦。

      春庭见逗得我眉舒,顺势将它塞我怀里,请我养家去玩耍,我推还他怀里,“不要。”他便对着它嘀咕,“可怜的狗哦。”我一瞟子过去,烦他把我比恶人,解释道,“快活既有限,不如不要它。倘若哪日它不见啦,或它再也不在啦,饶不知我得赔多少日的心神涣散在它上头。”

      我主意说的狗,可春庭觉出别的滋味来,悔自己先前言之过重,在我事上如何的过分担忧。哪怕自己经验老道,就是存私心,又何必装出副拦她仅为她。少年不过数载,任她开心回能怎样。

      他抱狗回它屋子,我俩环进厅内,原想辞长辈的,竟都无踪,便简语他请回,我先走啦。他非是要送。即使闹过别扭早不计较了,我俩之间也有份子不适在,少不得缓几日清静。相持下,林老管家出面来送,也是放心的。

      我掏出怀里林管家在我离开前给包好的点心搁在自家厅内。“知道您不缺,我这夹私心,瞧善丫头没跟您来,还要烦您给带回去,您放心,这我自个儿省下没拿主家的。”林管家同善家有老乡情分,常明暗里关照看顾。

      恰善从浣洗处那儿呈来张卦签,说差点儿没留神给揉碎。必是林春庭悄塞了我的,他混不吝的表象显人跟前,私底挺入人心窝的。

      果然中吉的卦签。他没信神佛,可一年里必要到庙中为母诵经,托话居士景明时,便会在大殿敬上一拜求上一签。林大伯显铭季女景明长修于寺庙,还愿父病时佛祖慈悲,十年虔诚礼佛许她父亲早离苦痛。到底旁人不解女儿盼父早亡。林氏兄弟二人,姊妹唯一。林姑姑年节里忧心景明孤身清修,特推下凡事伴她几日。显铭大伯在妻早逝后流溺酒巷烟馆,多年累蓄害上重症,徐徐透尽精气,家人实不忍,回回用大烟替他续上命,可谓饮鸩止渴,入殓棺椁时早已形容枯槁一把焦骨头。

      林大伯留有春和景明,私生外女景清,夭折双生一子,三子未得名。

      景明居士言,“上吉大凶皆非胜意,平平或能顺遂。”

      人生哪里这多如意,不过胜于不如意一些罢。

  • 作者有话要说:  静候您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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