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无衣先生

2、第1章

　　毕业季的夏天，阳光总是耀眼的明媚，但不知是云的水汽使然还是多情的缘故，纵然几年相处时光短暂，纵使彼此分离已渐渐熟悉，校园里离别人眼中的太阳模糊间似有几分黯淡。

　　早起的光线些许刺眼，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素离轻叹了一口气，在素净的床被之间静静翻了个身，从被子的褶皱间与露出的白皙手脚中可以隐约看出正值青春女孩的纤细完美的身段。

　　“起来，起来！”门外一声怎样也算不上温柔的南方吆喝声让这个刚起床的女孩无可奈何地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昨晚是不是又抓着手机不放了？你这么管不住自己，也不知道多抽时间做点事情，高考之后的假期可不是用来给你玩乐的。我花了那么多钱供你上英语培训班，你能不能…….”

　　母亲琴的大嗓门随着推门声骤然响起，扫兴地搅了刚起床的宁静感，更年期中的女人尖利的声音和略显刻薄的言语更是平添了素离的不耐烦。

　　“行了，知道了。”素离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便沉默中不乏强硬地转向墙，再不说一句话了。

　　琴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那是一张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即使每天不辞幸苦地往脸上涂抹各种化妆品依旧无济于事的面孔。

　　素离听到门咔嗒一声又关上，母亲一边穿过客厅向厨房走去，一边继续抱怨着。

　　但她并不想去理睬，她正在回忆昨天的梦。梦里她掉进了水井里，那个水井是枯井，并没有水，也没有多高，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她就是爬不上去。这时来了一个小男孩，他很焦急，在井边喊她，她发不出声音，只能胡乱挥舞着手臂。小男孩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法把她救上来。最后小男孩跑走了，临走前，他说，永远不要害怕，你可以睡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这时，井里突然涌现了水，水面越来越高，她绝望地看着井口男孩越来越模糊的脸，梦醒了。

　　这并不是个多有意思的梦，但素离对小男孩却有些在意。

　　因为那个男孩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价值连城的黑宝石。

　　就像高个子。

　　高个子是一个隔壁班级的体育类男生，有着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值得特别称赞的就是他的个子很高，一米九左右，白衬衫下面隐约透出偏瘦却意外很健硕的身材，说起话来有些羞涩的样子。每次高个子经过时，周围有很多女生会躁动起来，悄悄地指指点点，时不时有几个女生红晕了脸，微抬眼看看高个子的背影。

　　素离也曾在周围人粉红色的躁动中看过一眼高个子，大概是个内向的男生吧，她是这么想的。

　　素离以前并未怎么在意过高个子，直到偶然的一次，语文老师又在啰啰嗦嗦地拖堂，坐在第一排的素离，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了桌子上，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突然，她瞥到教室门外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似乎正在看着她，她正想重新戴上眼镜仔细看看是谁，门外的人却快步走掉了。素离隐约觉得背影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会专门到门口来看自己。

　　后来几次，每当她感觉到门外有人时，素离就会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一眼，两天之后，她确信，是高个子。
　　虽然人影之谜解开了，他也确实在看自己，但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要看自己呢而在自己发现他之前，高个子又这样看了她多久呢？

　　其实从小经常被小男生追求的素离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一个青春期男生会莫名地在意一个女生，大概除了喜欢，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了。也许，她想知道的只是高个子喜欢自己的理由。毕竟在自己的记忆里，除了班级离得近，两个人再没有了任何交集。

　　这种高个子默默在门口看着她，素离静静看着黑板的日子淡淡地过了半年，两个人同样经历了高考，经历了毕业，经历了离别，但依旧平行的没有交错，就在素离要忘记了这个默默看了自己半年的人时，高个子的邀请却从天而至。

　　“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班的聚会，我们设计了一天的活动，还找到了一个很棒的地方，”高个子把素离叫出来之后，声音很平和，白色的衬衫也干干净净，却衬出了脸上的几分红晕。“要不要来试一下？”虽然整整高了素离两个头，高个子依然很认真地看着素离的眼睛。
　　素离犹豫了，隔壁班虽然认识的人不少，但还是不认识的人占大多数。她仰起头看了看高个子，男孩柔顺的目光让她不忍拒绝，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对面的人点头，高个子笑了。

　　素离有些惊讶，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眉眼间的温暖像是夕阳下半城的烟花。

　　“我送你回家吧。”高个子依旧浅浅地笑着，向旁边撤了一步，似乎在等她带路。素离也大方地笑了笑，默认了他的要求。、

　　于是两个人便一会儿交谈一会儿沉默地走在路上，走过店铺，走过青苔，走过人群，走过余晖，仿佛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那时夕阳的光，倒是比不上此时的清凉。

　　素离收起了回忆的思绪，慢腾腾地从床上挪下来，浑身上下还带着赖床的懒气。她穿上拖鞋，简单地洗漱后，便来到餐桌旁吃早餐。

　　看到餐桌旁同样有些懒散的身影，素离露出了一天的第一个淡淡的笑意，“爸爸，早上喝咖啡会短命的。”

　　听到女儿不甚客气的建议，男人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声“早”，然后低头继续喝起了那杯据说会短命的咖啡。

　　看到父亲温和的笑，素离站着愣了愣，而后又嘲笑自己般地顾自摇了摇头。

　　素离又想起那日傍晚，和高个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感受到喜悦和心动。
　　人与人之间无过喜欢与不喜欢。喜欢这种情感大抵又与家世门第，年龄差异，时间地点并无太大关系，只看他是不是你前世今生向佛求的那个人。

　　高个子很好，天气很好，风景很好，一切都很好，若是非要为不能在一起找一个理由的话，千错万错，只错在她求的不是一往情深。

　　素离曾这样想，如果总要有一些人因情而下地狱的话，大概就是像她这样用无情辜负了长情的人。

　　爸爸从报纸中抬起头，“怎么不坐？”虽然对于孩子的发呆有些疑惑，但是温柔的语气让人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带着金框眼镜的男人似乎永远没什么脾气。

　　素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顺从地坐进椅子里，安静地享受起早餐。琴做的早餐一向很简单，吐司面包和牛奶。素离双手捧着温热牛奶轻啜的样子，很像一只温顺的猫。只是，对面的男人垂下了眼帘，大概猫的性情，总是猜不透的。

　　等过完早再回到房间，已经八点钟了。

　　素离拿起手机，看见高个子很早就发信息跟她说了早安。

　　昨日在路上，高个子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回到家，两人聊了很久。高个子并不是一个多善言辞的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倒也没有太冷场。

　　“我们是朋友，你知道的吧。”素离在最后这样说道，毫不犹豫又不容置疑的语气。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你不记得我了。”

　　素离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高个子似乎轻叹了一声沉默了很久，却也没再解释，故作轻松起来“没什么，我们当然是朋友。”

　　素离应了一声算是礼貌的回答，也不做深究。

　　挂了电话，她仰身躺到床上，默默地看着晃眼的天花板。她并不想像小说的俗套剧情一样，惊恐地追问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你。

　　记得，或不记得，没什么意义，忘记的事情总是因为记得不深刻罢了，不深刻的事情，错过便是错了，没什么值得追悔的。

　　所以，她还是没有回高个子的早安。

　　她把手机装进背包，从柜子里拿了一件蓝色刺绣衫，便又在母亲的大声催促下匆忙赶去英语培优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