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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Etude·Op.2 ...

  •   【圣咏·新生】

      欧罗拉看着眼前这家所谓的可以投宿的咖啡馆,嘴角隐隐抽动。
      虽然早已做过心理建设,但这反差——

      没有咖啡的醇香,没有明亮的光线,没有悠扬的音乐……
      哦,这不仅是咖啡馆,还是今晚“旅宿的地点”。
      看这木头与砖石的混搭,加上远处隐约的鹅鸣犬吠,完全就是比黑白老电影里的小酒馆更加没有情调的存在。

      原本计划进住的旅馆恰巧满客。依照车夫建议,这可是此刻镇上唯一能让她们落脚的地方了。
      嗯,带有少量客房的,小镇上仅有的咖啡馆。

      可能骨子里早已习惯现代的一切,看着隔了快三个世纪的“店铺外设”,欧罗拉发现,心理建设果然还需要再多做一些。

      到底是期待值过高呢,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大概是这本就是一个淳朴小镇的缘故吧——属于德累斯顿,是、却又不是它。

      ……

      佩蒂特正在前台填写入住登记。
      在几分钟前,店主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深夜进店的两位女客半晌后,才从柜子里掏出一本精致的登记簿。

      临近下车时,少女被长者拉到身边,悉心将她那些散乱的发丝,重新打理梳整好。因顾及到自家小姐的年纪,嬷嬷简单加了条藕色发带,给她脑后的发髻缀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装饰。
      幸亏礼仪教养刻在佩蒂特的骨子里,时刻保证着小姐仪容绝不出错。
      欧罗拉深切怀疑,若她披头散发地进来,今晚估计会投宿无门。

      就如送他们来这的车夫所言,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可能更需求啤酒的小镇开咖啡馆,店主足够任性。
      消遣的地方还能旅宿,但这儿也并非接受所有的客人,因为店主也足够挑剔。
      当然,价格自然也分外美丽。

      欧罗拉站在前台安静地扫视着四周。
      和外部的不起眼完全不一样,这家店内里足够配得上咖啡馆,甚至装饰和布置还有些精致:

      每一张餐桌都有一面简单镂空处理的雕花木板做隔断,隐约了视线却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感。桌上的白瓷小瓶里都插着一支玫瑰,旁边放着一尊黄铜烛台。蜡烛并没有点上,但最远处的隔断间里闪烁着一团暖黄的烛光,那里应该坐着今晚咖啡店原本唯一的客人吧。
      前台的背面是一面装满书籍的书柜墙,进门处的展示柜上罗列着店主的收藏,通向上层的楼梯旁还置着一台铺着旗布的立式钢琴……烛火虽不够亮堂,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欧罗拉知道为什么这家店客源冷清了:除夜色已深之外,这家店与淳朴的小镇哪哪都格格不入。
      最多,只有来镇上休养、旅经此地的“城里人”,才会来这坐一坐。

      唉,等等——
      钢琴?!

      少女立刻来了精神,猛地偏过头,将全部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楼梯旁的木质乐器上。

      放在顶盖上的五爪大烛台,足以让欧罗拉看清那架散发着诱惑的钢琴。
      和后世随处可见的黑色钢琴不一样,在十九世纪,木色才是钢琴最主流的色彩。世上没有相同年轮的树,每一台木琴的纹理都是唯一。
      烛台边的花瓶里,盛放的玫瑰被烛光染上大半面橘色。

      此刻,欧罗拉早已顾不上提醒店主,在钢琴上摆花瓶放真花是一种多么暴殄天物的行为[1]。她只知道有种渴望像过电一样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纵使在现代用最顶级的钢琴演奏时,她的心都没有如此激动过。

      重新回归的左手在叫嚣,看到钢琴就想碰;
      钢琴家的职业病在作祟,见到键盘就想弹。

      欧罗拉冲到前台,淑女的仪态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她左手手掌轻拍在登记簿上,用右手指向钢琴。

      “请问,那架钢琴——”

      佩蒂特被突现的朗声询问吓了一跳,原本不见波澜的脸上显现出几分惊诧的神色。她似乎不太能理解自家小姐此刻的行为。
      但此刻的欧罗拉,眼中只有柜台后的店主。

      “嗯?”
      自客人进店以来,未曾吐露过半个词汇的老先生,竟用慵懒上扬的语调哼了声。

      “我、我可以弹它吗?”

      少女琥珀色的眸子里跳跃着希冀的光,带着祈求的问句也因内心的激动布满可爱的颤音。
      老先生想要拒绝的话瞬间说不出口。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最远的隔间里透出的烛光,目光在钢琴和少女身上挑了个来回后,微扬起嘴角。

      “如您所愿,小姐——我允许您弹奏它。”

      这简直就是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道过谢后的少女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蝶,只见她转了个身,下一秒就停落在钢琴旁。

      欧罗拉小心翼翼地抱起花瓶,慢慢将它移到琴凳后面不远处放下。烛台似乎让她犯了难,踟蹰片刻后,她把烛台放在左边的楼梯上,这才在端坐在钢琴前。
      轻轻用指尖在琴盖上抚划着,原木的质感着实令人喜悦——从未觉得,胡桃木的色泽和纹理,是那么地温润迷人。
      掀开琴盖,指腹间传来琴键的微凉感,简直让灵魂都为之雀跃。

      左手置放在黑白间,依旧在轻微地打着颤。
      欧罗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一个阿尔贝蒂低音伴奏,一个柱式和弦。
      咖啡一般深棕的音色,干净而完整。

      左手重回平静。
      钢琴家盯着不再有疤痕寄居的手背,突然泪意上涌。

      两年了……
      她,终于可以、再一次完整地演奏钢琴了。

      *

      咖啡馆最远的隔间里,棕发的青年已经坐在那很久了。
      他漂亮的蓝眼睛里好似蒙着一层烟雾,虚无而又缥缈。他那张带着病气的脸,加上刚还未入秋就披上的厚织布外套,以及那忧郁恍惚的神情,简直令人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倒在桌上。

      青年非常安静——要不是过段时间就会响起的摇铃声,提醒这里需要服务的话,店主几乎忘记店里还有客人。
      青年也很奇怪——除了第一次摇铃是要续杯之外,后面的服务全是给他换一杯热咖啡。

      他在等人。
      等一个能让他提前听到命运宣判的人。

      再一次掏出表看了看,青年双唇紧抿,放回怀表时手不禁哆嗦起来。
      他闭上眼,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讥笑。

      早该明白的。
      毕竟近日这骤冷的突变对待,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只是不愿相信,小时候与自家有着深情厚谊——至今他们都是“可亲的人”,在双方未曾戏言的场合里许下的承诺,对方会违约。

      夜色越发凝重。
      突然,青年听到店门打开,有人在门口停留片刻后就向这边走来。
      他抚平嘴角,重新裹上疏离的高傲。

      ……

      “我亲爱的弗里德,你果然喜欢这种偏僻的角落……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吧?”
      男子带着笑意,松松领口,解开外套扣子后坐下。

      “尊贵的安东尼·沃德辛斯基先生日理万机,您肯来见我就足以令我惊讶到惶恐。久等?那倒不至于——毕竟我只让店主帮我换了六次新的热咖啡而已呢。”
      青年并不和他对视,冷淡地回答着,面无表情地将面前这杯咖啡转半圈后,推给他。

      安东尼哪能听不出词汇间的嘲讽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中学时最好的玩伴,想着此行并不单纯的动机,不由地在心中苦笑。

      “我怎么敢?你可是弗里德里克·肖邦(Fryderyk Chopin),华沙的良心,巴黎的宠儿,最好的钢琴家之一——今晚是我失礼了。亲爱的弗里德,请给我致歉的机会,这些咖啡请务必算在我头上。”

      咖啡真苦。
      尤其在看到肖邦那张丝毫不为所动的脸后,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的安东尼感觉简直苦到胃痛。
      曾经像天使一般纯净的蓝眼睛,此刻却教人倍感压力。

      波兰钢琴家只字不提,但伯爵家的小儿子已经知道,对方一改昔日的喜好,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只想听最终结果。
      放下咖啡杯,却不知怎么开口的男子,顿时只觉得胃更痛了。

      “噢,弗里德,如果你没有错过马利昂巴德的会面,我们相聚的好时光将会延长许多。你身体好些了吗?真是糟糕,你一到德累斯顿就受凉感冒……听妈妈说,你在巴黎的时候就身体不太好。去年年末的时候,我们听到流传的关于你疾病的闲话[2],都吓坏了……”
      安东尼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拼命搜刮着词句维持话题,尽量保持轻快的话音。
      “你是沙龙钢琴家,妈妈还担心你和那些女人走得太近……但我为你辩解过——‘嘿,妈妈,你要知道,那可是弗里德的工作!’不过,还是注意些为好——若有和你关系密切的女孩子,可会伤心的哦。”

      “伤心?关系密切的女孩子?”肖邦冷淡地假笑道,“看来夫人还真是关心我。这是考察还是某种暗示呢?”

      “弗里德,妈妈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拐弯抹角。安东尼,你把答复直接告诉说出来就好。”

      直接说出来?
      是回应你婚约取消的决定,还是请求你让双方保存颜面装作无事发生?

      看着面色苍白却分外执着的好友,安东尼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在亲手毁掉他们的情谊。

      “我是说……我的好友,我的亲人,你……真的一定要……兑现诺言吗?”
      伯爵家的小儿子几乎不敢和那双蓝眼睛对视。

      “……”
      波兰钢琴家拽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他将胸腔里的风暴死死压在喉咙以下,不发一语。

      *

      弗里德里克·肖邦会有婚姻的念头,源于去年在卡尔斯巴德[3]与母亲的一次散步。
      时隔五年后能再一次紧紧拥抱双亲,那种幸福无法用言语形容。

      母亲得知儿子至今还是单身,挪移他一顿后,含着泪的眼里满是怜爱和担忧。
      钢琴家一个人在巴黎漂泊——尽管他说自己过得很好,但她离他太远了。做母亲的只希望儿子能缔结一段姻缘,有个人能不离不弃地陪着他、照顾他、爱着他。
      他答应她,如果有合适的人,会愿意试试看。

      欢聚后便是别离。

      回巴黎的途中肖邦路过德累斯顿,在这他遇到了幼时私交甚笃的沃德辛斯基一家。就像记忆里的那样,和波兰至亲同胞们在一起,总能让他忘却忧愁。
      适龄的玛利亚小姐一如孩提时代那般的纯洁可爱。她弹钢琴,肖邦便给她好好挑了台普雷耶尔[4]。等他回到巴黎,这位小姐在信件里提及“我们反复弹奏您的圆舞曲[5]”,自然又温暖。

      钢琴家想到母亲的话,顿时觉得如果“对方”是波兰人的话,接受婚姻好像并不难。

      还未等肖邦将这个问题思考透彻,一场可怕的重病让远方的父母吓坏了。他们勒令他去德累斯顿疗养,隐晦地透露着些许期待。
      “看到让你感兴趣的人”——很巧,同样的地点,他见到了同样的一家子。

      或许在巴黎的漂泊让心落单太久,或许是重病教人软弱,或许沃德辛斯基一家身上分到的善意、温暖和照顾,令他真有了成家的冲动。
      等回过神来,肖邦已经向沃德辛斯卡伯爵夫人求取婚约,而对方也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我愿意让‘沃德辛斯卡’成为你的妻子……但请你保密,直到我们签订婚约书的那天。”

      多么可笑啊——
      他曾丝毫不后悔这般冲动的求婚行动。
      多么可笑啊——
      听掷地有声的承诺摔在地上化成齑粉。

      良久的沉默过后,肖邦看着越发心虚的安东尼,刚想说些什么,钢琴的和弦声便生生地闯了进来。
      棕发的波兰人突然不想继续对话了。

      像是吊人胃口般,肖邦在听到一个分解和弦接一个柱式和弦后,钢琴便不再发声。还未等他微皱眉头,音符瞬间就长了翅膀,从键盘上干脆利落地直达他的耳畔。
      仅一个乐句就令他瞳孔微扩,他几乎怀疑坐在钢琴上的是那个远在巴黎的匈牙利人。

      不,并不像——
      匈牙利钢琴家更习惯用近乎本能的天赋,将这首曲子演奏成令人目眩的波澜壮阔。而这个人,却用一种趋近虔诚的态度,在对待曲中的音符。

      偏转身子,移开遮蔽视线的障碍,肖邦看到女孩子发髻上晃动的蝴蝶结,在键盘上快速移动的右手,以及她模糊的侧脸。
      演奏者在琴凳上自如地变换着身体的重心,轻易就用臂膀带动腕和掌。他听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奏出分外迷人的流畅琶音,左手的八度低音带出乐曲的旋律,语气和乐句划分极其舒适。
      但就是……
      令他心间萦绕着一丝疑惑。

      这种疑惑并非出于挑剔——肖邦暗自分析着。虽然在音乐上他确实很挑剔,但就这首曲子而言,他的评判绝对公正。
      《12首练习曲·第一首C大调快板》,作为曲作者,三年前曾将这组作品题献给某个键盘魔王的棕发波兰人,无疑最有评价权[6]。

      “写C大调练习曲的时候,我不过十八九岁吧……”
      唇角微微上扬,肖邦想起创作这首曲子时,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华。年轻时的心性,在曲中终究留下了痕迹。

      前两小节,每四个十六分音符就会出现一次重音。依照肖邦的创作习惯,这在他的曲子里并不多见。
      小小的标记是为了保持节奏上的铿锵有力,但肖邦在少女起伏的手腕上看到他原本埋下的暗示技巧——他发现她手的呼吸完美地契合着音乐跑动,手腕的移动带着手指的起落,简直到了赏心悦目的地步。

      整首曲子他没有标注过piano(弱)。和弦在左手,右手全是单音琶音。但近乎全篇的单音琶音,却需要演奏得充满气势——第一个令他满意的演奏者是李斯特,今晚他发现了第二个。
      气势和力度声响密不可分,只靠手指的力量去弹这首曲子是愚蠢的,要维持住恰好的力度必须学会借力。
      细节逃不过肖邦敏锐的眼睛,他发现少女弹奏收回的音符群时,每一次移位都会过那么一些。

      聪明的处理。
      在不影响找位的情况下多过一些,最薄弱的小指下键时便能借助一分右推的力。即使是容易被削弱力量的反弹,也能在这种处理下保持和正弹和谐相称的音响。

      钢琴技巧可能无可挑剔,但那种违和感又从何而来呢?
      肖邦的视线从弹琴人移到乐器上,随即释然。

      是钢琴吧……
      除了因被钢琴限制音乐的表达,他实在想不到少女身上那种诡异的生涩感从何而来。毕竟从她弹琴的姿态来看,她对这首曲子已经熟练到近乎本能了。

      还有一点也令人在意,演奏者倾注在曲中的情感有些“奇特”。作为用手指倾诉内心的大师,肖邦总能感应到更深的东西。
      就像一次久别重逢的喜悦,或者说更像结束一场绝处逢生的逃亡后,听到神音圣咏时灵魂的激荡——请原谅他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虽然有些荒诞,但他认为是准确的。

      从技巧到情感,肖邦自证完心中的疑惑后,终于听从耳朵,沉浸到乐曲中。

      生涩却又熟练,克制却又汹涌,厚重却又明亮……带着宣泄意味的倾诉,充满矛盾,但绝对合理。
      肖邦敢断言这次演奏无法被复制。如此的触键和充沛情感,或许再也不会在这首曲子里重现……或许它不是最完美,演奏者的一切很私人,但也动人。
      ——绝不是远方的某人极度自我的、令人火大的改编演奏,是在他制定的曲谱规则内绽放的精彩。

      C大调的练习曲,如同圣咏一般。
      耳目甦醒过后,它是今晚神赐的最好的慰藉。

      但这里是德累斯顿,并不是巴黎。
      天蓝色眼眸里的微光闪了闪,终将那声问询默在心底。

      弹钢琴的小姐啊——
      你,是谁?

      *

      “欧罗拉·沃德辛斯卡?”
      钢琴声令人梦回巴黎午夜的沙龙,年轻时舞会那次再见的画面随着琴音静止逐渐消散。回过神来的老店主扫了眼留在前台登记簿里的名字,默默将名册收进柜子里。

      为今晚的钢琴,敬曾经的岁月——
      小姐,您入住的这段日子,咖啡免费。

      *

      即使知道这只左手就是自己当年的手,保险起见,欧罗拉选择弹奏《肖邦练习曲》的第一首。左手的工作不多,但足够重要。
      实际证明她的选择完全正确。

      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心理上还是有些不确信,再加上第一次弹奏十九世纪的钢琴——这双早已习惯了现代钢琴的手,第一次与古钢琴(Fortepiano)接触,欧罗拉感到有些受限制。
      这架琴的低音、中音、高音的音色配比和现代钢琴完全不一样。比如左手想要达到惯听的音色,触键就必须比往常的要稍轻一些。右手在走过几个琶音后,便立即选用最稳妥的方式去控制、去平衡。

      身为钢琴家,就要能演奏任意一架钢琴。

      当欧罗拉大致摸清指下钢琴的个性时,内心便由指尖倾诉了。
      从挚爱到失望,从无望到放弃,她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无法弹奏美妙音色的日子,湿润的眼睛便开始变得视线模糊。

      是喜极而泣。

      再也不用担忧左手会出现杂音,再也不用遗憾演奏不出最想要的音色。
      从今天起,她再一次邂逅钢琴。
      如聆圣咏,似获新生。

      或许这些情感过于汹涌,但少女尽情地将其倾注在一首钢琴曲里。
      等终止音落下,她的手几乎无法再抬起。乐曲的后半段,她几乎是放开自己,完全遵照本能强制呈现出来的。本就虚弱的的身体,此刻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欧罗拉?”
      佩蒂特快步移过去,让少女靠在自己身上。

      少女头上满是细汗,面色有些发白,手臂像是用尽了力气。
      她的裙摆上瞬间就开了好几朵暗色的花。

      此刻欧罗拉的眼泪早已决堤,但她却灿烂地笑着。
      感受到佩蒂特安慰的动作后,她终于倚着长者呜咽出声。

      “嬷嬷,还能弹钢琴,真的太好了。”

      *

      “是你啊……”
      看着少女靠着仆从小声地啜泣,肖邦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欣慰的微笑。

      “又哭了呢……”
      “哈,你说什么,弗里德?我没听清。”

      天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安东尼后背一紧,突然害怕听到对方吐露下文,恨不得回到原先的静默里。

      “安东尼,我最后以亲人呼唤你,请记得,作出婚约承诺的是你们……”
      肖邦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什么情感,只是机械地念出每一个词构成句子,却压迫得安东尼呼吸困难。

      蓝眼睛瞬间黯淡下来。
      肖邦不再抱有期待,却因为那首钢琴曲,内心无比平静。

      “而我们约定的,是‘沃德辛斯卡’。”
      停顿良久后,他望着窗外的漆黑,几乎用叹息般的声音回完那句话。

      婚姻,果然索然无味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Op.2】
    [1] 暴殄天物的行为:钢琴这种乐器,其材质就决定了它非常怕水。把水杯或装水的花瓶放在钢琴上的行为是禁止的,因为你无法保证下一秒杯子或花瓶会不会倒——钢琴并不是一件完全密封的乐器,一旦水进到琴里面,会对琴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因此,真正的弹琴者不会让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钢琴上。更有甚者,喝水都会离钢琴好几米远。
    [2] 关于你疾病的闲话:指在1835年末肖邦生的一场大病,他发烧、咳血,总之病的很重(或许是作息饮食方面的疏忽导致的)。流言蜚语在巴黎蔓延,华沙当局甚至以为他去世了。直到1836年1月8日,《华沙快讯》上的一则公告才证明这个讯息为假(李子君在巴黎也“被死亡”过一次)。
    [3] 卡尔斯巴德:由于肖邦拒绝接受俄国政府颁发的波兰护照,自他离开华沙那天起,他便不能合法地回波兰。基于某些原因,他的父母也没法轻易去巴黎。
    1835年,他们一家才得以在卡尔斯巴德短暂地团聚。
    [4] 普雷耶尔:即“Pleyel”,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的钢琴品牌。肖邦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再普雷耶尔上创作、演奏的。
    玛利亚·沃德津斯卡的确拥有一台普雷耶尔,这架钢琴也的确是肖邦在普雷耶尔琴行给她挑选的。她一生都在弹奏这台琴,但讽刺的是,她并不怎么喜欢肖邦的作品。
    [5] 您的圆舞曲:指肖邦的《降A大调圆舞曲(Waltz in A-Flat Major,No.1,Op.69)》,也称作“告别圆舞曲”(高亮:肖邦从未给自己的曲子起过别称)。
    需要注意的是,肖邦这首曲子并不是题献给玛利亚的,它真正的题献人是“夏洛特·德·罗斯柴尔德(对,你没看错,就是你以为的那个“Rothschild”)”小姐。作曲家只是在信件里抄送曲谱,写了玛利亚的名字,作友好的纪念(他好几首曲子都这么干)。
    还要注意的是,肖邦生前并未让人出版过这首曲子,他认为该曲平庸(微笑.jpg)。
    [6] C大调练习曲:即“12 Etudes in C Major,No.1,Op.10”,肖邦很早就完成的练习曲,也是钢琴练习曲中第一次训练用大幅度的手指伸张动作来弹奏有力的超过八度的分解和弦的技术。虽然排序在第一首,还是C大调,但难度在他的练习曲中数一数二(圈内别称《圣咏逃亡曲》,你细品“逃亡”二字,继续微笑.jpg)。
    这一套练习曲初版只有12首,在1833年被题献给匈牙利钢琴家“弗朗茨·李斯特”(好像笑不出来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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