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银河来》彼淇有狐

42、第四十二杀

　　在瞬行术带来的短暂眩晕之后，楚岚带着顾烟从半空中落下，顾烟的鼻尖，嗅到了野花的芬芳，耳边喧嚣退去，四下里黑压压一片，寂静地只剩初夏的虫鸣。

　　“这里是？”顾烟惑然出声，身侧原本来半跪着护好他的楚岚身形一歪，再坚持不住地倒下去——看来方才瞬移的异能，已经是他拼尽全力从四肢百骸搜刮来的，一旦尘埃落定，浑身就如蚕茧抽丝般脱开了所有的力量。

　　也不知是落在了大秦版图上的那一座山头，不过暂且看来是安全的。

　　不远处有间山洞，顾烟把楚岚移过去。

　　小小的空间内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顾烟打了个火光，摇曳的橙红中，楚岚白皙的面容沾满了乌黑的血迹，大团的血肉模糊中，唯有一双眼睛还能看到本来的模样。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伤口，紧张地顾烟一机灵，楚岚半梦半醒中，含含糊糊地喘出一声痛呼，“疼。”

　　顾烟便不敢动了，楚岚这人对伤痛素来是隐忍非凡，能够让他情不自禁地喊出来，程度可想而知。她只好运起异能，环绕在楚岚的周身，温养着。

　　他的伤势严重到此刻径直昏睡过去。如果她此刻能够拿把剑捅他一下，杀死他的概率是不是要比平时大很多呢？——从前她或许会这么想，可现在，看着楚岚闭目，面色苍白的样子，顾烟竟是一点也动不起那个念头。

　　顾烟微妙地摸上额间被楚岚亲吻过的地方，她顺着眉心，滑过鼻梁，一直停在唇瓣上，心口酸软的地方被车轮狠狠碾过，碎得七零八落为什么楚岚可以对她这么好呢？受了伤自己忍着，拼尽全力也要救她，直到濒死……他却还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明明是他伤得比较重，他伤得快死了啊。

　　他明明知道他面前的那个人就是肠穿肚烂的坏心思，满心眼地想杀他，可他为什么还能够永远对她永保善心呢——他的微笑，明媚如阳光好似要灼烧她的世界……

　　山间的夜风呼号，席卷着凉意拍在洞口。

　　顾烟守了一夜，也琢磨了异石一夜，但她不管尝试多少遍，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转用异石中的异能，并不能将其纳为己用，更别说借此修复自己的主脑了。

　　晨光打入山洞的时候，楚岚醒来。

　　他睁着眼望向远方地平线的霞色。旭日初升，鱼肚白一般的天际点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顾烟不敢打扰他，依旧是默默地打量他半晌，楚岚才好似回过神一般，慢慢转过来看向她，那双初醒还含着雾气与氤氲的双眼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化为彻底的清醒，随后便在了然中又升腾起几丝心疼。

　　楚岚沙哑着嗓音道：“你守了一夜？”

　　“啊，对，我是守了一夜。”顾烟有意要逗他笑，说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严肃的盯着楚岚，“好你个狗皇帝，把我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山沟里，人就晕过去了，我当然只好守着你了！”

　　楚岚一愣，慢慢道：“这里是大凉山。”

　　“什么？”

　　或许是因为顾烟这话说得太过严肃，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一直都有责怪自己的负担，害怕顾烟这样怪他，所以一时间竟就这样仰头望着着顾烟，眸中流落出了几许不知所措与歉疚，紧接着又道：“阿烟……我对不住……”

　　没让他说出后面的“你”字，顾烟便俯下身去去抱住了他，“说什么傻话呢。”

　　她点了点楚岚的鼻子，“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和我道什么歉。你救了我的命，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居然还会问我这种话。”顾烟说罢，又摸摸他的头发，安抚着他，“你看我们家这种情况，我弟弟杀了我全家，我又杀了我弟弟，我的过去啊，总是那么难过又痛苦。但我自来了地球，就过得很开心，尤其是在皇宫的时候，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摩擦，也有那么一点小不自由，但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欢喜。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剿你山寨，杀你山人这件事，你也觉得没关系吗？”楚岚反问顾烟。

　　顾烟望着他说这话时垂下的睫羽，目光扫过他因为紧张，呼吸起伏的腮线，以及散乱的乌黑发丝，忽然觉得有一丝苦涩从喉中升腾起来，“你也说过了，我们是在大凉山，是在我曾经生活了百年的地方，那么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告诉我的？”

　　她继续追问：“你是什么时候遇到卡撒的？”

　　她的口气温和，丝毫没有愠怒。卡撒的出现让过去由阿大构造出的无数个认知都撼然倒塌，不论是一同生活过的数十年，还是他口口声声的“皇帝剿灭了土匪寨”的认知。

　　眼下，她在问楚岚的时候，其实也是在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阿大不再是那个阿大了的。因而无数个由那张憨厚的面容组成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飞快掠过。

　　楚岚缓缓坐起来，顾烟要阻止，却被他躲了过去，“我没事。”他撑着墙壁站起来，走出山洞，走到那晨光中去，回身同顾烟惨然一笑，“就在这儿，就在大凉山。”

　　朦朦胧胧的纱雾缠着连绵的山峦，时候太早了，顾烟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楚岚折去挡路的枝干，蹚着绿波一样茂密的草丛，迎着微风中摇地簌簌作响的杂草往前走，楚岚的衣角尽数被露水沾湿，却还是不时出声提醒她，“小心。”

　　山路不算陡峭，可却被杂草掩盖，行走上多有困难。楚岚总是要回身搀她，顾烟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她反看满脸苍白的少年皇帝，总觉得那股支撑着他的气一旦断了，眼前的人就会摇摇坠下。

　　顾烟道：“你不回答我问题，带我来这深山老林做什么？咱们之前可说好的，我陪你来走一趟，你就要随我下山找大夫。”

　　“嗯。”楚岚应了一声，头也不回，“你不是想知道实情的吗，我只是想带你来看看。”

　　倔得像头驴。顾烟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

　　两人沿着山坡继续往上走，约莫走了一刻钟，楚岚喘息声渐大时，才到目的地。

　　那是一片荒芜之地，大地上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光秃。

　　“这里是……”顾烟环顾四周，很快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山寨旧址么？”十年前，朝廷围剿的那一次，她受了很重的伤，山民也死伤惨重，他们不得不迁到后山，这里久不经耕耘，便荒废了。

　　楚岚出声道：“我给你的石头，还在吗？”

　　顾烟从怀中摸出来，“异石？”

　　他点点头，道：“你现在引其中的异能，凝聚到眼前试试看。”

　　顾烟照做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一片荒芜，而是出现了数十根参天石柱，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空气中还有一种奇怪的气息，顾烟嗅了嗅，“这股气息好熟悉。”

　　楚岚平静地接话：“是卡撒的。他守护这里，已经有十年了，平日一直用异能制造出的幻觉干扰五感，就是为了掩藏过去，怕你发现。”

　　“卡撒从一开始就已经霸占了阿大的躯体，他就是为你而来。为了让你离开地球，他花了十年时间在你身边潜伏。”

　　顾烟思索，“怪不得他十年间，样貌变化不大。原是如此，还是我行事过于粗糙，并未发觉。”

　　楚岚摇摇头，“他有心瞒你，又怎会让你知道。他相中你没有能源之心，又知道你素来不愿回顾这次浩劫，笃定了你不回来，就算来了，也勘不破任何破绽。”

　　“你怎么知道我失去了能源之心？”

　　楚岚神色晦暗，目光闪烁。

　　顾烟掂量着异石的分量，若有所思地自嘲，“罢了，反正我弱这事，恨不得是这附近的强者人尽皆知的事了，你知道也正常。”

　　楚岚失笑。

　　顾烟看着他难得的笑容，便也微微笑开了，“还有呢？你还没给自己洗净冤屈呢，我误会你那么久，你是不是该详详细细和我说一遍？”

　　“就说了。”楚岚往前走，然后站在那几根石柱的中心，同顾烟招手，“过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顾烟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她踏入阵法的一刹那，石阵光芒大放，顷刻间将不远处的楚岚吞没。顾烟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几步，直至望见楚岚平静的面容，才放下心来，“这是什么？”

　　楚岚移开目光，他的瞳眸深得厉害，好像是浸入林中雾的琉璃珠子，折射出让人不安的朦胧，迷离地望向远方。

　　他的身上总有这种沉静与安稳的力量。

　　“那年也是在这儿。”楚岚喃喃道，“那时候，我几乎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烟不解，“你在说什么？”

　　“以前我其实会埋怨现实的苦难，会想我为什么出身于皇家，为什么要卷入无端的争斗，又为什么非要颠沛流离。但这是我与你的缘，不是厄运，也不是灾难。”楚岚伸出手，帮顾烟将耳边的散落的发勾到了耳后，他微微地笑，笑得四下里的颜色都黯淡了几分：“阿烟，你是我的全部。”

　　顾烟被他这些话说的心头发杵，心下慌乱，止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却被捉住手又拉回去。她的手被楚岚牵引着附在他胸口，那里传来鲜活的心跳声，楚岚掌心传来的温度令她迷恋，但顾烟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这是怎么了？”

　　她想挣开楚岚的手，却被对方按地死死的，“楚岚，你好奇怪。”

　　“你别动，听我说。”楚岚哑着声音，双眼含泪，却宛若是松石上的凝霜，清亮如夜月皎皎。

　　顾烟被他这么一唤，怔怔的真的不动了。

　　“从前我留着它，是因为我还想有命多看看你，如今，我要你活下你。”

　　楚岚说罢，展颜一笑，“它，就物归原主吧……”

　　顾烟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她还来不及想别的，忽然有什么东西启动了，万丈光芒顿时将她吞噬，无数的信息争相涌入最后的最后，她听见楚岚包含了欣慰与伤感的声音，“等你醒来，别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