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银河来》彼淇有狐

41、第四十一杀

　　纯妃受到大创，惨叫着跌回水里。

　　顾烟当下松了口气，原本提起的战气顿时一扫而光，精疲力竭地趴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楚岚半跪在地上，顺着她的背，她费力地吐出口中咸涩的河水，又清完口鼻中的血气，抹了几回脸方感到自己还活着。

　　“阿烟！你怎么样？”楚岚的声音焦急又担忧，他害怕地几乎颤抖了起来。满目焦灼，压抑着惊惶，害怕，愤怒，还有心疼，“都是我不好，我要是……”

　　“不过幸好……幸好……”

　　耳鸣阵阵，顾烟什么都听不见，却将楚岚这几声包含着庆幸的、近乎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听得分分清清。那么小声的苦涩，一连不由自主的说了好几声。

　　将水尽数吐净后，顾烟咳嗽几声，仰起脸同楚岚微微地笑，“我没事，就是有点小伤。虽然我现在力不从心，但凭纯妃一人，还不能把我怎样。倒是你，你都伤成这样了……”

　　“我没事。”顾烟还要再说，楚岚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直摇头，他握着顾烟的手慢慢裹紧，声音平缓道：“我也没事，不必担心。你好我就好。我一定会保你无忧，让你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他的手抱住顾烟的腰，扶她起来。顾烟的胸膛紧紧贴在他身上，楚岚搂得那般的用力，用力得让顾烟能透过彼此的身体感受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声。那么强烈，那么炽热。他目光真诚，可唇梢泛白，鬓发皆散，衣袍不整，浑身早就一片狼藉。他本来身上就有伤，为了不引人注意，硬是撑着答应来游船，眼下又是一番硬仗，他现在状况如何，顾烟想不都敢想。

　　顾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想要说什么，喉中却一哽，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带着我的东西去哪儿？”半空中惊喝一声，有人打断了楚岚的话。从天而降一把紫黑色的弯刃。

　　楚岚将顾烟按进自己怀中，抬手一挡，堪堪接住攻击，他周遭的风倏尔一震，紧接着波浪震荡开，向四面八方激荡而出，随着那弯刃越近，恍若击鼓声的震撼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声声低，然后“滴答”一声，彷如水落入大海，骤然消失。

　　于此同时，楚岚闷哼一声，口鼻冒血。

　　“我五成力量的一击，你居然也敢吃进去。”便是一黑衣男子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他面色惨白，已然受了伤，却仍旧游刃有余地开口，“是因为想保护她？”

　　来人款步走来，头顶黑色的钟盘，乌压压地堆积着，四下里愈发昏暗压抑。零星的火光现出对方的样貌。

　　“阿大？你为什么……”顾烟下意识开口，然后倏尔便如被雷电击中，片刻说不出话来。

　　不对，这股气息是……？

　　“好久不见。”被她称呼为“阿大”的男人微笑着，朝顾烟歪斜起唇角。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我忘了，我们好几百年没见了，恐怕你认不出我了。”

　　他抬手一挥，面上容颜变幻，肉块扭动重组，很快形成一张新的脸。

　　俊魅孤傲的棱角，张扬狂妄的线条，如冬夜寒星的狭长双眸眯起，对方在情笑，“我和过去长的一样吗？姐姐。”

　　“卡、撒……”喃喃地念出这几个字眼，如五雷轰顶，顾烟怔愣在原地，半分都不得动弹。

　　为什么卡撒会在这里？

　　他应该被永远不会熄灭的烈火困在凯撒家的宅邸里，灵魂不断死去又活过来，身体不断被破坏又重组。那是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他一生一世被囚禁在那里，等同于死了！

　　为何……为何！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一个个可能性从顾烟的脑海中奔跑过，带着“桀桀桀”的嘲笑与讥讽，灼烧地她头昏眼花，浑身也发抖地厉害。

　　“阿烟，冷静一点。”楚岚扣紧了搀扶着她胳膊的手，急忙叫唤，“看着我，阿烟，看着我。”

　　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投射到楚岚的面容上，顾烟有点清醒了。楚岚并不吃惊，顾烟反应过来，“你知道？”

　　楚岚却不直接回她，反倒缓缓地说：“我和他交手好几回了，他很难缠。”

　　“伤你的人是卡撒，是吗？”

　　“是。”楚岚直言不讳。

　　“你为何不告知我？”

　　“你会难过。”

　　“我现在也很难过。”

　　“抱歉。”楚岚慢慢垂下眼眸，“我以为我能处理好。”

　　他的口气颇为自嘲，好似对自己有多不满意的。那是从未有过的仓皇与落魄，仅仅是因为他没有让她一直无忧无虑。

　　顾烟有些心疼，她叹了口气道：“我没怪你。其实你不需要处处为我着想，不需要保护我。”她其实是在怪自己，难过也是难过自己当初能力的不足。

　　“真的。”她重复着，“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不需要吗？楚岚闻言苦笑了一下。

　　“你们叽叽歪歪地说什么呢？”卡撒皱起眉。一挥手，狂风烈烈，四十八道墨色长剑陡然刺来。

　　肆虐的异能风暴中，楚岚撑开一道异能屏障，虽然因为愈演愈烈的攻击而疲累力竭，他仍旧是坚不可摧的模样，牢牢地挡在顾烟的身前。

　　也许他的行为激怒了卡撒，年轻的外星来客怒不可歇地大吼着，“你为什么离开！为什么离开我！当初那两个老不死的，就是因为要放你离开我，我才下杀手的，我杀了他们，只是希望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可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是抛弃了我！”

　　伴随着他的质问，狂风暴雨般的血水混杂着黑剑破空而来。堪堪化身人形的纯妃口角溢出几点鲜血，“……够了，已经是极限了。”

　　“不够，还不够！”而卡撒仍旧疯狂地嘶吼。

　　纯妃的喉咙在混乱中被自身的武器伤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声音变得混乱不堪而又夹杂着难听的血液流动声，“你会杀了他！”

　　“是他罪有应得！几百年了，又有人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卡撒胡言乱语着，纯妃不知他在说什么，却见他杀意不减，只得不断重复，“你答应我的，你说只需要我配合你把顾烟杀了，不会波及皇上，我们说好的！”

　　“……”

　　“吵死了。”卡撒掏了掏耳朵，十分慵懒且漫不经心道，“磨磨唧唧的，若是你坏我大事怎么办？”

　　他话音方落，忽听纯妃惨叫一声，凄厉的哀嚎霎时盖过了将要抖落的字眼，声色之凄厉，几乎撕裂耳膜。顾烟定睛一看，旋即心头一怵，再一看楚岚，对方也霎时变了脸色。

　　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斩开一刀般，纯妃的左臂不见踪影，断口处血流如注，而此时卡撒手上正拎着那条鲜血淋漓的手臂，想来是刚从纯妃身上活生生撕下来的。

　　暴戾又残忍。

　　纯妃庞大的身形霎时缩小，她几乎是打滚似的跌进水里，沉下去，而卡撒却似见也未见一样，对惨叫之声亦是充耳未闻，只将那还在痉挛的手臂嫌弃地一丢，“废物。”

　　“咱们小时候，也这么撕人手臂玩儿。”他目光也落在了顾烟身上，然后咧嘴笑了，那模样，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顾烟见状，心中大寒，“我不记得我小时候同你如此狼狈为奸。你打小就神经兮兮的不正常。”

　　“是吗？”卡撒嗤笑。

　　他的语气过于诡异与可怖，楚岚抬手下意识地拦着顾烟。顾烟定了定神，问卡撒：“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卡撒摊开双手，忽然露出天真又脆弱的神情，“我来是为了把你找回去，姐姐，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们还可以一起生活，我建一个花园，我们一同赏花，就和小时候那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不好？”

　　被凌虐至死的父亲母亲，整个家族上下无一活口，几十颗能源之心挂在树梢。昏黄的暮色下，发出如同心脏般的绝望勃动。

　　然后还是小孩模样的卡撒站在血色中，朝她缓缓伸出手，伴随着恶魔的低语，“过来。”

　　开什么玩笑，那样的人，她就是因为不想再待在那里，才会利用卡撒一族代代相传的秘法将整个星球化为困守恶魔的牢笼，才宁愿去当一个星际海盗也要远走他乡，才会留在地球几百年……

　　现在让她回去？回到那个疯子身边吗？谁来抓住她，谁来……

　　“不好。”冷漠的声音骤然响起，顾烟骇地浑身一跳，楚岚抓住了她的手。

　　什么？她错愕地抬起头，轻唤了一声，“楚、楚岚？”

　　楚岚缓缓回身后，却只是直视着顾烟的眼睛，道：“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片言只语，明明不似俗世情人间的海誓山盟，也不似黏腻夫妻间的甜言蜜语，更没有多觉得轻软温柔。可就是这么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却一下子击中了顾烟的心脏深处，缠绕在她的灵魂上。

　　一直以来楚岚都对着她有股隐晦压抑又深厚的感情，他看着她的目光总好像穿透了时间和空间。顾烟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他在透过她，看他心底白月光的姑娘。

　　可是此时此刻，说她自恋也好，还是错觉也好，她无法再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这个承受楚岚爱意的另有其人。

　　顾烟忍不住因为楚岚这几个字还沉浸在他透彻的眼眸深处，她能够感受到他关怀和担忧的情感，这股暖流包裹着她因为早年经历而早已僵硬坏死的心，她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

　　她那自我保护的坚硬外壳，好似慢慢软化。

　　因为不知所措吗？或是仅仅是因为向往常那样，想要牺牲别人的命，保全自己？不是，只是因为……顾烟一瞬间忽然无法想象到，这世上还会有谁愿意这般对她。

　　再不会有人了。顾烟害怕失去，于是她选择了抓紧。

　　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好，我不松手，你带我走。”

　　忽然察觉到楚岚往她手心里塞了什么，冰凉的，崎岖的，她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楚岚整个人就已经瞬身飞了出去。

　　源源不断的异能从掌心传来，力量传入四肢百骸——是异石！他竟然带在身边，顾烟错愕地抬起头，猛然对上楚岚的眼眸，周身的场景幻化如日月颠倒，他眼中的冰雪却在慢慢融化，那一声柔和的“我们走”飘散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只这一声，顾烟便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