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桥》晚云归

2、当时的月亮

　　王盏把一条长腿挂在后台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那是一个不错的位置，透过幕布的缝隙，可以看到唱歌的女孩儿，灯光将她和楚卓阳罩在舞台中央。他们便象是鱼缸里两条闪亮的鱼，他想起一个美妙的词：俪影双双。

　　他将视线单单转向那个叫绵溪的女孩儿，颇为有趣的意识到自己象是一只蛰伏的蜘蛛，空气中有一条细细的丝线，连着唱歌的女孩儿和他，她有一个精致的小鼻子，他发现它是翘翘的，带着一点点的稚气，一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儿，一个被放在树腊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顺水漂来。

　　“叫王盏。”他隐约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有一点点的好奇令他想回头看一眼，可是他的视线粘粘的，落在女孩儿身上便无法移开。她的声音也是带着天真的味道的，“摇着那小小花伞 ，看山色青青。”他觉得她正应该是那样的，穿着缀满流苏的花裙在长风流泻的山谷里自由的奔跑，她的笑声应该是清越的，悠扬的，还有一点点的顽皮才是。

　　她是那种精灵级别的女孩子，用不了多久，她的身边便会招来好奇的男生。他懊恼的想着，他们会不停的纠缠她，用鲜花和礼物来讨她的欢喜，也许她会被某一个愚蠢的家伙打动，她毕竟也是一个做梦的女孩子，他们会让她伤心，让她在夜里哭泣，让她象寒霜打击过的花儿一样萎顿。他知道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一个少女的成长都要经历这样的劫难。

　　歌声戛然而止，而后是山洪流泻一样轰鸣的掌声，王盏受到惊吓，大感茫然。

　　他看到站在舞台中央的绵溪好象也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急急转身，他立刻有点好笑的猜测，她一定是准备逃跑了。

　　王盏没有猜错，绵溪就是想马上跑开，当着所有观众的面，逃，跑。楚卓阳提着吉它，对坐在台下的观众鞠躬还礼。抬起头时，他的表情平和，嘴角微微的含着一点笑意，王盏有过太多次和他同台表演的经验，知道他从不抢同伴的风头，也不会故意装酷，他似乎更喜欢不受瞩目的出现和离开。然而世间的事常常会让人有事与愿违的感觉，有些人越是不想显山露水，越是会引来更多好奇的探究，楚卓阳便是，他出现的时候，没有人会忽略他，他不是刺眼的金色，他是碧玉一样柔和的，他的舞台风格老派传统，象他的为人，王盏知道那其实不是他本来的样子，或者说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寝室里的男生都知道，楚卓阳的身上有许多伤疤，它们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长眠在他的身体各处，它们用自己做为符号记录他的人生，内容只有他自己全部知晓。大一那一年，有一次两人一起洗澡，王盏忍不住好奇问他：“卓阳，你在□□混过吗？这么多疤。”

　　当时，楚卓阳裸身站在篷篷头下面，倾泻的温水冲刷着他年轻而健壮的身体，还有身体上背负的那些疤痕，他的声音隔着浴室内盈绕着的雾气隐隐约约的传来，有一点闷闷的，“打架打的。”在那之后，王盏对他便有了更多的好感，认定他会是自己一生的朋友。

　　后来有一次醉酒，楚卓阳曾经笑着对王盏说，“你，是一个感性的人。”

　　王盏立刻大着舌头反问回去，“你不是吗？”

　　楚卓阳摇头，然后点头，“以前是，现在不是。”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它不需要象女人那样絮絮叨叨的开始，也不需要小心翼翼的维护，他们更喜欢那种隔空相望的方式，惺惺相惜，而后肝胆相照，他们内心其实不会轻易认定某人是朋友，虽然他们经常在街上称呼陌生人为朋友。

　　楚卓阳对着观众鞠躬还礼后，便安静的站在那里，灯光依旧笼罩在他们的身上，他似乎是在等待易绵溪一同退场。

　　易绵溪抓住裙裾，小跑着向后台的方向奔去，楚卓阳跟上她的脚步，他不需要跑的，只要稍稍加大步幅就可以了。幕布合拢的一刹那，易绵溪加大步伐，楚卓阳伸手去抓她的一只手，被她甩掉。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冲到后台，林宁看到他们回来，便从一群舞蹈串场的女生身边走过来，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粉红色的羽毛扇子，鼻梁和额头上仍然有细细的汗珠，她迎住那两个奔走的人，无意中便阻挡了绵溪的去路。

　　绵溪稍做停顿，楚卓阳以为当着林宁的面，她不会跑开，便没有再伸手拉她。可惜在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又一次判断失误，在她面前，他就象是误入百幕大的航船，除了出错还是出错。

　　“易绵溪......”

　　“这个借我。”林宁的话被绵溪打断，不等林宁回作，绵溪便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扇子，转身塞给了楚卓阳。林宁被她的举动弄成了丈二和尚，莫名其妙的看着皱着眉头的楚卓阳。

　　易绵溪没有时间理会林宁的困惑，她快速从他们身边跑开，经过排练舞蹈的女生身边，又随手抢下了她们两把扇子，她将它们塞到随后跟来的楚卓阳的手里。

　　她的举动引得那些女生惊叫连连，反应快的人已经拉住了楚卓阳，因为马上就是她们的节目了，没有道具，表演是没有办法进行的。楚卓阳是一个高大的男生，恐怕一个人是拦不住他的，所以那些排练的女生，即便是手里的扇子好好的握着的，也发挥了对同伴的热情，她们很快将楚卓阳围困住了。

　　“哎，楚卓阳，干嘛抢我的扇子？”一个额头上点了红痣准备表演印度舞的女生娇笑着伸出一截白晰的手臂，她的小手在他面前张开，楚卓阳哭笑不得的看着围在身边的女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王盏其实很快从茫然中恢复过来了，只是糟糕的是他又落入了新的困惑中，绵溪和楚卓阳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他看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状况，即便是绵溪没有礼貌的谢幕，那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她是新人难免会慌乱，而且那和楚卓阳没有什么干系。

　　楚卓阳将手里的东西一古脑的交给那个伸手的女生，多年来修练出的沉稳即将崩溃，一抹深红迅速的爬上他的两颊，他低头拨开众人，径自走向通往室外的小侧门。

　　林宁目送着楚卓阳，直到那扇很少启用的小门再次合上，刚刚它曾经被易绵溪打开又关上，她看着小门的铜把手在角落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辉。她的手里拿着楚卓阳匆忙离去时交给她的吉它，回头看到王盏走过来，她便随手将吉它交给了他，她是这台节目的总策划，节目刚进行到一半，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总想把一件事放下，但是总觉得是放不下了，她从来没看到过楚卓阳当众追赶过一个女生，尤其是一个对大家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女生。她的男朋友当着她的面追赶一个女生，明年也许可以将它引申写出一个剧本呢，她自嘲的想道。

　　然而林宁终归不是张宁赵宁王宁，她平静的走到那群准备表演扇子舞的女生面前，她知道她们虽然喜欢八卦，但是不会有人当着她的面开始。她是那么优秀和美丽，起先有很多女生嫉妒她，打压她，后来她们发现如果把她抬高到一定高度，她们就没有必要跟她比了。谁会嫉妒月宫里的嫦娥呢，就算她貌美如花，就算她拥有楚卓阳那样优秀的男朋友，她过得总不算是人间的生活。人人都知道他们俩更象是知已，或者战友，他们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就连眼神也是，他们的眉目从来不用在传情上，但是他们彼此却实实在在的拥有对方，他是她惟一的男朋友，她是他惟一的女朋友。

　　海大礼堂是一个哥特式的建筑，站在古老的校园里，它是惟一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建筑，它的檐角上总有鸽群长年栖息，洁白的鸽羽时常会遗落在长着青苔的石阶上。礼堂的山墙上爬满青藤，王盏总会吓唬胆小的女生说青藤底下生活着蛇和壁虎，这往往会惹得她们象受惊的兔子一样跳来跳去，当然楚卓阳从来没有看见林宁那样做过，她最多会用一双慧黠的凤眼盯着王盏看，直到他哀求她不要那样做。“姐姐，你再看，我的鼻子就要长长了。”

　　楚卓阳在石阶上站着，冷风吹过来时，带动了阶前高大的银杏树上的几片叶子，

　　它们慢悠悠的在空中飘舞，翻转。金黄色的，小小的扇形，一点一点的迎着地面，落下来，然后再将自己静静铺在地上。

　　一个美丽的落叶之吻。

　　“卓阳，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令你方寸大乱的女孩子。那时候，你才能开始你的爱情生活，此前种种都是爱的幻相。”

　　“不会再有了，你就是那个女孩子。”他固执的发着狠。

　　“我不是。”那个叫艾静的女人坚定的摇头，她的一头凌乱的长发在在风里翻飞，“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不是。”

　　“我不要，别的人。”他一字一句的说，然而她只是笑，了然的笑，胜算在心的笑，他绝望的发现她的眼神最好的诠释了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如果我的孩子能够活下来，我就可以做你妈妈了。”她伸出一只手替他将额前的发丝往后拢去，“我们就在这儿分手，以后再也没有干系。”他记得那时候也有金色的叶子在天空中飘舞。

　　“艾静，我也许遇到了那个女孩子。”楚卓阳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不会让你赢。”他捏了捏装在牛仔长裤里的白沙烟盒，沿着石板路往小花园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