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1、第 1 章

　　地铁从黄昏下的高架桥驶过，带来遥远而微弱的颤动，林帆掐灭了第三根烟，当他准备抽出第四根时摸到了一个空的烟盒。
　　街边没什么行人，茂密的老槐树旁，生锈的车站牌古老得像刚出土的文物。林帆把烟盒捏成一个球，抛进了站台旁的垃圾桶，动作比他上学投篮时标准不少，一会干脆用同款姿势把身边的这些行李也都扔了吧。
　　手机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是他这两天才加的一个新群，林帆喵了眼弹窗提示，嘴角微微抽动了下。在这条陌生街巷，站台遮掩下的安静角落，还是有些莫名奇妙的笑出了声，笑得温和而疲惫。
　　“有准备好，今天一起去解脱的吗？”

　　林帆没回话，伸了个懒腰，有些懒散的打了半天哈气。
　　那人每天都来喊下，群里有正好心情不爽的就一起对着哭天喊地，谈过往约来生，不过多也就是嘴上说说，冷场的局面显然要更多些。
　　这种现象大概早就属于见怪不怪了，群主干脆给群加了个群公告：新世纪最怂群聊。嗯，很怂，而且主题相当跑偏。
　　群里那么几个人，经常能从世界上最适合安息的十个地方，聊到哪哪哪风景瑰丽机票便宜。要不是那三个似乎永远灰色的头像，林帆大概会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传销组织。
　　直到今天，再看到这句似乎玩笑的话，一种出乎意料的真实感才围拢而来。

　　死吗？会是今天吗？
　　林帆仰头看了看天，夕阳正在逐步蜕变成淡淡青灰，晚霞滴了墨似的越来越沉，和白昼最后的暖色拉出了一条清晰的割线。
　　初秋的晚霞真美啊。
　　远处传来警笛声，几辆救火车从街边匆匆驶过，林帆顺着看了过去，没看到黑烟，那边似乎相对繁华点，应该不会是居民区。那么多救火车，大概会有人死吧？会有人，就那么简单突然的消失吧。
　　手中的钥匙扣微微握紧了些，又慢慢放松，最终还是把它放在了一把看起来挺老旧的雨伞上。
　　林帆的眉头却忽然皱起来了。
　　等等，不行！明显不行！三根烟？怎么能是三根？这个数不对称，不理想，不找到第四根死不瞑目！

　　林帆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拿起钥匙和雨伞，把背包甩到了右肩上。也就是这是离家出走包轻，要是高中时候，这包这么一甩估计能把自己顺着甩出去。
　　步子走的挺急，来的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烟店，早知道就该家门口买上了。
　　也不知道家里人这会儿在干什么。大概是在吃饭吧，虽然今天老爸和自己废话浪费了点功夫，收拾碎玻璃可能还要再废些时间，但准备个面条应该还是不怎么费事的。
　　也挺好，从今往后，那个没有自己的地方，就会是个正常的家庭了。只是，会记得给放在窗台上的那些花浇水吗？会帮我补吃了今天的生日蛋糕吗？那个小破房间还有人会去打扫吗？
　　耳边还是老爸那句话“你会遭报应的。”
　　“嗯，祝你们幸福。”

　　林帆对这边的路段不熟。他要报道的大学在这附近，虽然距离办理入学手续还差着三天，不过他也不知道和家里放过狠话的自己还能去哪了。
　　一路溜溜达达也挺好，过去还在家里住着时就没事自己在外边溜达，出门回家不用打报告，也没人想了解他的行踪。
　　这会烟瘾兼强迫症犯上了可就有点难受了。林帆顺着那几辆救火车的方向往繁华点的街段走，过了十字路口，一路上除了沿街的小花园，就是看起来像倒闭了的小餐馆，哦哦，还有稍微气派点的大房子，是个“出土文物型”修车场。别说烟，尾气都没有。
　　“靠”林帆踢了脚路边的碎石子，找了石阶又坐了回去。有那么一瞬他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了，再度点开那个“新世纪最怂自杀群”很想直接敲上一句“兄弟有烟么？陪死！”

　　林帆滑动着手机，余光喵着路边不时路过的一张张大众脸，与其盲目乱转，现在也只有寄希望于街边路过一个能搭上两句话的烟友了。
　　过去他在街边遛弯也经常用余光去观察路边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久而久之，就会发现那些日后完全不会有印象的一晃而过的面孔的独特之处。疲惫的人，心里憋着火的人，正在走神的人，百无聊赖的人，藏着秘密的人，要给你发传单的人，以及......
　　林帆抬起头，挺震惊的看着那个倒车入库般停在自己面前的人影。得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那个，请问艺术展是在前面么？”
　　说话的是个背戴鸭舌帽的小屁孩。
　　Emmm，可能也不小，至少个头不矮，身上大包背着的应该是把吉他。俩耳朵都带着耳机，也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听人说话。
　　流浪歌手？林帆对自己这个第一反应感到诧异，真是自己无家可归看谁都像是在流浪......

　　“那边，直走。”林帆抬手向右边指了指，语气肯定的让自己有些吃惊。
　　他是第一次来这片儿，刚路过时看见了几家乐器店，或许，大概，没准，四舍五入就是艺术展......个屁啊。
　　唉，也算给小兄弟一个教训了，以后看这种蹲街边，一看就不像正经学生的别随便搭话，没几个靠谱的。

　　“好嘞。”那人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兄弟有烟么？”
　　林帆深吸了口气，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觉得应该给小兄弟刚刚标的正经学生人设划了。身子往后仰了仰，无奈的摊了摊手。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成吧，那我抽自己的好了。”说着流浪歌手1号从兜里抽出了两根烟，林帆一直睡不醒的眼睛此时都睁大了。睁这个字可能还不够准确，应该说是瞪！
　　“来根？”对方递了其中一根过来，林帆没有客气。
　　“谢谢。”
　　“火？”
　　俩人叼着烟对瞪了两秒，林帆话说的都含含糊糊了。
　　“不是，我要说没有，你是不还能从兜里掏出个喷火器？”
　　“不至于”少年笑了笑“不过你这种老烟鬼肯定有，刚我就拿个烟，你这眼睛就差冒绿光了。”

　　林帆震惊的看着这小屁孩，一秒后给自己气乐了，从兜里抽出打火机给自己先点了上。
　　“这位同学，你这么自来熟加嘴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林帆坐石阶那冲他勾了勾手“你弯下来点，这姿势让我点火炬啊。”
　　少年笑了笑，叼着烟弯下身子，林帆给点上火时才看清对方的正脸，还挺帅，应该是个艺术生吧。聊上几句，感觉对方没准和自己差不多大，但长得还跟个小孩似的，眉眼间带着一丝稚嫩和清秀。
　　“还有什么想要的一气说”林帆没再看他开始翻起手机。
　　“没了，暂时没了。”对方回答的很认真。
　　“那慢走不送。”
　　林帆没抬头，但他能感觉那人还站在自己面前没动。

　　“就是...那个...”
　　“嗯？”林帆依然没抬头。
　　“要自杀的话还是别去前面了，那刚起了大火全是警察，你自杀的话肯定能被救。”
　　林帆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响，几乎想要揪住对方衣领给他抡石台上。他还是第一次见着偷看人聊天对话，还敢当人面说出来的。
　　“你他妈管的太宽点了吧？”林帆觉得自己声音忽然有点因为愤怒而发抖，就像伪装被一个漠不相关的人忽然戳破，漏了一个大洞。这一天的痛苦压抑，无数夹杂着不甘沮丧的怒火都像是要决堤的洪水，顺着这个开口，在坚硬的大坝上撕开了裂缝。
　　他知道这是前兆，又要开始了。林帆站起身，胳膊有些轻微的发颤，只想要赶紧避开人，去个安静的，不会伤到别人的地方，哪都好。

　　少年并没有直接离开，看起来也没因为林帆那声突然的怒吼改变情绪，林帆没注意到他是从哪里抽出了一张硬纸卡一样的东西，在临走前，放到林帆石阶边的行李包上了。
　　“单纯给个建议，多给自己一根烟的时间考虑。”少年声音挺轻，莫名却有种让人镇定的
　　感觉。从林帆跟前走开时，林帆几乎有种他在笑的错觉“如果想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为什么？推销假药？”
　　虽然隔着几步，但林帆这次听清了，对方确实在笑。
　　“日行一善”
　　切，有病。林帆又狠狠踢了一脚石子，扬起了好大的灰，然后无奈的弹了半天自己的裤子。
　　他喘了好一会粗气，直到呼吸均匀下来后，才坐回石阶，叼上烟。准备把刚才少年扔他包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卡团吧团吧扔垃圾桶。
　　哦，是个名片。而且非常对的起“名片”这个名词，真的只有个名字。
　　“如果想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我找你大爷的烟灰缸啊。
　　林帆把那张也不知道是名片还是名牌的硬纸捏了又捏，还是决定从扔垃圾桶，升级成扔自己行李包了，反正都是要扔的东西。
　　莫北。
　　名字还挺有个性，林帆回忆了下那张纸卡在手中的材质，估计还是个学画画的。艺术家的世界真是不可理解。

　　绕过路口报亭，走过一片建筑工地，才看见零散的几家餐厅饮料店。九月的天黑的不算晚，路灯还没亮，青灰的色调中，餐馆和商场的灯倒是显得鲜明了。
　　街边有卖烤冷面的摊子，闻起来很香，莫北犹豫了下，还是从摊位旁匆匆走过。刚已经耽误了些时间，毕竟是哥们新店开业，答应帮去撑场子，再晚这项活动就可以直接改成蹭饭了。
　　好像也不错，毕竟这事他没少干。
　　有些起风了，预报上好像说今天有雨，会下到半夜吗？莫北望着青灰色的天空，云压的很低，耳机中低沉的钢琴曲还在单调循环着，直到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扯掉了耳机。
　　“北哥，你到哪了？”电话那头挺热闹，展出大概已经开始了吧。
　　莫北向周围看了眼，找了找身旁的地标性建筑，终于答道：“一棵树旁边。”
　　对方对这个回答没有丝毫异议。
　　“成吧...那树有什么特征么？我开车接你去？”
　　“亮子，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路痴。”莫北说的十分严肃肯定。是的，不是路痴，从目前的情况看应该是被一个路痴忽悠了。
　　“哎，好！北哥说的对！北哥没毛病！晚上来吃个饭？”
　　“算了。”莫北叹了口气“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再去帮你那折腾一次。”
　　“哎，咱俩就不用那些了，没你我这儿也开不起来。”徐亮那边的声音有些飘，应该是在跑，一声门锁的声音后，周围的杂音消失了。“就北哥，那个事...你知道了吧。”
　　“嗯，死了几个？”
　　“没烧死，伤了好几个。”徐亮把声音压的很低“他还真敢干啊。”
　　莫北沉默着，就在徐亮以为电话信号出了问题时他才开口道：“大概吧，人被逼到这个份上都会这么做吧。他呢？”
　　“听兄弟们说，就那儿没跑，被警察给拘了”徐亮说“我最后见着他就是在医院门口，他...让我对你说谢谢。”
　　“谢谢？”莫北笑了声，就像呼出的气一样短促，听不出丝毫快意。“跟我这样的人说谢谢？哎，亮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变了很多？”
　　“什么？”
　　“跟之前，小时候。”莫北想从兜里摸根烟出来，但只捏到了一个空的烟盒，才想起最后一根也给了街边老骗子了“这事完了你先好好开店吧，别掺和这些事了。”
　　“什么叫别掺和！这是你一个人的事么！真要出事也轮不上你知道么！”徐亮的声音陡然提高，莫北把耳朵往旁边偏了偏，笑着捏了捏拳头，传出一声清脆的骨节声。
　　“呦，敢这么大声说话了？”
　　“北哥我错了。”
　　“你下次试试坚持三秒不怂。”
　　“三秒我可能就进医院了。”
　　“没事，我给你报销。”莫北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是要支开你的意思，我也想消停一阵了，哥是要上大学的人了，ok？你们那群出现在我的生活圈附近，不知道的以为要恐袭呢。”
　　“那个...我大你五岁。”
　　“你叫我什么？”
　　“北哥！”
　　“成了，看店去吧，记住，你现在从事的是高雅行业。”
　　“好的，北哥！”
　　莫北挂了电话，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去了，天阴沉沉的，周围店铺一个个都关上了门，一阵强风挂来，他不得不把帽檐转到正面遮挡风沙。
　　耳机挂回到耳中，世界恢复了恒定的旋律，环绕于身边的紧张感终于慢慢淡去。
　　也不知道刚刚那个想自杀的老骗子现在怎么样了，要再能见着估摸得打上一架。莫北寻摸着，莫名有些笑，暴雨将至的城市，他感到久违的一丝放松。

　　号码拨出去时，林帆手指轻微颤了下，对自己此刻颇有些矫情的行为感到气恼。他有点想直接把电话挂断，但对方接起的实在有点太快了。
　　林帆挺无奈的把手机贴到耳边，懒懒的拉着长声“喂，我其实打错了。”
　　“大哥！你他妈终于回我电话了！”
　　“啊，为了让你别再打来烦我。”
　　电话那头是卫子墨，林帆高中时唯一能说上话的铁子，现在已经去外地读了警校，那边要军训，开学早。
　　自己现在发生的事没跟人说过，那一堆未接来电最多也就是说句生日快乐，问句哪浪去了，为何还要专门回个电话呢？
　　多给自己一根烟的时间考虑？真是中毒了。
　　“得得得，你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吧？怎么看你小说都断更了？”
　　“就为这个？”林帆吸了口烟，乐了乐“我断更不是非常之日常么？”
　　“不是，你之前停更都不解释呀，这次还来了个公告”卫子墨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一遍“本文断更，有事烧纸。”
　　林帆乐的咳了声，没有说话。
　　“唉，正事儿，生日快乐哈，今儿你也算正事成年了，回头哥几个再把这顿酒给你补上。”卫子墨说“收货地址来个？”
　　“嗯？”林帆愣了下
　　“收货地址，送你份大礼。”
　　“算了，你的大礼”林帆啧了啧舌，笑不出来“先收着吧，等你回头回来时再给我，这阵家里杂物多，回头还得往宿舍搬，怪麻烦的。”
　　“成吧...哎你真没遇上什么事吧？”
　　林帆叹了口气，对自己回电话的举动十分后悔“没，你是不是被哪个宿管大爷传染了？”
　　“你在哪呢？”
　　“家呗。”林帆顿了顿，而后稍微加快了语速“家门口胡同溜达呢。成了，这边车多，不跟你扯了哈。”
　　“林儿，你稳着点，你的状况不能再跟人动手了知道没有？”
　　“唉！好！成！知道了！卫大爷！”林帆说一句点一下头“我爹都没这么管过我好吧！拜拜了您嘞！”
　　不等对方回应，林帆挂上了电话。一只手捂在了自己脸上，脑袋深深的低垂下去，肩膀轻轻有些发颤。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了，其实从他选择离开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选择。
　　不要给人填麻烦，有问题的是自己，不要再拖累别的任何人，自己有的已经够多了。
　　右手的指尖有些发凉，第四根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走过街边花园，天已经彻底阴了下去，大风中树叶沙沙的响动着，地上零星出现了一片片深色的雨点印记，暴雨大概是要来了吧。
　　现在去哪呢？要去商场里避会雨吗？不知道，林帆觉得很累，他甚至很想直接在躺在花园长椅上，就那么睡上一觉。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异响，林帆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拨开植被，里面有个白色的小东西。
　　哦，是只流浪猫，三花的，脑袋上有块黄黑色斑点，正看着林帆喵喵的叫着，旁边还有一片碎玻璃。
　　“靠，谁家碎酒瓶就敢往这扔”林帆伏下身，那只流浪猫并没有躲闪，身体有些发颤，它太瘦了，有可能是冷的，右脚好像还被两根树枝卡住了。
　　林帆伸手要去够“来，小东西，出来，这可躲不了雨的。”
　　位置挺深的，他够了好半天才拽住了猫的脖颈，从一堆树杈里提了出来，中途好像还被树枝还是玻璃什么的划到了手。
　　林帆抱着猫，放到了不远处的居民区屋檐下，一本正经的拍着猫的脑袋说“看，这里有台阶有屋檐，以后要躲雨的话找这种地方，你别乱跑哈，等回头路过个好心姐姐，也就能给你收留了吧。”
　　林帆刚要起身，忽然发现猫毛上还有一块暗红色，是血迹，林帆忙把猫拽起来看了看，好像也没哪受伤，猫倒不怕他，扭着脑袋舔着林帆的手。
　　林帆这才注意到，自己冰凉的有些发麻的手指被划破了，血已经顺着破口流向手臂。
　　到没觉得疼，主要是有些震惊，这么点一口子也能流出这么多血？身上没有带应急的药物，林帆试着用衣角裹了一下手上的伤口，但红色的血迹瞬间便浸透了白色的衣服，渲染开了。
　　看来得先找个便利店买点创口贴先处理下，林帆有些无奈的看着鲜血不断涌出的手指，夜幕逐渐降临，血点和雨滴一起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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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大神告诉本菜鸡每段开头怎么自动空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