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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记得玉真初见面1 ...

  •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木兰花》晏殊

      记得那年是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的初夏,我刚刚满六岁,自杭州起颠簸了近一月,才到了东京汴梁。刘嬷嬷拉着我的手,带我在汴京城里走街过巷,叮嘱我道:

      “之前教过你的礼数可还记在心里?一会儿我向大爷和大娘子行礼时,你可千万要叫大爷一声爹爹!”

      “我记着了。”

      我抬眼瞧她,心里有些怕。这嬷嬷年约四十,话并没有许多,我含着泪点头:“等我见过爹爹,嬷嬷是不是就能带我回杭州去见阿娘了?”

      那嬷嬷并未回答,只领着我入了个大宅之中,宅子里难得的富贵,事事井井有条,女婢男仆来来往往,却是不苟言笑,只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我想起临走前阿娘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还有与我一并长大的伙伴狗儿、阿丰,愈发的惶恐难安,偷偷抹着眼角,刘嬷嬷轻叹了口气,道:

      “傻孩子,郭家可是世代勋阀,府里如此繁花似锦,别人想进来当个奴婢都难,你怎么刚来就想着走?这里是你的家,你是这宅里的四姐儿啊。”

      她带我进到厅堂之中,便有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转过身来,我那时才六岁,哪里懂什么美与不美,只觉得他与我之前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有种别样的气质。

      听刘嬷嬷说,我的父亲叫郭允恭,我瞧着这男子旁边端庄贤淑的妇人,猜想她便是大娘子,心下与我阿娘一比,只觉得她并没有我阿娘好看。

      他们一并打量着我,却是什么话也不说,我战战兢兢低着头,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就看见一旁刘嬷嬷对这男子欠了欠身,道:

      “大爷,奴婢把四姐儿带回来了!”

      这男子颔首对刘嬷嬷道了声辛苦,向我走近了几步,我想他应该是我的父亲了,正是他让我与阿娘骨肉相离,我心下恨他,那一声“爹爹”堵在喉咙口,如何都喊不出来,他伸手摸着我的头,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我没有记住刘嬷嬷的嘱托,小声道:“我叫林落。”

      厅堂里忽而没了声音,过了良久,我微微抬头,只见郭允恭攥着拳,额头青筋暴起,恨恨地道:

      “逐臣与弃妾,零落心可知,她自己把女儿带出了府,反而来怨我!这个贱人!将我的女儿带到那种地方!还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一脸疑心地瞧着我,问他身旁的妇人道:“娘子,你帮我细细瞧瞧这孩子,她果真是我的骨肉么?”

      我忽而意识到,他嘴里的“贱人”是我阿娘,他可能怀疑我并不是他的孩儿,我心里一喜,以为可以随嬷嬷回家去了。

      我一定是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妇人却一脸和气地笑着,叫一旁侍女为我递上丝帕,对那男子道:

      “大爷派人各处打听了三四年,如今好不容易把姐儿寻得了,怎么却不愿认了?瞧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了,别哭了,你就是在这里生的呢!”

      又对侍女道:“宝琴,你快去书房里叫哥儿和姐儿们过来,今日四姐儿回府,他们不用去学功课了!”

      这妇人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着黄裙的女孩儿跑了进来,她瞧着只比我大了一点儿,周身衣着发簪无一不精致,连她一旁的女僮,也是我不曾见过的端庄秀丽,她笑声宛若银铃,扑到那男子怀里,眼望着我道:

      “爹爹,真的是四姐姐回来了吗?”

      “凤儿!你可是一直在外面偷听?”

      我父亲瞧着这姐姐,温声笑道:“走路都没个样子,嬷嬷们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快过来见过你妹妹。”

      这女孩儿笑盈盈走到我一旁,见我脸上还挂着泪,掏出绣帕亲手为我擦掉,柔声道:“四姐儿小时候最招人爱了,怎么没见林娘子呢?”

      我一听她说到阿娘,忍不住红了眼眶,将她推开了去。门外忽而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在哪儿呀?”

      父亲连忙迎了上去,将老妇搀扶进入殿中,这老妇人坐好之后,便叫我立在她身边,伸出手来抚了抚我的眉眼,哭道:

      “允恭,你瞧这孩子长得多像你!我的心肝儿啊,祖母惦记了你这么些年,总算将你寻回来了!”

      “是孩儿不孝,叫母亲担心了这许多年!”

      父亲忽而蹲下身来,拉住我的小手,流下几滴不冷不热的泪来:“今日总算把我儿寻回来了!”

      一屋子的人都小声抽泣着,这老妇人,也便是我的祖母,又对我父亲道:“允恭啊,你先让她跟二姐儿住在一起,随二姐儿学些规矩,还有,她如今叫什么名字?你给她改一改吧。”

      我听他们这般说着,生怕自己再不能回去见阿娘,眼泪霎时止不住,大声道:“阿落的名字是娘娘起的,阿落不改!”

      老妇人见我哭得肝肠寸断,叹了口气,只对我道:“孩子,你原本便姓郭,怎么能不改名字?这样吧,我们还是叫你阿落,可你再不能说自己姓林,你可记得了?”

      屋里忽而进来几个哥儿和姐儿,大娘子说他们是我的哥哥姐姐们,我只低头不愿意去看,一个绿色衣裙的妇人进来,笑盈盈道:

      “四姐儿像她阿娘,清俊倒是清俊,只不过是在小地方养大的,可得大娘子好生教养呢。”

      刘嬷嬷拉着我的手道:“四姐儿,这是东院里的张姨娘,是和哥儿、三姐儿的生母,快给张娘子道一声万福!”

      我自小在教坊里长大,一见张娘子刻薄尖酸的眼神,便不愿意向她行礼,张娘子果然冷眼一笑:“这样的不知礼,还想带到淑妃娘娘面前去,官人还不如让三姐儿……”

      “住口!家里的事,还轮不上你说话。”

      我的父亲呵斥完那女人,又对大娘子道:“娘子,这两日宫里可来人了么?”

      大娘子拉着那个叫凤儿的姐姐正想说什么,便有奴婢匆匆进得屋来,揖道:“大爷、大娘,淑妃娘娘身边的红霞帔徐娘子来了。”

      父亲闻言连忙去迎,连那老妇人也站起身,我听得他们说“宫里”,心下忽而好奇,想起先前在教坊里听伶人戏文之中,汴京皇宫如何的富贵华丽,美娇娘如何的数不胜数,便抬眼望着门外。

      果然有个约摸三十几岁的女子走进来,甚是娴静端庄,她面上的笑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不过分亲热,道:

      “郭副使,娘娘可是又遣了我来问,你家四姐儿回来了没有?”

      父亲连忙迎上去,指着我道:“这不才刚刚带回来,小孩儿刚到东京水土不服,还请徐娘子转告淑妃娘娘,等这丫头缓些日子,再送到宫里去不迟。”

      徐娘子蹙眉:“淑妃娘娘念叨了姐儿好些时日,不如还是让我先带回宫去,有什么不舒服,请御药院几个医官过来看一看就好了。”

      “这还是不必了!”

      父亲笑着拒绝,道:“淑妃娘娘的甘露殿里养着皇太子,小女初来汴京诸事不会,不先教养一番便入了宫,实在是怕辱没了家风。”

      徐娘子看了我几眼,见我穿的衣服还没有下人好,又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只像是落魄的小猫小狗,于是轻叹口气,道:

      “瞧这丫头长得多可人疼,今儿也见过姐儿了,那我便回宫向淑妃娘娘复命去了。”

      她临走前不忘了对着那老妇,也便是我的祖母李氏一揖,客客气气道:“官家和圣人在宫里常说,李夫人乃是太宗明德皇后之姊,地位尊荣,夫人若是身体无碍,可多去禁内坐坐,圣人每次想接夫人入遏,只怕扰了夫人的清净呢。”

      祖母轻轻一笑:“劳烦官家和圣人惦记,老身得空了定去禁中拜见圣人和淑妃!”

      “您可千万别用拜见二字,回头叫圣人和淑妃听见,可要责罚我这个下人失礼了!”

      徐娘子走后,祖母立即拉下了脸,痛心疾首对我父亲道:“杨淑妃隔三差五的派人来催,你若是让她知晓,你没把她那好姐妹一并从杭州带来,你猜猜这孩子要是在淑妃面前一闹,淑妃会记得咱郭家的好么?”

      “是那小贱人不愿意回来,儿子有何办法!那贱人当初带着我儿逃跑,累的我被宗族嘲讽时,淑妃都是知道的啊!”

      父亲气急败坏,对祖母道:“若不是母亲逼着,我才懒得答应淑妃,去寻了那小丫头回来,她们母女就算是在外面饿死,我也是不心疼的!”

      “爹爹说的这是什么话!”

      凤儿姐姐还拉着我的手站在一旁,听爹爹这样的说,气冲冲拉着我出了内室。

      留下祖母在屋里评头论足:

      “可瞧瞧你这混账话,连自己女儿都听不下去了,内宫皇子已然十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定亲,刘皇后那是出了名的挑剔,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让自家女儿有机会入宫,可就是摸不着门路,如今现成的路摆在眼前,咱家凤姐儿与皇子年岁相当,你素日里最疼凤姐儿,怎不为她想一想!”

      郭玉凤,也就是郭府次女,也是我的二姐姐,她虽只比我大了两岁,高了我却近一头,将我带出了院子后,她从头到脚洋溢着快乐的气息,偷偷将我带到假山后,神神秘秘对我道:

      “我要查一查你是不是我的四姐!”

      我由着她将我的袖子抡起,露出臂上一颗红痣,姐姐放心笑道:“你就是我们家的四姐儿,小时候我带你来过这里捞鱼儿,你记不记得?”

      我眼望着这山、这水,似乎依稀想起许久之前,有个小姐姐老带我出去玩,每次回来,阿娘都会给我换一身衣服,又想起临走之时,阿娘抱着我道:

      “郭府里面,只有你二姐姐是个好心肠的人,以后阿娘不在你身边了,你遇事听你二姐姐的,阿娘便放心了。”

      我忽而又落下泪来,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带我去杭州找阿娘好吗?”

      “真是个小可怜,快别哭了!”

      姐姐擦着我脸上的泪,道:“方才听爹爹的意思,咱应该是见不着林娘子了,好妹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一阵风似的拉着我跑到马场上,边跑边道:“你小时候长得胖嘟嘟,林娘子叫你圆圆,我以后是叫你圆圆,还是阿落?”

      “阿落。”

      我见她拿起一架小弯弓,将箭搭在弓上,“嗖”的一声便射了出去,虽没中着靶心,却也八九不离十,一旁侍女追了过来,焦急道:

      “我的好姐儿,再被大爷和大娘子瞧见了,他们可又要责备奴婢了!”

      “怕什么,今天妹妹刚来,爹爹和阿娘不会管我。”

      姐姐将弓箭递给我,道:“阿落,你也试一试?”

      我自小长于西湖畔、教坊旁,哪里见过这些东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弓拉开,如何都射不出去,遂将弓箭扔在地上,道:

      “阿娘说,女孩子应该学琴棋书画,舞刀弄枪的本事是男孩子们才要学的!”

      “琴棋书画有什么难的?好妹妹,我们曾祖乃是平卢军节度使郭崇,郭家世代为代北酋长,不会骑马射箭还算什么郭家女儿!”

      姐姐当时只有八岁,她又拉开弓箭,一箭射中了靶心,气呼呼道:“李端愿不过仗着他有个公主娘,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下次再让我遇见了,我可定然饶不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把故事定格在1000年以前,因为作者君寒假课程密集,工作压力巨大,所以存稿等着榜单的时候再放。求收藏,求评论哦~~
    闲言碎语:本文第一人称为兰若的女儿,郭皇后的异母妹妹,背景会在后续文中提及,大家有不懂的可以留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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