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生长》散仙客

16、十六

　　前夜里歇得早，谢苑早早的便醒了，由沉香二人服侍着洗漱，待梳洗毕，沉香询问谢苑可要描妆。谢苑本想拒绝，绿豆劝她：“前日里小姐体累，不曾梳妆，但今日难得闲逸，不可懈怠。”
　　谢苑只好点点头，任由她们收拾，沉香替她细细的描了妆，又插上发簪，带了个镶银玛瑙耳坠。
　　绿豆正替她打理衣裙，门外有婢子传唤：“谢小姐，我家主子备了早膳，在楼下等您，请小姐赏光。”正是杨宁宁的婢女。
　　沉香回话：“就来。”二人随着谢苑，跟着婢子下楼。那婢女带着三人出了后院，来到昨日里客栈的小码头，见有杨家侍从在小码头候着，“谢小姐。”
　　谢苑被迎着上了画舫，画舫四面没有遮拦，垂着细密的珍珠挂帘，有两面被挽起，供客人赏景。谢苑走进，见几人都在。
　　杨宁宁一转身，见到谢苑，不由得叹出了声。今日里谢苑细细的描了妆，穿了一身散花如意云烟裙，深蓝色内里，外罩水蓝色大袖，梳了一头祥云髻，脸颊上的疤痕经过遮掩，瞧不大出来，眉如翠羽，眸含远波，此时正站在珠帘前:“表姐安好。”
　　几人听见声音，纷纷抬头，杨佋背对着谢苑，转过身时，微微愣住。
　　天色未大亮，船外日月潭上烟波浩渺，穿行在荷花莲蓬中间，景色在外，她对着几人福了福身。
　　几人纷纷回礼，杨旭唤她：“满满表妹快来，尝尝这吉州的早茶。”
　　谢苑跟着杨宁宁落座，有婢子上前来替二人布菜。
　　杨佋神色不明，再抬眼间，已是笑意：“听闻这早间的日月潭极美，还担心满满表妹赶不上，如今看来，时间正好。”
　　杨宁宁回他：“我就说不必去唤，昨日里大家歇得早，满满今日必定早起。”韩成越坐在杨宁宁另一边，替杨宁宁盛了一碗桂花莲子羹：“近日荷花开得极好，莲蓬也鲜美，你且尝尝。”
　　说着又让婢子给谢苑盛了一碗，谢苑最喜甜食，多用了一碗。
　　杨宁宁和谢苑吃的少，二人坐在船头，船随着水流缓缓前行，水波荡漾，带着旁边的荷花纷纷摇晃，湖面上渐渐泛起了亮光，微波粼粼，煞是好看。
　　杨佋抬眼便能看见谢苑的侧面，今日瞧见谢苑不似往常，普宁寺里多是素面素裙，难得盛装，倒是让他想起了那个小丫头。她从前最爱打扮，眉眼渐渐重合，杨佋摇摇头苦笑，二人终究不同，谢昭沂烂漫，谢漪温良，只是父母给的皮囊有些相似。
　　“贤弟今日难得休沐，何不与宁宁多在吉州逛逛，听闻吉州藏木山，种了满山的凤凰木，如今正值花开的日子。”杨佋开口。
　　韩成越道：“宁宁想多陪陪满满表妹，我与你们一起呆着便好。”
　　杨旭一放筷子：“既如此，为何我们不一同前去藏木山，与母亲她们传信去，晚些时辰回去便是。”
　　杨宁宁听见藏木山，来了兴致，从船头进来，闹着要去。韩成越回：“宁宁既要去，大舅哥传信回去说明便是。”
　　说着他们询问谢苑，谢苑自是点头。
　　于是杨佋让船家靠岸，传了信回普宁寺，又给谢苑备了马车，杨宁宁四人骑马上路。
　　出了吉州城门，又行了一炷香功夫，便到了藏木山下。山下摆着一处茶水铺子，见几人要上山，店家老者出来拦住他们：“几位公子慢行，山上路多狭窄，马车不好上山，只能骑马或者步行上山。”
　　杨宁宁撩开马车帘，询问谢苑：“满满，你可善马术？”
　　谢苑摇头，从前谢苑没有跟着一起习武，纵然在东宫有练习御射之术，但体质不适，没有跟着久练，马术也只是摸了个门道。
　　杨佋说：“这藏木山看着有些高度，如果徒步，怕是两位妹妹要吃不消。”
　　谢苑撩开车帘，由沉香扶着下了马车：“若是行路慢些，我也是无妨的。”
　　几人下了马，谢苑今日穿的长裙，骑马不便，但若是慢行，也是无碍。
　　韩成越提了意：“不如我与宁宁共乘，满满表妹的马由大表哥牵着便是。”
　　杨宁宁听着就要拒绝：“与你共乘，哪有一人骑马来的快活。”但思及只能这样安排，也只能住了嘴，点了点头。
　　谢苑让沉香绿豆二人与车夫回客栈休息，晚间骑马回客栈便好，沉香福身：“小姐定要当心。”
　　于是谢苑由沉香二人扶着，上了本是杨宁宁的马。
　　杨宁宁和杨旭二人今日还是一身骑装，杨佋和韩成越二人则是穿的儒杉，几人动作利落，翻身上马。
　　谢苑心里苦笑，只能装作不善马术，对着杨佋道：“麻烦大表哥了。”
　　进山的路两人并排正好，杨佋牵着谢苑的马绳，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杨旭三人。因是去山间，人不及闹市里多，杨宁宁二人都没有戴帽帏。
　　待绕过这座小山，才能进入真正的藏木山，几人并未急行，周围风景秀丽，山间凉爽，好不惬意。
　　走着走着，杨宁宁坐在韩成越千百般无聊，望着杨佋和谢苑的背影，灵光一现：“诶，二哥。”
　　她小声呼喊，朝着杨旭摆了摆头示意他朝二人看去。杨佋身量高大，玉冠束发，身着黑色儒杉。谢苑娇小，身下的马由杨佋稳稳的牵着，只一眼，杨旭便明白杨宁宁心中所想，叹了口气。
　　韩成越不明所以，三人拉开距离，给他解释：“大哥娶妻是遭人陷害，那陈家二房次女，有何本事能做我嫂嫂？”杨宁宁愤愤道。
　　杨旭斟酌开口：“我大哥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有军功在身，怎么着也应该娶一位如满满表妹这样的便是。”
　　韩成越知晓他说话性子直，也并未在意他话里的冒犯之意：“既如此，给了休书便是，何故拖着？”
　　杨宁宁说：“知文，韩杨两家素来清流，不喜后宅争斗，陈家闹到贵妃面前去了，大哥不得不从。”
　　韩成越皱眉，当年杨佋一事，闹的满城皆知，后来不得不迎娶陈家女，才平息了祸事，真是无妄之灾。
　　“满满婚姻不顺，但毕竟占了道圣旨，无人可轻怠了去，可怜我大哥，这么多年都在东南躲着，此次调遣回京，怕是憋了不少气。”杨宁宁叹息。
　　三人说这话，突然间前头拐角小路，二人立马等待：“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杨佋凉凉开口。
　　杨宁宁嬉笑：“方才见有处花开得好，让二哥替我摘来，耽误了。”谢苑也看她，她又挠挠头，“知文不忍折花，我们又作罢。”
　　两人不再询问，杨佋看着前面的指引：“循着这条小路，再走一柱香，便能进入山谷。可要休息休息？” 说话间却是看向谢苑，谢苑摇摇头：“尚好，我们继续赶路吧。”
　　路途慢慢开阔，待到了小山顶的平台，此处修了一排酒楼、客栈，沿着溪流，一路下去。满山的凤凰花，大片大片的红，不少游人策马，在山谷中漫步。
　　杨宁宁靠在韩成越怀中，被眼前的美景震惊：“当真好风光！”谢苑也从未见过这么多凤凰花，惊叹于眼前的风景。
　　“走，我们下去看看。”杨佋拉着谢苑的马绳，轻轻驾马，向下走去，杨宁宁三人也跟上。凤凰木高大、粗壮，策马行于谷中，还要比人高出一截，头顶一簇一簇的花开得红火，生机艳艳。
　　到了一处凉亭，名为十里亭，自此十里，一里一亭，直至出了山谷。几人下马休息，谢苑自己借了力，下了马来。
　　亭中修有石桌石椅，日头渐长，在此处纳凉，颇有几分意境。谷中有风，凤凰花风过飘落，洋洋的洒在人的身上，谢苑站在亭中，伸手接住面前的凤凰花。
　　韩成越与杨宁宁在外赏景，杨旭前去方才的酒家，买些茶饮，杨佋将几人的马拴在十里亭的柱子上，抬头便看见接花的谢苑，似故人，思故人。
　　远处几名公子策马而来，笑容放荡：“好诗，好诗，寥寂山中无绝色，玉容忽抹艳妆深，好一个玉容忽抹艳妆深！”
　　“不愧是江陵公子，如此文采，世间少有！”
　　为首那人渐渐住了马，放慢速度，望着面前的凤凰木，开始思索下一句。隔了几息功夫，一行人来到十里亭前，一时间谁也没有声音。
　　那人看着谢苑，又囔囔到：“寥寂山中无绝色，玉容忽抹艳妆深。”
　　谢苑回眸，透过纷飞的凤凰花瓣，四周的人屏了息，谢苑生的柔美，在这火红的凤凰花的衬托下，好像她本来就长在这山中一般，清冷、遗世。
　　谢苑听见他嘴里的诗句，不知他是何人，望着面前掉落泥土里的凤凰花，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诗：“寥寂山中无绝色，玉容忽抹艳妆深。”她想起姐姐，想起信州大片大片的血，她说：“何问佳期归处去，浮生既许落地红。”
　　一语毕，那人驾马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说什么，你说。”
　　谢苑看他，一字一句念出：“何问佳期归处去，浮生既许落地红。”
　　杨佋皱眉，他岂非读不出这诗句里的寂寥，是这满山的凤凰花落地，还是她的浮生落地？她谢漪贵为未来太子之妃，一朝国母，怎么会是浮生寂寥。
　　那人身后的人手上拿着纸和笔，替他记下了这句话：“公子过目。”
　　杨宁宁也留意到此处的动静，与韩成越进了凉亭，大齐民风开化，男女对诗视作风雅，世家小姐出门也有不戴帽帏者，并不见怪。平日里谢苑也只是怕人多眼杂，受了伤，才会随行备着帽帏。
　　今日兴来对诗，也不似谢漪作风。
　　“小姐何方人氏，这般文采，我怎会不识？”那人头戴宝蓝石镶嵌发冠，两侧挂着两条长长的飘带，垂到身后，玉面如冠，剑眉星眼。身着交领石青弹墨团花长袍，腰封上绣着祥云暗纹，挂了一枚没有雕刻的暖玉。策起马来，衣袖飘飘，
　　杨佋上千挡在谢苑身前：“谁家小儿，莫要唐突。”
　　玉面公子止住脚步，对着谢苑握拳行礼：“在下江陵季青隐，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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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容忽抹艳妆深出自《红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