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怪谈》琦路行

5、妖怪猫

　　曹以歌难得睡了个好觉，这让她一早起来心情还算不错——不过，等会儿，身上这件毛毯是怎么回事？她抓着毛毯一脸茫然，昨晚救下的那只黑猫此时蹲在不远处默默地望着她这张迷混得滑稽的脸，忽然她的目光与他相遇，这让他心头不自觉一跳，忙把目光别扭地移开，曹以歌却走上前来，边发出诧异的声音边俯身下来用手指戳了戳他两眼之间。
　　“居然有…红色的毛？”昨晚天太黑再加上曹以歌近视五百没留意，此时她才突然看见了，这猫脑门上顶着一块红斑，形状是椭圆的，长得贼周正，就像他的第三只眼似的。曹以歌的注意力一时之间都被吸引了去，将毛毯一事一下就撇在脑后。
　　黑猫差点以为这人发现了什么端倪，不过此时看她神经粗得令人担忧，倒教他放下心来，他见没什么隐忧，也就放下戒备任她戳了——不过能不能下手别这么重？你是要把我脑浆子戳出来吗？当然这些吐槽都是猫的心语，曹以歌是听不见的。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这猫极不寻常，其实他也并非是猫，他原是一只凶恶的黑虎，只不过遭遇了一些悲惨主角都会经历的不公对待，他的体型这才被迫缩成了猫咪的大小。这会儿他正遭仇人追杀，就在昨晚，他与仇家不期而遇，他几次死里逃生但是都难逃被捉住蹂躏的命运，还被仇家隔断了尾巴；仇家玩够了他却也不下杀招，为的是让他的血流尽，流至最后一滴，然后在等待与绝望中死去。
　　昨晚上他真的差点就死了，就差那么一点，那些卫道士的美梦就全都打水漂了。
　　此时曹以歌逗了会儿猫心头正轻松，她那昏沉的脑袋早把这意外的毛毯撂在一旁，也许想得还是昨晚睡得迷混自己把毛毯取出来的哩（这姑娘的心真太大了）。
　　她把毛毯又塞回行李箱去，打开行李箱的时候只稍稍犹疑了一下就立刻又合上了——那虎妖简直为她的迟钝感到惊奇，他一想到昨晚他张大了嘴巴看到行李箱里是那一番面貌而此时又如此的干净齐整，他就觉得任谁都会觉得奇怪的，他虽不想让曹以歌真的起疑，但见她半点怀疑都没有，他不得不觉得这姑娘委实呆得令人担忧。
　　不过曹以歌此时只是因为昨晚做到了一个美梦心情美滋滋的什么都没太注意罢了，她又俯下身戳了戳那只小黑虎眉间的那个红斑，天地良心这是老虎威严的印记！她戳了又戳，忽然有些感慨地说道：“我昨晚做梦梦到了一个人，我本来做的是噩梦，我老做那个噩梦，但是那个梦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因为他我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小黑虎脸微微有些红，而当他看到曹以歌的眼里仿若飘了丝若有若无的憧憬时，他的脸就更红了，他有些别扭地避开曹以歌的手指，而后者则呆呆地机械的重复着指尖向前冲刺的动作，对身边的情况更加茫然忘我了。
　　“你说会不会每个人都像阿拉丁神灯里的故事那样有一个可以帮他实现愿望的守护神？”
　　虽然不清楚阿拉丁神灯的故事说的是什么，但是人总是不该依赖他人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小黑虎皱着眉对曹以歌摇了摇头，这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一呼百应的守护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哈哈。这个问题真有点傻，那只不过是个梦啊。”
　　曹以歌刚刚还闪着光的眼神忽地黯淡下来，手指也垂了下来，也许是为自己这样脆弱又可笑的念头感到了脸红，她有些迷混地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把脸埋入双手中，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昨晚上还不太清醒，今早醒来突然发觉最美妙的事情也只是在梦中发生的，这种落差让她觉得更加孤独了吧。
　　她倒是没哭，只是有些恐惧和茫然，喜和忧可以在一瞬之间转换，可是目前的处境却不会变。
　　就这样呆着了有一会儿，房檐的露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摔，曹以歌突然觉得有个小小的脚踩上自己的膝头，她把手指微微打开，看见那只小黑猫四只爪子稳当地抓住她的膝盖，头却微微朝她的脸上钻，曹以歌茫然地看着他，后者则轻轻的，慢慢的，将嘴凑来，在她鼻尖上印了一吻。
　　盯——
　　一圈曹以歌完全看不见的光晕在她四周散开，像水波似的忽地被惊起一片涟漪，悲伤情绪不见了，抑郁的感觉也消退了。黑猫把头缩回去，这是一个奇妙的妖术，可以用吻拂去人的忧伤，让不安的灵魂安定下来。
　　黑虎心想，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帮忙，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妖怪，尤其是动物类妖怪，往往都细腻入微，可以敏锐地察觉人类的任何情绪，有时甚至能读心，小黑虎不会读心，但是他却能感受到曹以歌身上那种令人压抑的忧患情绪，这种情绪他昨晚察觉到了，所以他不自觉的就入了她的梦，刚刚又是，他几乎不能克制地想去为曹以歌驱走这些黑压压的情绪。
　　好了，停止你的忧伤，然后快去做你想去做的事情吧，那个想要阿拉丁神灯帮你实现的梦想，要自己去完成。
　　黑虎现在已经不能在曹以歌这里多作耽搁了，他有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去做，虽然承了曹以歌一个人情，但他还是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来说，留着不走反倒会添更多的麻烦，他必须先回到他在人类世界的住所里安顿下来，至于这份救命恩情，他想到时候会有机会偿还的。
　　于是他谨慎地从曹以歌的膝头跳了下来，在心中默念着感谢的话，然后就准备扭身离开。
　　谁知他刚从她身上下来，却被曹以歌一把又抓了回去，塞在了怀里，他双脚腾空十分不适的来回挣扎，可这人类却抱得死死的，对他的挣扎完全不闻不问，反而泪如泉涌地抽泣了起来，刚开始只是身子在一抽一抽地抖，后来就干脆呜呜咽咽地哭，再到最后直接演变成涕泪横流，小黑虎用尽了力气想挣开这股大于自己体型四五倍的人类的力量，但是完全不能，他惊恐地喵喵直叫，但其实他说的是：喂，喂，你这个人类！你快放我下来！我透不过气！——不，不是，你快放我走啊！
　　但是人妖毕竟殊途，人类不懂妖语，曹以歌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搓着脸，然后十分感动且激动的抱着这猫说：“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黑虎实在搞不懂这个人类了，一个让人变得开心的简单法术而已，有什么值得激动的？就算是妖物链最底层的还未修炼人形的妖怪都会施展这种法术。真的不要再哭了，好头疼的，而且我真的要走了，麻烦您松手。
　　曹以歌擦擦眼睛，又哭又笑地挤出一个比较难看却真诚的笑脸，她用手胡乱擦了擦哭花了的脸，黑虎在此时终于逮住机会又跳回了地上，恢复了自由身。
　　——那么再见，黑虎心想，这回我真的要走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候了，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还会开心起来了。”
　　黑虎扭身的动作微微一顿，停在了那里。
　　“很怪吧？很奇怪吧？也许你也并不能听懂，不过，你也许完全不会懂。”这个人类抽噎着语无伦次地说，“只要开心就好了，只要可以开心就好了，只要还能有这样乐观的情绪，我就一定可以走下去，我一定可以的。”
　　黑虎扭过身来，望着这个哭得没了形象的人类。
　　他一瞬之间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屏息注视着这个人，一些未曾想到的念头在他脑袋里倏忽闪现，他想到了人类昨晚做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深沉的压抑让他都觉得恐怖，仿佛没有空间是留给快乐的——而在这之前，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噩梦。
　　这样激动的喜悦，只是源于这短暂的开心——也许这样的开心都不能称之为开心，只是让她忧郁的情绪消失。就这样，对她来说就十分感激了吗？
　　求助阿拉丁神灯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也许他把这个人类的处境想得太过简单了，这样匆忙的一身行头，雨夜却还要露宿街头，糟糕的精神世界。
　　天啊，他在做什么？他刚刚居然想要离开？他到底在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什么？
　　他为什么不仔细听听她的那个有关于阿拉丁神灯的愿望？她会说吗？她应该说出来的，还是她已经说了？
　　——已经很久没有开心的时候了。
　　是的，她是说了的。
　　黑虎走回去，将爪子伸到她的脸前，望着她蹙眉的眼神中那像坠进深谭的绝望，在他轻轻一吻后深谭中似乎有一些萌芽绿意钻出黑暗，但是又很快被漆黑吞噬。
　　原来，这个人类所谓的愿望，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再次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