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养崽日记》有花来

9、香鱼

　　24.
　　我是被胧车降落时的动静晃醒的。
　　隔着竹帘缝隙也显得十分明亮的光线昭示着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但是听从命令的鬼切一直没有进来唤过我。
　　外边没有任何胧车以外的动静，甚至连由我供给灵力的式神的熟悉气息都没有。
　　想到那个梦，我心中微沉，掀开竹帘时便有种似已注定的预感。
　　“哟，醒了？”紫发妖怪正扯着胧车的缚绳指挥它下落，像是表明胧车在他掌握之中早有些时候了，夜叉旁边还放着准备好的竹简和垫着叶子的浆果，下边压着的小纸人碎片更是表明鬼切败得毫无声息。
　　妖怪越是自在随意，我心中越是烦躁不已。
　　“喂，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虽然是我和鬼切主动找到熊野想要封印他不错，但何必穷追至此呢。就算我们认了怂，逼得急了，其实他也讨不了好。
　　“想吃掉我的话，也不必跟到这里吧。”
　　夜叉咧嘴笑得不屑，“你是这么想的吗？哼哼，就当本大爷是觊觎你的血肉吧，不过不着急，一时的口腹之欲和长久的灵力来源本大爷还是知道选哪个的。”
　　我与妖怪对视了几秒，试图看出对方真正的意图，只可惜，夜叉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胧车已经落地了。

　　京都在近畿，山阳山阴在西边。
　　胧车带着我和夜叉来到两地之间的第一个村子，难波村。
　　我一身狩衣走在街道上，夜叉落后半步缀在后边，大概是见惯了京都的阴阳师打扮，过往的村民倒也没投来过多的打量。
　　“你不高兴？”
　　“任何一个式神全被妖怪撕了的阴阳师都不会高兴。”甚至连那张珍贵的胧车小纸人都被这家伙撕了个粉碎。我拉着一张脸，眼睛却搜索着附近有没有什么民宿。
　　“哼哼，我帮你毁掉那些源氏的眼线时，也不见你反抗嘛。你还是这么喜欢让被人帮你做坏事啊，小鬼!”
　　“……”没有式神倚仗的我虽然不能封了那张聒噪的嘴，但借着泥巴路小小报复一下还是可以的。我一脚蹬起刚有些凝固的黑泥，一边大步直接往看中的民宿走去。
　　身后的脚步戛然而止。
　　唉，但凡妖怪腿上多一点布料，我也不用跑得这么快。

　　25.
　　即便与其他村镇城池相比，难波村离京都最近，但这个村子并不富裕。房屋大多都用红棕叶做顶，好一点的也是用粗糙的灰陶瓦。灰陶瓦的屋子不过五六间，有能力开民宿的自然在其中。
　　被奢靡的贵族生活腐蚀了许久的我本以为民宿能提供的食物很粗糙，但午食被端上来的时候卖相看起来意外还不错，有味噌、草菇和烤香鱼。
　　“这香鱼还挺新鲜！”夜叉那一口利齿不仅看着吓人，吃起鱼来速度也奇快。
　　对于夜叉的点评我点点头表示赞同，鲜而不腥，确实难得。手下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碟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我总觉得夜叉这家伙嘴上吃着自己的，眼睛还瞟着我碟子里的。
　　“嘿嘿，这香鱼是俺爹专门为来自京都的客人赶早准备的，烤的时候俺娘还放了薄荷叶！”
　　没想到送餐的小童还在。

　　我循声看向廊柱后边，只见一个扎着双髻、个子比我还矮半头的男童正伸着脑袋往这边探。明明家里是开民宿的，男童那副身子架却像是被饿大的，瘦的可怜，缩在廊柱后边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女公子是从京都来的阴阳师吗？旁边那位就是您的式神了吧，真威风啊！”
　　这小童胆大得很，虽说是在和我搭话，眼睛却缠在夜叉身上，想必是心里更想和“我的式神”搭话。不过要真被夜叉看上眼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没和夜叉仔细相处，但我莫名有这种认知。
　　在夜叉对他起兴趣之前，我赶忙答道，“我确实是从京都来的。”
　　至于我的式神，可不是面前这位。

　　“喂，小童，明明你家房子不错，价格也公道，为何早上我进店的时候其他客人都一脸惊恐地退了店呢？”主要是那些客人嘴里还念叨着“见鬼了、见鬼了”。虽然我不是什么热心助人的阴阳师，但这家民宿好歹也是我自己落脚休息的地方，总得多留意几分。
　　“那、那个啊……”似乎是被戳到了什么点，小童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他后退一步，又以一种尽量不敢冒犯的姿态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唔，确实有件事需要麻烦您咿呀呀呀——”
　　“久助！”小童刚下定决心想告诉我什么事，却被突然出现的民宿老板揪着耳朵打断，“你小子又偷懒，快去把地拖了！”
　　老板姓松野，正是小童的父亲。对于儿子不帮忙照顾生意反而来这边叨扰客人——还是从京都来的女客人甚是不满，不等儿子解释就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带人走了。

　　“啧!”只见兴趣一直在鱼身上的夜叉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盯着老板离去的方向许久，起身似要追上去。
　　“怎么了？”我捂了捂微微发热的肚子，犹豫了些许，还是夹着最后一块鱼肉蘸着味噌咽了下去。
　　“那小鬼头的反应有点意思，”夜叉眯着眼望过来，“他那老爹更有意思。哼哼，你可是注意到这老板何时过来的？”
　　我老实摇了摇头。
　　“普通人类脚步沉重，呼气浑浊，而此人……不说是你，便是本大爷也没察觉到一丝声响，甚至气味。”
　　我顺着夜叉的话又点点头，“有问题。”
　　“不对！”本是拔腿欲走的夜叉突然又折了回来，蹲在我面前，“你看不见？”

　　我拨弄着碟子里怎么看都很普通的鱼骨，没看夜叉，却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怀疑民宿老板就是那些客人口中的“鬼”——妖怪看同类看得是妖气，夜叉看出了老板身上不一样的妖气。人类分辨妖怪则是靠灵力，人类的灵力是白色的，而妖怪散发的灵气颜色则千奇百怪，我刚才确实没看见。
　　“我的灵力全散了。”感受到肚子里的热意一路蔓延，最后堵在了胸腔，截住了自心脏泵出流入每一条经脉的灵力，我终于抬起头，冲着夜叉露了个惨淡的笑，“香鱼确实不错。”
　　不是我的式神，便不会有任何联系，更没有什么默契。
　　夜叉顿了顿，终于从我瞳孔里映出的人影——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人影——反应过来，蓝色的瞳仁紧缩成竖状。

　　26.
　　我被药倒时只隐约看到夜叉转身横戟的动作，再往后便一概不知了。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我大概是被关在个没有窗口的房间。外边说不定也时候不早了，毕竟透过门板缝隙的光线也是一道道的昏暗冰冷，丝毫没有白日里的均匀清晰。
　　我一撑起身手腕和脚腕处便传来叮当声响，抬手扯了扯，沉甸甸的锁链晃动几下停在了嵌在最里边墙上的铁环上。那民宿老板也是谨慎得可以，我不过是个孩子，手脚也捆得如此之紧。就算能找到工具把缝隙撑开，也得折上两根掌骨才有挣脱的可能。
　　就着锁链能够到达的长度，我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屋子里连个矮桌都没有，更别说砸开锁链的工具了。

　　封闭的屋子，难耐的沉寂。我拨了拨链子，心中渐生阴郁。
　　被锁在、被关在某个地方不得回应，这种滋味我再熟悉不过了，也再厌恶不过了。
　　外边大概起了风，我蜷在门板后，听着漏进耳廓的风似小儿呜咽。我窝着屏息不动，屋里便连一声呼吸也无；我伸展伸展手指，才听到锁环与锁环彼此碰撞回应。
　　我向来是不甘被困着的。
　　重新站起身，我找遍了屋里，前前后后找了几百次。我反复做着无用功，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消磨时间的办法。不过这一回，我终于找到了一样东西。
　　我从墙角摸出一截生了锈的铁棍来。

　　只是，要手还是自由，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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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备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