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谢几

1、引子（一）

　　混沌界最近讨论的热点是魔界长忱侯与玉潭渊主的爱恨情仇。

　　一位人面蛇身的女子幽幽咽咽的同女伴说道：“玉潭渊主着实招人可怜，侯爷也忒不近人情。”

　　女伴用着蛇皮织就的手帕擦着眼角的泪水，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好似是十八层地狱里剥人皮的夜叉。

　　“侯爷又岂是容易的？玉潭渊主可不是那种好相与的主，侯爷才是招人怜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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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界凌然于三界之外，当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混沌之气四散凝结自成一界即为混沌界。

　　昔年盘古为防止混沌四散奔逃而设置了一道结界，从此混沌界生灵只进不出。

　　千百年来混沌界只能依靠一棵白之树同外界通讯息，久而久之，混沌界民便养成了每日来一次白树下察看的习惯。

　　有远见的精怪们早早占了白树旁的空地开了各色各式摊子茶馆酒肆。

　　人面蛇身的女子托着长长的尾巴，迤逦而行至大树旁。大树旁边早就围满了各色精怪，他们或是小声交谈，或是对着大树指指点点。

　　黄泉海一如既往的平静，过了不多一会儿，一阵风载着一片树叶晃晃悠悠从黄泉海上而来，树叶上有着混沌界特有的结界光芒。风把树叶安全带到之后便消散了，那树叶像是有灵识一般，自己附着到了大树之上。

　　大树晃了晃枝干，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欢迎远游归家的游子。

　　精怪们纷纷围上去，被挤在后头的听着内围的精怪们不时发出抽气声一个劲儿的唉声载道。

　　“唉，这长忱侯……”

　　“快别说了，没看上面写的……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一句一句的，引得外围精怪急得抓耳挠腮。

　　蛇身女仗着体型优势，尾巴直立起来以凌驾于其他精怪之上，她将脑袋探到白树边，只见那不过巴掌大的树叶上写着：“三日后，长忱侯屈尊前往混沌界。”

　　蛇女一下子僵住了，不只她一个如此，等到外围精怪终于挤进来，他们看到树叶所传的讯息也是纷纷傻了眼。

　　“长忱侯要来？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传闻长忱侯所到处均是尸横遍野，血海无边……怎么办，我们得逃出去！”

　　“往哪里逃？我们逃不出去了！”讲这话的是个猫头鹰，他如同破锣一般的嗓子像是冲垮堤坝的最后一滴水，精怪们纷纷哀嚎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

　　“我们逃不走了！”

　　他们四散奔逃，做生意的精怪甚至连摊子都来不及收敛。

　　眨眼间，方才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平地上只剩了蛇女一人，她瘫倒在地上，长长的尾巴像失去了骨头支撑一般软软的盘在一起，她的嘴唇微微动着，整个身体都在颤粟。

　　她痴痴念道：“长忱侯，玉潭渊主……”

　　三日后。

　　黄泉海名海，实为业障。千万年前难以消除的业障被盘古引至此凝做了一片泛着土黄光芒的海洋。

　　三界共知，黄泉海上不存活物。踏上黄泉海的一切生灵，都会被业障吞噬，尸骨不留。

　　长忱侯陆余踏着滚滚波涛而来，如履平地。

　　陆余一身黑色长袍，长跑上用银线绣出的暗纹在昏暗的光下发着幽幽冷光。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扇面空白一片，俊美的脸庞上有七分漠然三分慈悲。

　　他似闲庭信步，慢悠悠踏上混沌界地界。

　　“大神开天辟地，却独留这一片混沌地带，千百年过去了，也该恢复清明了。”

　　一个着玄色软甲的青年从陆余身后走出，他脸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

　　青年走上前两步，将手掌放在混沌界的结界之上。原本无形的屏障逐渐露出了真面目，灵气如同流水一般慢慢汇聚到青年手下。

　　光芒愈来愈盛，不曾见过光明的混沌界此时如同白昼。躲在巨石丛中茂密林叶间的精怪纷纷探出头。

　　“是长忱侯！长忱侯来了！”

　　呼喊声逐渐连成一片，如同呼啸的海浪，在结界里激荡。

　　光芒变得刺眼起来，青年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那只触碰结界的手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青年嘴中念念有词，他轻喝一声：“开！”

　　结界在他手底裂出一条细缝，继而逐渐扩展开来，白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它也开始颤抖起来，树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哗。”

　　一声轻响之后，结界散做万千细小碎片。它们闪烁着微弱的光，恋恋不舍的留在原地。

　　在一旁悠闲摇扇子的陆余走上前感叹说道：“鬼王好手段。”

　　那万千碎片在他折扇轻摇间忽闪两下，最终还是随风散去。

　　鬼王笑了声，说道：“哪里哪里。”

　　混沌界失去了遮掩，大喇喇的摆在两人面前。

　　“长忱侯万事小心。”

　　陆余“唰”一声合上折扇，用他那闪着诡异红光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片混沌。

　　精怪们颤粟不止。

　　长忱侯与鬼王的威压让它们喘不动气，它们匍匐着，仿佛想把自己融到尘土中去。

　　“菁存。”

　　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身材高挑，却又纤瘦无比，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

　　最令人惊恐的还是他那张脸。

　　他的脸半为男相半为女相。两边分开来看皆是倾城面貌，放到一起却让人心底生寒。

　　“主人。”阴阴柔柔的声音像极了那些栖居在泥潭里滑不溜秋的泥鳅，无端使人犯恶心。

　　“去叫你妹妹出来吧。”陆余摇着折扇，原本乖巧搭着的额发微微飘动。他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菁存道：“是。”

　　说完之后，整个人又重新融入了黑暗。

　　鬼王负手站在陆余身边，两个人俱不是话多的那一种人，只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片混沌。

　　被束囿千百年的混沌之气四散奔逃，却又恐惧陆余与鬼王，故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菁存像一抹游魂，在混沌界中穿梭。不多时，他在一棵大树后面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那个蛇身人面的女子趴在地上，尾巴无力的搭在一旁的乱石上，她用那双竖瞳蛇目紧紧盯着菁存那张男女共生的脸庞。

　　“你来了。”她挣扎着爬起来，像是招呼许久不见的故人一样，熟稔的唤了菁存一声：“哥哥。”

　　她笑的好看，语气却冰冷异常。

　　菁存隐在大树的阴影之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的说道：“跟主人回去。”

　　蛇女忍不住笑出了声：“先是嵬琢，再是南重，现在又是陆钟溪。我的好哥哥，你可真是一条听话的狗，哪里有肉哪里有你。”

　　菁存面色不改，“跟主人回去。”

　　“哈哈……”蛇女低低笑了两声，“主人？”

　　她抬起眼，死死盯着菁存的眼睛，每一句话都像是杜鹃啼血般可悲。

　　“拿了我的骨血，他可有治好你？菁存，你的主人，可是恨你恨的紧啊……我这张脸，你用的可还习惯吗？”

　　她痴痴的看着菁存，眼中流露出温柔缱绻的神色。菁存那半张女相脸庞开始扭曲，似是痛苦非常。而另一半却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菁无，激怒我没有什么好处。”菁存从阴影里走出来，借着不甚明亮的光芒，能看到他面上露出的悲悯。

　　“这世上早就没有菁无了！”蛇女疯狂大喊。

　　菁存走到蛇女身边慢慢蹲下，伸手摸着蛇女的长发。不顾蛇女挣扎，他将那些细碎的头发替蛇女挽到耳后。

　　“孔刘道，有救你之人，去吧。”

　　菁存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蛇女的一声惊呼随着菁存喷出的一口鲜血从嘴中溢出。

　　蛇女征愣片刻，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她恶狠狠的扔下一句话，撑起身子往混沌深处滑行而去。

　　菁存半跪在原地，鲜血流到他黑色的布衣上不一会儿就濡湿了一大片。

　　陆余像是早已预料到菁存不会从混沌中带出人来，看到跌跌撞撞从混沌中现身请罪的菁存他没有惊讶，半是无奈的说道：“管束无方，让鬼王见笑了。”

　　鬼王怎敢笑他，他干笑两声道：“侯爷不怕她去告密？”

　　陆余仰天大笑，他说道：“尽管她去。能伤本侯分毫，倒也是她长了本事。”

　　说罢，他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家中内子还等着吃饭，本侯先走一步。”

　　鬼王摸了摸鼻子，他口中默念口诀，一道屏障又重新将混沌之地包了起来。

　　来不及奔逃的精怪愣在当地，有甚者已经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一时间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蛇女从另一侧小道急急离开，却也没有全身而出。

　　她长长的蛇尾余了三分之一在混沌界之中不得出，蛇女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无助的望了望四周，瞳孔逐渐眯成了一条直线。接着，蛇女手中凝出一把双刃短剑，手起刀落，将自己的蛇尾砍断。

　　“啊……”她发出压抑痛呼，被斩断的蛇尾在混沌界里蹦了两下之后便开始腐烂，眨眼间，只剩了一堆墨绿液体留在那里。

　　蛇女咬了咬牙，托着破败的身躯，一头扎进了黄泉海。

　　黄泉海的波浪一瞬间就把她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