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 15 ...
-
南宫蕴过去在书中读过不少关于黄山的诗词，譬如“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或是“半壁绛霞幽洞邃，一川寒雹古湫灵”，还有“雾开虎豹文姿出，松隐龙蛇怪状孤”，然而百闻不如一见，只有身处山间，才能领略这等秀美风光。
裴歌应从山峰到山脚下来往多次，路线十分熟悉，顺便为南宫蕴介绍沿途风景。他家学渊博，又见多识广，舌灿莲花，说得南宫蕴时常笑出声。只可惜时间有限，两人若是真当来游玩，到光明顶上时恐怕太阳都落山了，南宫蕴不由得想：日后若是和仪霏携手同游，又有裴歌当向导就好了。
两人轻功上佳，不到半个时候便已到了光明顶，视野顿时开阔，东海奇景，西海群峰，尽收眼底，炼丹、天都、莲花、玉屏、鳌鱼诸峰横陈脚下，骈列舒张，葱茏草木覆盖，怪石嶙峋，不远处还能看见大悲院的飞檐。
光明顶上聚集着不少人，全部坐在地上，中间呈出一块空地，有两人正在比武：一者是少年，皮肤黝黑，容貌英俊，白衫黑裳，与中原服饰稍有不同；一者是名赭衫男子，粗犷刚毅，使一对双刀，舞得虎虎生风。两人年纪虽然悬殊，可赭衫男子脸上丝毫没有轻视之意，反而严阵以待，将门户守得滴水不漏。
两人不交锋时，彼此凝视，蓄势待发，缓缓地绕着圈子，宛如两头矫健老练的猎豹正在对峙，围观众人也不觉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屏息凝神，目光牢牢地锁在二人身上。
赭衫男子猝然大喝一声，震若惊雷，双刀腾空，一前一后地向少年斩下，气魄雄浑，似乎连脚下的山峰也能劈成两半。少年不慌不忙，目光坚毅，双手握紧刀柄迎敌，生生在对方凌厉刚猛的刀劲中裂出一道口子。刀刃相碰，火星四溅，两人皆是膂力过人之辈，走的也是极刚极猛的路子，一招一式皆大开大阖，简洁干脆，毫无花哨，均以命相搏。虽然一开始就声明了点到为止，可是箭在弦上，强手遇强手，一时又怎能克制住好胜之心？
南宫蕴问道：“想必年长的就是陕北三杰之一的双蛟刀赵卫诚？”
裴歌笑道：“正是，南宫兄觉得如何？”
南宫蕴点头道：“龙腾蛟舞，名不虚传。”说完这句，他便不再言语，专心地注视场上情况。两人说话没有刻意掩饰，附近有些人听见了这番对话，还以为是什么高手在探讨，忍不住望过来，却发现只是两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心想现在小孩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对于前辈只这样随便评论。
场上二人越斗越急，刀光霍霍，气流激荡，空地被他们的刀风笼罩，离得最近的人衣袍也激扬飞舞。如果说赵卫诚的刀是惊涛骇浪，今川武的刀则是海中伟岸礁石，任你冲刷咆哮，始终纹丝不动，坚定如一。赵卫诚比今川武年长二十来岁，其实比试到这里，即使赢了也算不得公平，但若输了，离中原武林颜面扫地便又近了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助长这少年的气焰了。
赵卫诚双刀配合无间，互补不足，出招间隐隐有蛟龙吟震之音。左手刀撩开今川武的刀，见他胸前此刻门户大开，心中暗喜，右手长刀劈下，围观的众人不少面露喜色，都以为这一招之后胜负立见分晓。
然而南宫蕴却在那一刀劈下时脱口道：“不好！”这一声惊呼没有压制，惹得不少人回头望他，这一分岔，忽闻刀断之声，今川武的刀已架在赵卫诚的颈边。
没看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的人纷纷向周围人打听具体情形：原来方才今川武见一刀劈来，不仅没有避让，反而顺势倒转手腕，将刀刃从赵卫诚递来的那一刀下掠过，削向他胸口。赵卫诚不想这少年竟是玉石俱焚的打算，动作略顿，刚想后退一步，那少年变招迅捷无伦，反手抽刃，旋身砍断了他的刀。这一连串过招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赵卫诚看着自己手中的残刀，略有恍惚，随即垂下双刀，拱手笑道：“英雄出少年。”
今川武收刀入鞘，胜了脸上也没有多少喜悦之色，淡淡道：“你的刀术不错。”他说得缓慢，一字一顿，略显生硬，想来是刚学会中文，还不甚流利。
裴歌问：“你一早就看出了今川武的后招？”
南宫蕴摇头道：“也不过那一刻想到的。”
裴歌微笑问：“可有破解之法？”
南宫蕴敛眉沉吟：“容我想想。”
有人讥诮道：“无知小儿，故作高深，方才不过是误打误撞叫了一声，难不成你在刀术上的修为能胜过赵庄主？”
南宫蕴沉浸于思考之中，对此人的话无动于衷，裴歌冷笑道：“胜不胜得过赵庄主另说，胜过阁下是显而易见的。”那人被少年这么一讥讽，脸色青白，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今川武平静道：“还有谁来？”他身材并不高大，但精瘦凝练，一举一动都有沉肃之气，和他那柄古朴刚硬的刀如出一辙。
有一个清亮的声音悠然道：“在下不才，想来会一会小友的刀。”落拓潇洒的青衫男子从原地起身，微笑着走向少年。他步履闲适，衣带飘飘，大有魏晋名士裙屐风流的逸态，和今川武的古拙单调比起来截然不同，围观众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心中暗暗称赞好风采。
今川武的神态始终平淡，目光从来人的脸上移到他的佩刀上，言简意赅地点名对方身份：“梁昭，轻云刀。”他屈膝下蹲，以示礼敬，嗓音平板：“请赐教。”
梁昭按中原的传统回了一礼，左手轻轻按在刀柄上。
两人静默如石像，梁昭盯着今川武，连眨眼的细微举动都不放过；今川武则微微垂头，凝视对手斜映在地上的影子。无形无质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蔓延，就像一张强弓在慢慢拉开。
上千人聚集的场子阒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分明，天际的流云似乎都被凝重的气氛感染，驻足不前。
强弓几乎被拉成满月，众人的心脏都悬升到嗓子眼处，只闻铮然鸣响，一道极闪耀的光芒割过双眸，梁昭的身子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刀光如雪，刀意连绵，刹那间已挥出三十六刀，一刀快过一刀，似千里云海荡漾涌动，波澜诡谲。围观者情不自禁为之鼓掌喝彩，慷慨之气又涨。梁昭年纪不大，声名远扬，在座有人之前还以为他全是仰仗乃父才得了个虚名，此时也就心服口服了。
饶是裴歌自幼见多了周匝高手，也忍不住赞道：“好刀法！”南宫蕴虽然没有回应，脸上却也呈现了激赏之意。
梁昭身形如风，出招快若闪电，前刀未尽，后一刀的刀劲便已绵绵而至，且运刀轻盈，一沾即退，一退即收，配合精妙步法，端的是行云流水，倜傥清异。
今川武的身法招式没有他那般潇洒灵动，却是渊渟岳峙，长刀舞成一片茫茫光幕，将周身门户守得滴水不漏。梁昭的刀或如烟霞，或如轻雾，始终不能穿透光幕近他的身，心中一动，衣袂飘拂，身子已如青色大鸟般凌空而起，竟是想从今川武的上方破局。
然而他的动作快，今川武的动作更快，不等轻云刀至，便举刀抵挡。双刀相碰，梁昭手腕稍转，刀尖立刻改变方向，刺向他右肩。今川武沉肩微仰，疾退数步，梁昭借刀尖在他的刀身上一点之力，身子再次腾起，如此数次，梁昭始终未落地，从四面八方向今川武进攻，银花乱绽，火星四溅，“叮叮叮”的声音连成一线。梁昭的刀已经够快，然而今川武总比他更快一步接下攻势。梁昭甫一落地，霜华便卷向今川武下盘，他不得不连连倒退，以刀鞘驻地跃开。梁昭的刀倏而扬起，如银鲤腾跃，刺向今川武颈部。这一招变化突然，今川武又身在半空，退无可退，举刀回救已是来不及，众人却也知道梁昭并无伤人的意思，只待他落地认输。可没想到少年反而挺胸迎上，刀向梁昭腹部斜劈。这下梁昭若要伤他，自己也少不得受重创，不得不收刀避开，心道：这少年性子当真刚烈，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言败。
众人本以为梁昭胜券在握，没想到情况又发生变化，喝彩声堵在喉咙处吊住，不禁有些失望。
裴歌低声问南宫蕴：“依你看，梁昭胜率大吗？”
南宫蕴想了想道：“虽然错失了两次机会，但还有机会。”
旁边一个长得胖胖的中年人忽而问：“小兄弟，你说梁公子错失了两次机会，不知是哪两次？”裴歌抬头望他，他与南宫蕴窃窃私语，用的音量只供彼此听得见，这个人能听见，内力应属上乘。南宫蕴看了他一眼，见他生得和气，也没有多想，便道：“第四十七招，梁昭刺的是今川武气海穴，应该攻其云门；第六十三招梁昭砍他左臂，应该削其左膝。”
中年人心中一凛：梁昭与今川武两人出刀都奇快，寻常人怕是连招式都没看清，这个少年不仅招招瞧得分明，连刀的指向也辨得如此准确，实在令他意外。当下仔细思考南宫蕴所说的方案，摇头笑道：“不成不成，彼时梁公子哪有可能刺向今川武云门穴？”裴歌早在脑海里模拟了一遍，也觉得南宫蕴说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知道南宫蕴不是随口吹牛的人，又是好奇又是期待地等他解答。
南宫蕴的视线从还在相斗的两人身上挪开，淡淡反问：“不成吗？”他目光在地上逡巡，拾起一根树枝，问：“先生还记得方才他们交手的经过吗？”
中年人点头。
南宫蕴道：“那么您当今川武，我当梁昭。”语毕树枝划过半个圆弧，斜斜劈出，中年人以手代刀，封住他的去路，南宫蕴一拨一拍，身形微晃，枝梢在距离中年人云门穴半寸处停住。“这……”中年人愣住，仔细一想，这一招也并非多么奇异，南宫蕴其实是把两招各取一半结合，只是两个半招衔接流畅巧妙，了无痕迹，教人一时意料不到。他瞧着场上两道交错的身影一眼，询问：“那么另一招呢？”南宫蕴依着梁昭的身法和他过了两招，脚步微错，手腕轻抖，树枝转了一个极巧妙的弯，中年人反应过来躲避，但树梢已擦过他左膝。
中年人目光奇异地盯着他，缓缓道：“你的武功很像水，顺势而为，随圆就方。”
南宫蕴愣了愣道：“我所学的刀法的确是家中先辈旦夕观沧海悟出的……”他话还未说完，裴歌轻轻“呀”了一声，拽住他衣袖道：“南宫兄你快看！”梁昭步步紧逼，今川武节节后退，看情形前者稳占上风。南宫蕴眨了眨眼，没什么表情，略带遗憾道：“梁公子又错失了两次机会，他赢不了了。”
陡然间，一道凛冽寒芒刺破梁昭如水银泻地的刀幕，今川武的刀锋抵住梁昭的胸口，胜负分晓。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Chapter 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