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路远》齐柯

1、Chapter 1

　　三伏天，气候潮湿闷热，毒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仿佛鞭子抽。

　　南宫蕴忙里忙外累了一上午，本来想睡个午觉，奈何屋子里闷得像蒸笼，翻来覆去睡不着，反而折腾得越来越精神。在床上丧脸叹了半天气，思来想去，不如去海边泅水舒爽。

　　大人们都忙于农活或出海捕鱼，大热天的小孩子又懒得干活，留在身边反而吵闹，便把他们赶出去落个清静，被赶出家门的孩童们自然欢欢喜喜地都聚集到海边玩耍。

　　南宫蕴到达海边时，那已有不少同龄人：男孩们光着身子戏水捕捉，海边长大的孩子都是泅水的好手，每次钻入水中必有所得，不是海蟹赤虾便是肉鼓鼓的蚌；女孩们有的坐在海边聊天，双足浸在水里图凉快，有的则在沙滩上挑拣颜色漂亮纹路绮丽的贝壳，拿回家磨一磨、串一串，自己佩戴或拿去镇上卖给同样爱美的姑娘。不过两拨人隔得远远的。

　　他一出现便成了众人焦点，水里的男孩们大声招呼：“南宫哥快来！”女孩们闻声也朝这边张望。

　　渔村里，自然是水性好善捕鱼的人受崇拜。南宫蕴水性极佳，下水比有几十年经验的老渔民还自如，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他可以在水下屏息一个多时辰而不换气，村里有人笑称这娃娃是滑鱼投胎。有一次他跟随几位年长的渔民出海，遇到鲨鱼，死里逃生的渔民们回来后说全靠南宫蕴，他当时只持了一把匕首孤身下水，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把那穷凶极恶的庞然大物杀死，至今家里仍留着用那鲨鱼皮做成的水靠。

　　南宫蕴脱下衣服，白净的肤色在一群肌肤黝黑的男孩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天生白皙，怎么晒都晒不黑，小时候总被人取笑看起来比姑娘还白，没有男子气概，还有小姑娘以为他有什么维持肤色的妙招，前来打听。他苦恼得在日头最辣的几天顶着阳光晒，被焦灼的暑气熏得晕了过去，后来还是被他爹一句“男孩白点好看”安慰了才放弃折腾。

　　有个男孩凫到岸边道：“哥，待会去我家吃饭吧，你再不答应我娘又要骂我了。”男孩名叫李泽，前些日子家里猪生了病，镇上的大夫只会医人不会医猪，李家夫妇二人急得团团转，还是南宫蕴试着治好了。给他包红包送鸡鸭都被婉拒了，李泽他妈便天天念叨着让儿子邀南宫蕴到家里吃饭。

　　南宫蕴笑笑道：“替我谢谢李姨，心意我领了，吃饭就不必了，我小时候不会补衣服，还是她手把手教的呢。让她别挂心了。”说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李泽只好无奈地耷拉脑袋。

　　大海碧蓝无垠，仿佛一块有生命的剔透美玉。南宫蕴在水中潜游，感受着温凉的海水像光滑的丝绸般拂过自己的皮肤。他就像一颗干瘪已久的种子，终于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渐渐恢复了饱满与生机。

　　男孩们久不见南宫蕴，知道他水性好，也不由得暗暗心焦，正在找寻之际，身边突然破开水花，南宫蕴笑嘻嘻地探出头，左手倒拎着几条白花花的肥鱼，右手还揣着一只大蚌，收获实在是出人意料的丰厚。

　　南宫蕴将海物扔上岸，男孩们一股脑地围了上来，他倒不急，披上衣服慢悠悠地走过来。

　　那蚌有他两只手掌完全张开并在一起那么大，他拣了块尖锐的石头把蚌磕开，待看清蚌中事物，围观的男孩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柔软水嫩的蚌肉上，躺着两颗晶莹圆润的珍珠，有鹌鹑蛋那么大。

　　南宫蕴扒下珍珠，抬头望向一个瘦长的少年：“阿桑，你两个妹妹是不是要过生辰了？”

　　一提起自家两个水灵灵的孪生妹妹，名叫阿桑的少年脸上便忍不住绽开笑容，挠着脑袋憨憨应道：“是啊。”

　　南宫蕴将两颗珍珠放在他手上：“送她们的。”

　　阿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处了：“谢谢南宫哥！”小心地把珍珠收好了。

　　旁边男孩们赞叹归赞叹，却也并不十分艳羡，南宫蕴对他们一向十分爱护，村里的孩子们都收到过他送的珍稀礼物，公平得很。

　　“把这些都烤了吧，”南宫蕴安排道，“把那边的女孩们也叫过来一块吃吧。诶，穿好衣服再去。”

　　男孩们干活不积极，对于吃吃喝喝的事却向来很积极，不一会，海滩上升起了袅袅白烟，少男少女们围坐成一圈，彼此分享着烤好的海鲜。即捉即食的食材新鲜可口，吃进嘴里满口生香。南宫蕴接过旁边男孩分给他的半只蟹慢慢吃着，他并不怎么饿，捞些东西上来也不过想让孩子们开心开心，看他们吃东西比自己吃还高兴。

　　正当气氛融洽之际，有眼尖的孩子喊道：“海豚来了！”

　　沿海一带经常有海豚出没，海豚天性温顺，对人类也很友好，是不少渔民的救命恩人，因此颇受海边居民喜爱，孩童也常与它们戏耍，相处和睦。

　　有人奇道：“咦，它们背上好像负了什么东西……”

　　一群海豚奔逐到岸边，几只海豚用喙将同伴背上驮负的事物顶上沙滩，接连鸣叫以吸引人群的注意。海豚温驯聪慧，大多对人类十分亲近，这群海豚常常到附近这片海域玩耍，还救过出海的渔民，与大人小孩们都甚为熟稔，此时载物游至，不知是什么原因。

　　孩子们走近一看才惊诧地发现海豚们送到岸边的居然是名黑衣少年。那少年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不知是在海水中浸泡几天几夜了，探他鼻息，虽若有若无，但毕竟还有活意。南宫蕴把他脉搏：六脉细沉，气血滞涩，显然是阴毒入体的征兆。南宫蕴思忖：即便是在海水中浸泡良久，也不该是这种脉象。于是扒开他衣物，胸前并无任何痕迹，给他翻了个身，只见被海水泡得苍白的背上赫然有一只乌青掌印，想来这才是罪魁祸首。

　　男孩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提议赶紧把少年送到镇上医馆去，有人一听便嗤之以鼻：“去看那庸医也没用，我上次手上流脓，那龟孙子非说是因为老子生了痔疮！”

　　南宫蕴也听说那镇上医馆那大夫不大靠谱，但镇上就那一个大夫，先去试试吧。他背上少年，对其他人道：“我先去送他去医馆看看。”便往家中狂奔而去。

　　南宫蕴载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快马加鞭赶到镇上，背着他闯进医馆，疾呼：“大夫！大夫！”

　　年迈混沌的医师正靠着躺椅打盹，听见有人叫自己，茫茫然睁开眼，左顾右看，待看到来人，有些不满：“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南宫蕴顾不得反驳他，急道：“人命关天人命关天，您赶紧给看看吧。”

　　老大夫还带着被人扰醒的怨气，慢吞吞地开始行动，南宫蕴看着他比乌龟还迟缓的动作，实在是想为他换副年轻躯壳，好做事麻利起来。他边诊脉边说脉象，南宫蕴越听越不对劲。他幼年曾在父亲教导下读过一些浅显的医书，算是有一些底子，听这大夫说得颠三倒四，谬误连连，忍不出开口质疑，才说两句，被大夫瞪住：“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南宫蕴只好闭嘴，听他继续胡说八道，心道还真是个庸医。

　　那大夫虽然连最基本的望闻问切都不扎实，却也感觉到这个病人的情况甚为棘手，又怕给自己惹上麻烦，摇头连连道：“救不活了，救不活了。”

　　南宫蕴补刀：“是您学艺不精吧？”

　　老大夫涨得脸色通红，怒道：“老夫在这坐了四十多年诊，还从来没有人敢质疑老夫学艺不精！”

　　南宫蕴心道：他们当面不说，背后质疑得可不少。

　　大夫颤巍巍地指着屋外说：“黄毛小儿，出去！”他气不过，要去拿墙角的扫帚赶人，南宫蕴怕他动了床上重伤的少年，连忙把少年背出屋子，骑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