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安分》糖袋鼯

4、幻境

　　庙外艳阳高照，叶无咎仍有些难以置信，他回首困住自己十五年之久的庙宇，眉头微微颤抖几下，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前路渺渺，不知幸与否。

　　追上顾无相，微笑道：“说到底，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顾无相淡然道：“无妨。”

　　山中树木茂密，连天蔽日，叶无咎凭借着微薄的记忆，迟疑道：“这里是碎月峰吧，左峰碎月是猎区，右峰斩日是炼器之地，主峰浮名是主宅，不若我们先去主峰，我也好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穿越丛林到了浮名山的脚下。这座曾有树丛宝殿之称的山峰即便失去了主人的照料也丝毫不显颓色，反而更加生机盎然，成为了植物的乐园，破败的屋舍早已空废，不知是不是山中阴冷的空气造成的错觉，耳边似乎总有凄凄然的声响在回荡，忽近忽远，令人不寒而栗。

　　越往山上走，树林里的光线便越发暗淡，只能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些鸟儿的哀鸣。偶尔从茂密的的叶间透过的一丝光线伴着落叶在飞舞。木头枯朽腐烂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寒冷充斥周身，那种寒冷不是天气变化所造成的，更像一种发自内心，隔绝人世的幽冷凄清之气。

　　行至山腰处，天空开始变得灰沉，空气也变得更加污浊，诡异的阴森之气笼罩四周，竟比初入山时更为厉害，幽幽的哭声，围绕着二人，找不到来源，这种征兆下即使叶无咎无法感知真气，也明白接近了鬼物聚集之地。

　　虽然没有太多记忆，但他依旧感到了淡淡的忧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一把扯住前方顾无相的袖角：“你还有其他的剑吗？”

　　手上没擦净的油理所应当的沾染了上去，留下一片金黄闪亮的油渍。

　　顾无相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只手，微微眯起的凤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着。

　　叶无咎本能觉得手上一凉，瞬间将手缩了回去，还往身后踹了踹。

　　用净衣咒洗净，又细细理平袖子上褶皱，顾无相沉声道：“此处阴气过重，恐生厉鬼，你无法催动真气护体，极易受伤，不如先进玉佩躲避一二，安全之后，我便唤你出来。”

　　山庄的影子已经依稀可见，叶无咎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毫不退让：“我姓叶。”

　　沉吟半晌，顾无相才掏出乾坤袋，递出一柄剑：“莫要逞强。”

　　接过剑，剑光一闪，剑身在空中画下赤色的弧线，收势正挑顾无相下巴，叶无咎笑言道：“剑身赤红，乃火岩精铁所铸，有钱，有钱！放心吧！不会污了‘烈芒’之名。”

　　顾无相略带冷漠的拨开剑尖，率先走进重重阴气之中，阴暗的环境中，一切显得格外萧索可怖，山路险峻格外难走，二人走出没几步，便听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动，随之声音渐渐密集，到了最后伴随着阵阵私语已然到了跟前。

　　顾无相口念咒决，潜龙泛起莹莹白光照亮了周围一切，无数面容扭曲的怨灵暴露于光辉之下，发出阵阵哀嚎，他们眼中一片空洞，大张着嘴露出一片獠牙，在幽光之下，口里一片猩红，狰狞万分。

　　顾无相以潜龙为笔，画出阵法护住叶无咎，怨灵被隔绝于周身，任他们如何攻击，护阵岿然不动，反而只要触及阵法，怨灵便会发出‘滋滋’的响声，片刻之后便化为黑烟消散于空空中。

　　只是怨灵太多，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向二人爬来，即使顾无相不断挥剑，死的也只是千分之一。无数的怨灵前仆后继冲上前来，二人被困在中央，虽然暂时无事，但前后左右都是血盆大口，腥臭之味令人作呕。

　　不过顾无相能力超绝，在无数怨灵的攻击之下，没有半分松懈，他的阵法看似轻薄，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不消一会，阵法周围的消散了无数的怨灵。这些怨灵对同伴的死无动于衷，虽然知道无法攻破，但哪里舍得眼前鲜美的肉/体，依然穷凶极恶的扑了上去。

　　此刻安分守己才是对顾无相最大的帮助。

　　叶无咎没去扰他，而是在庞杂的声音中，闭眼倾听，半晌终于捉住厉鬼的夹杂其中的低哑私语。

　　‘我……爱……为什么……对我……错……’语声残破，再难听清，只能确认的确有厉鬼存在，只是不知厉鬼藏身何处。

　　怨灵衣着破败且杂乱，肌肤枯瘪残破，却无一呈现火烧之后的黑焦，叶无咎心中悬挂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顾无相道：“封山十年，怨气怎会如此之重，竟有鬼窟雏形。”

　　叶无咎闪烁其词道：“……挖坟呗。”

　　顾无相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他，目光锐利：“坟？”

　　叶无咎嗤笑一声：“哈，隐疏山庄的祖坟就在宅子后面。”

　　祖坟直接建于宅后，这算什么格局？顾无相有些疑惑，不等他开口，叶无咎直言道：“里面埋的不是人。”

　　涉及隐疏山庄私密，顾无相不在多言，默然斩杀着怨灵。片刻之后，忽听叶无咎喃喃自语道：“这群贪心的家伙，麻烦大了。”

　　顾无相神色凝重：“麻烦？”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叶无咎考量着眼前之人，沉吟半晌，没有开口。

　　怨灵在无数剑影中被斩杀殆尽，只剩下围拢着他们的鬼雾，顾无相果断出剑，嘹亮的龙吟声响彻整个山峰，炫目的白光之下鬼雾消散，猛然间一切豁然开朗，一座形制庞大的破败山庄出现在眼前，仿佛海市蜃楼，就这么突兀的降临在眼前。

　　十天十夜的大火，在好的木料都会灰飞烟灭，怎会留下如此完好的木门。

　　二人对视，叶无咎直直迎上，眼神坚定，意思明确，一起！

　　叶无咎与顾无相分站两侧，同时伸手，推开了山庄大门。

　　***

　　吱呀呀的声音回响在半空，刺目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疼，叶无咎抬手去拦，片刻才适应下来。眼前白茫茫一片，他错愕的看向身边，空无一人，有的只是无无穷尽的苍白。

　　叶无咎略感意外，幻境分为很多种，多以折射人的欲望、恐惧为主，眼下这个幻境未免过于虚浮。

　　独自十五年，他最不怕的便是孤单。

　　平复了一下内心，叶无咎试探性的走出一步，随着他的活动，脚下渐渐铺出一条鹅卵石路，身边开出无数绚丽的花朵，不断前进着，蜿蜒的长廊鬼斧神工，花台花池星罗棋布，灿烂缤纷，优雅叠翠，奇花异草广植其间，蜂蝶花间穿梭，微观景点千百，宏观浑然一园。

　　好一座巧夺天工的园林，正感慨，西边突然多出一扇垂花门，远远看去貌似有一大片荷塘，刚要过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少爷，主人正在幻心阁等你。”

　　剑不在身边，叶无咎做出防御动作，慢慢回身，却被身后之人惊的直接倒退一步。

　　“你……”

　　身后之人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却丝毫没有老年人的颓态，他腰板挺直如一颗古松，着一身褐色锦衣。但他脸上——戴着一张极其可怖的面具，面具主体呈黑，交杂着星星点点的其他颜色，双目圆睁，面容扭曲。

　　似乎诧异于他的反应，老人瘦长的手抚上他的肩膀，关切的问道：“少爷脸色这么白，是不舒服吗？”

　　“没什么……”叶无咎微微退后几步，想要躲开老人伸向自己的手，却被老人牢牢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叶无咎心里咯噔一声，没有真气根本无法强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微微一笑恭敬的问道：“幻心阁在哪？”

　　老者歪歪头，发出爽朗的笑声：“少爷又在胡闹，幻心阁不就在您身后吗？”

　　仓皇转身，果然两尺之外矗立着一座华丽的阁楼，看着堵在身前的老者，叶无咎笑了笑，脚下飞点，想回到原路，奈何老者如影随形，牢牢堵住他的去路。

　　眼看无计可施，叶无咎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阁楼，阁楼的门缓缓打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像一张贪婪地巨口，让人不寒而栗。

　　踏入其中，显露出的却是一派辉煌，金箔贴柱，金砖铺地，头戴黑色威严面具的中年人居于上座，呵斥道：“怎么这么慢，又出去胡闹了？”

　　叶无咎一脚进门，一脚在外，提防着意外发生。怎料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闭，直接将他整个人推了进去，室内一下昏暗起来，叶无咎踌躇上前，试探性的躬身行礼：“父亲。”

　　“嗯。”中年人冷哼一声，起身走近。

　　他宽厚的手掌拍打着叶无咎的肩膀：“你也不小了，眼看就要闭关炼器，不要成天只知道胡闹，也该好好想想第一把法器注入什么样的情。”

　　十五岁吗……第一次正式炼器的时间，这是自己的记忆？

　　“是。”叶无咎应了一声，正思索着怎么回答，就听到中年人接着说道：“你的天赋从未让为父失望，本不该逼你，可老二家的叶云汐前些时日打造出的‘墨麟’剑着实不错。你这次闭关一旦失败，我们长久以来的准备便无任何用处，你想好了吗？”

　　与其他几座山庄不同，隐疏山庄人数稀少，为保证家族经久不衰，叶氏没有主家分族之别，只要有天赋，便能成为下一任庄主。十五岁的炼器是一道坎，一旦出现天赋更高之人，便能取而代之。

　　看来父亲想让自己夺得家主之位，庄主之位真的那么重要吗？最后一任庄主是叶秋迟，自己是失败了吗？

　　中年人忽地怒斥：“你说什么！”

　　原来叶无咎不小心竟将心中疑问说出。

　　听闻此言，中年人脸上黑色的面具竟然开始逐渐扭曲，浸血般鲜艳的颜色化浮出，面具的眼睛外突着睁到极限，像要随时掉出，原本闭合的嘴，也血口微开。

　　裹挟着风的手掌，扇在叶无咎的脸上，将他打的一个踉跄。中年人大声呵斥道：“没志气的东西，我为你准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如此不走心！就该给你一点教训！”

　　中年人一甩袖子，愤怒的走向门外，望着那背影，一股冲动自心间翻涌而上，叶无咎脱口而出：“我要打造一柄法器，守护我所爱的一切！”

　　“你……”

　　中年人咬牙切齿的回身，面具上的眼睛也化为赤红，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其中尖锐的獠牙咆哮道：“守护之道最为泛滥，就算你做得再好，你也永远比不过叶云汐！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我要惩罚你！”

　　他咆哮着撞碎阁楼的门冲了出去。

　　碎片如一把把尖刃刺向叶无咎，逼得他慌忙躲闪，等他追出门，中年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

　　在往前走，场景直接转换到一处大厅之中，大厅似在地下，周围皆是岩壁。虽是地下，却在无数夜明珠的照拂下，灯火辉煌，恍如白日，空气中弥漫着燥动的感觉，温度奇高。

　　叶无咎抬头发现无数的楼梯交错着悬浮在半空中，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悄无声息，探出戴着面具的脸静静注视着他，这些面具与之前的截然不同，没有任何花纹，有的只是一片苍白，他们甚至没有鼻子与嘴巴，只有眼睛处被掏出的空洞，透过那空洞能看到里面浑浊的眼球，细小的黑色瞳孔与大片大片带着血丝的眼白。

　　在那眼神的注视下，叶无咎感到头皮发麻，心中一阵恶寒。忽听怀中一阵呜咽，不知何时他的怀中抱着一只多即，她火红的眼睛透着温润，落在外面的白色大尾巴摇的飞起，火红的皮毛在着阴冷的地底徒增一丝温暖。

　　她支起脑袋舔着叶无咎额头上的冷汗，呜呜的哼叫着，像是在问你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还不过来！”

　　魁梧的身子转过，依旧是之前的中年人，他也换了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上涂满诡异的黄色花纹，他的眼睛在触及多即之时，花纹就像活了一样游动起来，甚至延伸出了新的分支，叶无咎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收紧了的胳膊，怀中的多即难受的呜咽起来。

　　“抱歉。”叶无咎低声说着，轻抚着多即的脑袋，柔顺的皮毛让他有了些许放松，他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大厅中央是一处凸起的圆环，环中刻有特殊的云纹图腾，这种云纹是隐疏山庄的族徽，眼看是云，触摸是叶，只要隐疏山庄炼出法器，必定有此标志。

　　中年人踏入圆环，脚下踏出奇特的步伐，似武非武，玄妙至极。机括活动的声音不断响起，角落处一块石头缓缓上升，露出一个入口。

　　顺着入口继续下走，又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厅顶粗长的铁链悬挂无数刀剑，厅中央高高的石台上，放置着纷杂的炼器工具，一眼望去，这里不像炼器之地，到更像一座祭坛。

　　叶无咎不想再跟，他的腿不自主的颤动，精神开始高度戒备，他不喜欢这里，非常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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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多即：形状像西方的狼狗，红嘴红眼白尾，所到之处会发生火灾。【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