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羽蛇

4、灾祸

　　城门刚开的时候，他们的马车便进了城。

　　安宁的样子让人过目难忘，有昨夜的士兵认得他，简单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与车把式拜别后，晏归期领着安宁先去吃了早饭。

　　二人这些年也去过不少城镇，这里也算是不小的地方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两人在临街的早点摊子上坐下，只给安宁要了一份饭食，晏归期端着一碗面汤，看着安宁慢慢吃东西。

　　直到桌子上就剩下一个包子时，他才忍不住说：“安宁，我能吃一口吗？就一小口。”

　　安宁看他说得可怜兮兮的，不由失笑：“你怎么不长记性，算了，那尝一口吧。”

　　晏归期得了同意，欢喜地抓起来，狠狠咬了一口，嚼了没几下，俯身到桌子底下吐了。

　　安宁接过剩下的包子，轻轻笑：“真是浪费东西。”

　　“看你吃得香，我也有点馋了，想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味道。”

　　“你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晏归期不满地回答：“我不知道味道是什么啊！啊……味同嚼蜡，是这个词吧，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安宁微笑不语。

　　归期对吃这种事很执着，只可惜是个天生喝水的命，他能尝到人间百味，心思却不在这里。

　　是不是对于自己拥有的东西，都不会觉得珍惜呢？

　　“安宁，咱们往里坐坐，人有点多。”街上又路过一队巡街的兵士，晏归期忙把安宁向里面推了推。

　　安宁动了动，问道：“街上人很多吗？”

　　“很多啊，这里还挺热闹的。”晏归期答了一句，才意识到什么，轻声问：“安宁，你……很想看看，是吗？”

　　“也不是，随口问一下。”安宁违心地安慰他，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也不该去纠结了：“只是时间久了，有些忘了街上满是行人，是什么样子了。”

　　“对不起。”晏归期低语。

　　他心里很矛盾，有时候希望安宁能像很多年前那样，疯狂地掐着他的脖子喊着“还给我”，把所有悲伤都发泄出来，有时候又不希望再见到那样的安宁。

　　“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安宁向桌上放了几枚铜板，起身要走。

　　晏归期追着问：“安宁，能再跟我说说，你看到的……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很多次，每次得到的都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

　　这一次也不例外，安宁只如往常一样应了一声：“就像在做梦一样。”

　　安宁不知道晏归期会不会做梦，归期从没跟他说过什么梦境，想来是不会的，自然也不能理解什么叫像做梦一样——在他眼中的世界只有灰色，满是嘈杂却空无一人，除了晏归期。

　　对他来说，除了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梦里一样，连他这许多年的经历，也特别不真实。

　　安宁侧脸看着窗外，晏归期举着一个风筝，不知道是在和谁玩耍，听声音该是附近的小孩子吧。

　　若是别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该是会惊悚异常吧。

　　可他已经习惯了。

　　归期虽然知道他有些东西能看到，有些东西看不到，却好在是个不喜欢思考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他唯一能看到的人。

　　他知道归期对他的依赖，这话便更不能说出口。

　　他在懵懂无知中将归期带来了这个世上，以后也很有可能不负责任地将他一个人留下，如果能让归期对他少些期待，他也许还能少些愧疚，走得安心一些。

　　“小公子，还要不要买书了？”柜台的伙计不耐烦地催促他。这么多年了，伙计也是第一次看到瞎子来独自买书。

　　“要的，不好意思，我摸得慢些。”

　　他这一路上找书，本就怕是有人有意为之，找书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打听“念望”写的书。另一方面也怕自己有遗漏了。

　　伙计给他拿了不少《汤问》的注解书，他看不见，只能一本本地去摸。好在伙计看他摸书觉得新奇，也不再催他。

　　每本书都是只摸了封页，再翻开内页摸一摸。就这样大概摸过了十来本之后，他的手停住了。

　　“这一本多少钱？”那是一本很薄的册子。

　　“小公子可真有眼光。”伙计乐了：“这个可贵呢，也不知道咋想的，五钱银子。”

　　几页纸就五钱银子，的确是太贵了。

　　安宁摸摸怀里的口袋，他还不想为了这点东西搞得自己有上顿没下顿的。

　　晏归期在外面等得久了，看安宁似乎在犹豫，便忙把风筝还给孩子们，也几步进了门：“怎么了？找到书了吗？”

　　“有点贵，算了吧。”安宁拉他走。

　　可晏归期不走，安宁喜欢的东西，再贵也要买：“没事，买下来！”

　　安宁无奈，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可是买了的话，我们就没有钱吃饭住店了。”

　　没有钱吃饭住店就意味着，安宁要挨冻挨饿了——晏归期立刻缴械投降：“那我再去赚些钱来，好不好？”

　　方才在门外的孩子们都喜欢性格活泼又会玩的晏归期，也都在门口挤挤挨挨的，看着他们。

　　听他这么说，有个大孩子立刻出了主意：“不远处陈员外家里正在翻修旧房，听说每天都要用人，大哥哥要不要去看看？”

　　“要要！”别的不会，力气还是有的，晏归期立刻要出门，嘱咐安宁：“你在这儿等我……不行……”

　　话说出口他立刻反悔，拉着安宁：“一起去吧，我干活的时候你就在门口等我。”

　　他实在不放心安宁一个人呆着。

　　“小公子，这书还要不要了？”伙计在后面喊着问安宁。

　　晏归期替他回答：“要！先帮我们收着，过会儿就来买！”

　　陈员外是个和善的好人，见二人的情况，虽然已经雇了些人帮工，却也将晏归期留下，还好心地让安宁进来等着。

　　他们进了院子时，已经有几个人爬在大梁上换新木头。

　　安宁在院中站住，拉了一下要过去的晏归期，轻轻问：“听到了吗？”

　　工人们吵吵嚷嚷的，晏归期之前还没注意到什么，听他这么问，侧耳听了听，才有些惊讶：“听到了……”

　　“来，小兄弟，搭个梯子，在这边递把手吧。”陈员外热心地招呼晏归期。

　　见晏归期进去了，安宁才问道：“大人，打算全部换新木头吗？”

　　“哪能。”陈员外笑道：“祖上留下来的房子，能不大改就不大改，换大梁和椽就行了。”

　　“不行，”安宁摇头：“梁头、檩、斗枋和穿枋都要换掉，否则一旦塌了，怕是会连旁边的新房也受到连累。”

　　“胡说八道！”陈员外脸色一变。

　　祖先住过的房子，最忌讳说塌了，而且如果这些组件都换了，那跟搭个新房子有什么区别：“再乱说话，就把你们赶出去！”

　　员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安宁只好在门外台阶上坐下，捡了旁边的树枝，在地上慢慢画着。

　　不多时，晏归期抽空过来瞄了一眼，低声问：“安宁，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员外怕是不会让。”安宁苦笑，在地上圈了几下：“可以的话，你看看在这里多加个卯榫扣合，实在不行，就在这里添个斜杆吧。”

　　只可惜安宁的预料还是乐观了，祖屋翻修自然是头等重要的大事，现场监工很快发现了不听从指挥的晏归期。

　　晏归期甚至还来不及寻到斜杆，两人就被闻讯赶来的陈员外气冲冲地赶了出来。

　　“大人，”安宁回身急忙喊道：“两边的房子这两天千万不要住人！”

　　而后，大门在两人身后砰地关闭。

　　晏归期不解地问道：“安宁，我们这算不算是多管闲事？”

　　“算吧。”安宁无奈：“若是没听到也就算了，听到了，总不好放着不管。”

　　晏归期撇嘴：“听说当年有人上门求着你们，你们还都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肯管呢。”

　　“不要乱说，族长有自己的考量。”

　　“你还叫他族长！”晏归期生气：“他都……”

　　“好了，不说了。”安宁绕过这个话题问道：“你刚刚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

　　那老屋的木头们在喃喃低语，互相道别。

　　大限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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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通常都是在九点更新，所以不要熬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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