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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谜云 ...

  •   看起来洛桃突然的反应只把我吓了一跳,房中其他人的反应都十分平淡,仍关注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我不由得去看皇后娘娘,她也投来一个无奈的目光,看着地上跪着的洛桃,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平时芍药就是这么教你的?起来回话。”

      我道洛桃也是从大厉跟来的人,皇后娘娘更熟悉她,或许一贯行止如此。

      “是。”洛桃有些瑟缩,皇后娘娘既已那样说了,只有慢慢站起来,动作有些迟疑,扶着一边膝盖,明显是刚才磕得狠了。

      皇后娘娘也不避着正主在场,就对着我解释起来:“你不知道,这个洛桃,平时就是这样。仗着前面还有几个姐姐,行事不稳当,看着也是改不过来了。”顿一下,又道:“不过她最爱热闹,宫里现在传些什么话,她最清楚。”

      说到这里,她声音放柔了些,对我道:“说起这个——恐怕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你可想听?”

      她一开始发问,明明就是想让我听的,估计还是与西书房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关。我已经从李宝和皇后娘娘那里知道了一些,这件事悬而未决,宫人之间三人成虎,能传出什么样的话,我不曾期待,却也好奇。

      我于是向皇后娘娘点点头,皇后娘娘冲洛桃使一个眼色,洛桃忙道:“不敢欺瞒殿下,如今宫中都说,殿下是替皇上册封的居士,没有循怜妃的旧因,盖为了保住皇家颜面。”

      虽说是皇后娘娘令她汇报在先,她不应隐瞒,然而这话之直白,还是让我吃了一惊。难道真是因为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得?

      比起羞怒之类的情绪,此时我的心中反而是吃惊占了上风。这吃惊甚至不是因为这话本身,而是我对于这个叫洛桃的小宫女处事的方式,我就差开始怀疑是不是长久的宫廷生活导致我过于圆滑,问题出在我身上而不是她?因此多看了伏跪在地的洛桃好几眼。

      对于那些传言我早有心理准备,这是真的。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早上是从西书房出去的……没有一些绯色的传闻,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对此的态度,如今已是十分淡然——那些话语失实,无涉我的磊落,况且皇后娘娘也不在意。我已打定主意,今后我与她并肩,首先就要不忌讳恶语伤人。

      皇后娘娘一直留心着我,自然是把我的所有反应都纳入眼底,见我反应平常,只是困惑,终于放心地移开目光,平静地开口:“荒唐。”

      她此话一出,房里所有人,虽都没停下动作,但俱是一凛,行动却愈加恭顺。我道皇后娘娘此举高明,她这样简单的申斥,反而比疾言厉色的否认更有力道。屋内之人都出自御书房和西书房,经此见证,皇后娘娘的态度便能不声不响在宫中传开了。

      “看你是个机灵的,说话却不过脑子,不知这直率是为何?”皇后娘娘神色与平时无异,甚至带了三分笑意,却威压不减,又问洛桃。

      洛桃咬唇,似乎有点委曲:“殿下叫我作答,洛桃不敢隐瞒。自然是和盘托出。”

      “我看不见得,”皇后娘娘悠悠道,“居士尚在此,你直言不讳,就不怕惹怒她?”

      洛桃闻言头垂得更低,似乎是要掩盖脸上的一丝不忿。我在边上倒有点尴尬,我能理解她从未把我当主子看过,在西书房当差,也只是从皇后娘娘的命罢了。只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表现,未免太过于明显,难道真是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的缘故?

      “还是说,你与汀兰一般,也不想在西书房呆了?”

      洛桃叩首,口中称不敢,声音发紧,僵硬的背脊透出的一股勉强劲实在欲盖弥彰。

      假如她真是仗着稚嫩的外表故作天真无邪——倒让我想起了星子,我不禁不合时宜地一笑,很快收敛,看向皇后娘娘,似未察觉。

      尚不知洛桃是何用意,皇后娘娘倒并未因为她的一番言语如何发落她,她叫洛桃起身,后者的表情还有些发愣,手上的活计已空,徒劳地在忙碌的同伴中晕头转向,很有几分无所适从。

      皇后娘娘不再管她,而是执起我的手,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他们在这搬书灰尘大,咱们走了。”皇后娘娘温声,只对着我说,声音不高,其他人却也能听见,手上明显放轻,更加小心。

      她简直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先一步下了茶桌,明明双喜还在旁边,弯腰摆弄了下我脱在地上的软屐——本来端正摆好的,歪了。

      双喜欲哭无泪,上来扶我的手都是颤抖的。皇后娘娘仿佛浑然不知,离我很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受了什么重伤,要上来搀住我似的。我对于她的动作,实在无奈,瞪她一眼,独拉着双喜,绕过她当先走出门去。听见她在身后轻笑。

      走出去十几步,双喜步子发软,越拉越沉,渐渐拉不动了,我也止住步伐。这时皇后娘娘才从茶室走出来,她仍穿着那身朝服,没来得及换过,此时直立着才看见袍角有些发皱,她两步就追上了我,行走时大步流星,时而露出袍服下两条穿着蟒靴的长腿。不像一般的女子,也不像一般的男子,我只管看着她发呆,及她走到近前。

      “在瞧什么呢?”不用故意做给人看,她语气甚是轻松地问我,顺着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颇为自得:“喜欢我这身衣服?明日叫李宝给你做一身一样的。”

      她走近,我正认出来上面的绣面,竟是一只五趾龙爪的金凤,说是凤凰,不如说更像鹰一些,本来是不伦不类的搭配,但穿在她身上,却很相衬。这朝服几与凤袍无益,她这样玩笑,我佯怪,又瞪她一眼。

      “怎的从刚才开始,脾气就甚坏?”她继续玩笑,伸手帮我发髻上的璎珞一扶,我只怕发髻又乱了,也忙不迭摸了摸,她的笑意就没停过。

      我刚才在里面分明是为了配合她,她要为我立威,简直就是要把我捧到天上去。先是回宫的时候抱着我走过了半个皇宫,不久前让宫人们间接见证了我二人的亲密,临走前又故意做出那唯我是从的模样,不知道等那些人回了御书房和西书房,会传出什么样的话。

      “我好奇怪,你越瞪我,我越欢喜。”她语气更轻佻一些,“这衣服你若喜欢,一会直接换上如何?我穿你的。”她越靠越近,贴着我耳畔撒娇低语,我耳朵也不知是被她的气息还是话所撩,又渐渐烧红了。

      “我,我不过看你穿裤装十分简便罢了,你别乱说了。”我低下头,羞怯只是一时的,又抬起来看她,“我改日也想试试裤装。”

      “你是说男装?”

      我哑然:“这是男装?我没看出来……不过好像确实只见皇后娘娘穿过。”怪不得我觉得这一身看上去不像一般的男子,也不像一般的女子。不过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我暗忖如果换我穿出来,不一定就是皇后娘娘这样了。

      皇后娘娘似乎若有所思,转念一笑,答应道:“这有何难,回头就给你做一身差不多的试试。”

      我心里亦有期待,冲她笑着应是。

      聊了一会衣服,气氛又松弛下来,坐立难安的,好似只有双喜。行至寝房前,皇后娘娘开口,让双喜折回茶室盯着,特意交代留意洛桃。

      双喜如蒙大赦,连连答应,不过对于皇后娘娘的嘱托,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点洛桃,什么意思……”

      李宝也一路跟着皇后娘娘,这时看不下去了,向皇后娘娘称罪,拉着徒弟到一旁教导,双喜懵懵的,过一会脸上才慢慢亮起来。随即冲我和皇后娘娘一福,原路朝茶室方向去了。

      “李宝,你就等在外面。”皇后娘娘吩咐,也不等我多看李宝一眼,拉着我转身进了寝房——也就是我一开始苏醒的房间。

      房间里比一开始明亮多了,房间里有题字,才看清此处名为“暮云阁”。我垂了眼睛,任由皇后娘娘拉着,心里鼓噪,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虽说还是白天,但我们两个人……共处一室……

      偌大的房间里,正中间的唯一一张床分外醒目,我不敢多看,就差把眼睛闭上了。

      皇后娘娘带着我正朝床的方向走去,不过在五步之外的坐榻边停住,拉着我坐下,看来是要叙话的样子。

      她不喜人贴身伺候,李宝在门外守着,又是仅我们二人独处,我会想歪也不该怪我……我也坐住,看到皇后娘娘表情甚是认真,先是惭愧,马上也正色起来,好奇她要说些什么。

      皇后娘娘缓缓道来:“刚才,听你问到芍药,当时人多嘴杂,我还不方便跟你说的。”

      我心里猛一揪:“芍药怎么了?”

      “她没事,你放心。”皇后娘娘忙安抚我,表情似乎有几分好笑,“我只是想跟你说,她本来是想来的,是我叫她先别来。西书房现在事情虽多,但真的忙繁起来,也断不能让她鞍前马后的。”

      皇后娘娘停一下,似乎是给我点时间消化,马上又继续道:“其实最近叫李宝身边的双喜先在你身边伺候着,也是出于一样的打算。我手下几个女使之间,有些龃龉不和,这次西书房一事也牵连其中,疑人不用,所以暂时用李宝这边的人手平衡着。”

      我听了点点头,道:“今天宝公公已经提点过我,西书房的事情有线索,但还未有结果——皇后娘娘,现在是怀疑汀兰吗?”

      我所知目前的一切都对汀兰不利,在皇后娘娘面前,更想为汀兰争辩几句:“此事绝不会是汀兰做的,皇后娘娘信我。”

      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苍白至极,只是我的判断而已,谈何来取信他人?我虽然知道这一层,但想到汀兰除了我之外,只怕无人能再替她说上两句,这件事本身又是疑点重重,我更不能退缩。

      “皇后娘娘,我十二岁就入宫了,见证过宫中的争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或许不是凡事都能洞察分明,但就看人一事上,从未走眼过。”我尽量说话放慢些,显得稳重,其实十分紧张,手掌也无意识地握紧了,“汀兰虽然曾掌管香务,但换香嫁祸何其容易,而且即使有人当晚见她出入西书房,也不足以证明就和那天晚上的事情有关。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汀兰的为人,还有她根本没有理由暗害我!”

      “或者,哪怕我之前不小心哪里得罪了她,她也实在不必使出这样的算计……”

      我边说着,也边想,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乍现,却没能抓住——还因为皇后娘娘这时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我思绪一下断了。

      我看着皇后娘娘一根一根把我的手指掰开,露出我手掌上四个明显的指甲印,是我攥紧拳头太过用力所致,她目光淡淡的,也不知把我的话听进去多少,不咸不淡道:“就从未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正反话都让你说了,难得见你对身边人这么上心。”

      我被她隐隐带刺的话说的有些灰心,辩解道:“汀兰又不是一般人,我来到太极殿,她是第一个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

      皇后娘娘瞥来一眼,就差把不悦写在脸上,我立即止住声音,想了想,还是不甘如此,又找补几句:“我的意思不是……唉,你又不是不懂!”

      说完,就着她抓着我的手,也反握住她,投去十分笃定的目光。

      她一时醋意激发,被我反咬一口,脸上表情反而缓和了些,也耐着性子向我解释:“我对汀兰并非不信,但现在她们两方势同水火,已经不是我相信或者不相信的问题了。就好比你如今相信汀兰,岂不是在说芍药和菡萏故意构陷?”

      我气馁:“我不是那个意思。兴许,兴许是有什么误会……”迎着她的目光,我渐渐说不下去,只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皇后娘娘颇有几分欣慰,道:“你知道就好。现在芍药和菡萏一方,汀兰虽有嫌疑,但也有紫苏替她说话。这件事起因是西书房,但现在已经成了我手下几个女使的势力之争,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

      皇后娘娘向我力陈其中利害,我听的似懂非懂。听到此中还涉及紫苏姑娘,倒让我吃了一惊。紫苏姑娘如今守拙御书房,接手她差事的正是菡萏姑娘,在这件事上她们互为对立面,确实很难不让人往皇后娘娘所说的那方面想……但是其中总感觉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某个疑点在我脑海中迅速闪过,我却又一次错过。

      “说到底,还是我御下不严的缘故。”皇后娘娘明显受了触动,声音沉沉,“她们几个人,紫苏是从小伴着我的,不过后来我入了行伍,分开了几年。等我回宫后,圣皇陆续又赐下了其他人,我虽器重她们,也将她们如手下女官一样培养,但到底不能像我在军营中律兵一般滴水不漏,不想今日就生出了此等罅隙,竟就手上的一点微末权势起了争端之心,更不该牵连于你……”

      听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犹如醍醐灌顶般,竟出声打断了皇后娘娘的话,怔怔地接了一句:“是了,为何要牵连于我?”

      皇后娘娘闻言抬眼看我,一开始估计只当我是突发抱怨,正要开口安抚,我一下倾身握住她双手,想也知道,此刻我的目光定是亮的吓人,把皇后娘娘都吓了一跳。

      “皇后娘娘,我非局中人,你虽青睐于我,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如果是只是为了派争,为什么一定要设计我呢?”

      “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理所应当的回答只说了一半,忽然也意识到什么,与我对视。

      皇后娘娘何等聪明,自然一点就透。如果紫苏菡萏她们四人引起纠纷,是为了争抢权势,本可以用许多其他的方式,设计西书房的事故,是实在费力不讨好的一种。我在事情发生之前,于宫中仍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宫女,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而且即使是胜者也会讨皇后娘娘不喜,幕后之人不可能想不到。

      所以,这场诡计的目标,或许一开始就不是我——

      “是因为皇上!”我大声向皇后娘娘提示最终的谜面,看到皇后娘娘的表情先是空白,继而沉了下去。

      我这时沾沾自喜,只觉得自己的推断实在合情合理。当时不知,我这话确实指明了一个方向,但皇后娘娘所想到的,和我的猜想却压根是两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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