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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合房 ...

  •   越国礼俗,每月初一十五,帝后合房。

      十五这天,还未到酉时,皇帝的辇驾已到了太极宫外,被宫门的守卫拦了一拦。

      一般内宫的守卫不过是宫女、太监,按妃嫔品级再分几个侍卫,皇后所居太极宫,门禁却格外森严。拦下御驾的卫兵首领姓慕,职级在外,可评上半个都统,他也是翟寰从大厉一起带来的,高鼻深目,厚唇阔额,忠诚而冷酷。

      “大胆!”御辇前开道的小黄门一甩拂尘,气势十足,话中却打得好商量:“御驾在此,还不速速放行!”

      慕领卫佩刀横在前,偏头和身边的人说话,浑若不觉他把皇帝一行晾在了一边。

      气氛有点僵,没人察觉到,辇驾紧闭的帘幔后,悄悄掀起了一个小角,素白的女人的手的影子闪过。

      原来驾辇中不止九五之尊一人。

      “陛下,”一个女声又低又媚,像对着男人的耳朵吹气,透不到外面去,“我看见当头那个侍卫说什么了,他让去通报'紫苏'姑娘,紫苏姑娘是谁?”

      “你眼睛倒好使,”她攀附的那人——即是皇帝,一手按住了美人柔荑,不让她再乱动,低声对她耳朵说道:“紫苏是谁,你一会便知。是个辣子。”

      “皇后娘娘有令,正门非公不入。请皇上改行侧门。”没等很久,慕领卫粗声粗气向御驾一行作了一礼。

      小黄门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仍然喉头一哽,还要理论,却被正主发声打断了。

      皇帝爽朗的呵呵笑声从帘幕后传来:“许久没来了,原来多了这规矩,便罢,从了皇后。徐兴,载朕由侧门入太极宫。”

      小黄门徐兴忍了又忍:“嗻。”招呼前九后五整个盛大御驾重又启程,绕路去侧门。御辇离地,帐尖顶出一个权势的笼,高高在上,又摇摇欲坠。

      ******

      皇上驾到的信儿,从侍卫处层层递入深宫,紫苏便着了。翟寰心绪不佳,免不了在寝殿里摔摔打打,紫苏原本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听到这个消息,自己先凌空啐一口:“贱人!”

      惹得在场的侍女们面面相觑,骂的谁也不得而知。紫苏说完,交代了一句“别让人进来”,就匆匆提着裙摆进了翟寰的寝殿。

      太极正殿中,清脆的碎裂声还时有响起。翟寰盘腿坐在正位,她老早就被宫人打扮过,身上穿着赤金的吉服,云鬓梳拢,描眉画面,宛如新嫁,脸色却很不好看。

      她发泄烦躁的方式是用越国名贵的瓷器“打瓢儿”玩。拿头先一个当“桩”,接着照桩一个个打过去,仿佛那是在削谁的脑袋。

      “出去。”翟寰有规律地把手上的越国国宝一个一个扔出去,眼睛仿佛没看,却一打一个准。

      可是她越是发泄,越觉得心气烦闷,无精打采。

      紫苏在下首:“殿下,皇上来了,就快到侧门了。您还是……稍作准备才是。”

      翟寰没想到,讶:“这么早?”马上冷笑,“果然,上赶着来恶心我呢。”

      紫苏低声道:“没想到皇上来的这样快,好在锦尚书的女儿已入宫候着了。我让几个嬷嬷伺候着她快些梳洗,倒也不至于迟了。”

      翟寰觉得头疼,可能是被头上的凤冠压的:“我不是说过了,锦尚书的女儿用不得。尽快遣她回去。”

      “可是殿下,又不是咱们逼她,是她自己上赶着送上来的,”紫苏着急,“她原本就在采女之列,凭她的姿色,受宠是迟早的事,锦尚书所求也不算夸张,只不过要殿下许一个贵嫔之位,奴婢,奴婢觉得,要解燃眉之急,这是最好的法子……”

      紫苏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翟寰在边上听着,似笑非笑:“怎么?自己说着也没理了?前朝与后宫不可涉,这道理我第一天教的你?”

      翟寰开始笑了,本来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松弛,紫苏愣了愣,回过神来也笑了:“说这句话最没资格的难道不是你?”

      她安心了,她该相信的,她的殿下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翟寰皱起眉:“锦尚书那人,惯会耍滑,朝堂上看不出立场,却想着在后宫发力。他从何处得知我和皇帝那档子破事的?”

      紫苏苦笑:“还不是因为那个叫陈练的婢子,凡是在后宫中稍长个耳朵的都能知道。这个时候敢把女儿往殿下身边送的只有他,若不是完全不长心眼,就是城府极深。”

      紫苏口中的陈练原是太极宫的一个宫女,帝后大婚那夜,代替皇后娘娘爬上了龙床,从那时起便盛宠隆重,藏在皇帝身边,接下来乘着选秀的东风,晋封是迟早的事。在宫中知道这事的人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奇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在外人看来一手遮天的翟寰,竟对这事不闻不问,至今仍容那狐媚在皇上面前蹦跶。

      如今后宫朝廷都以皇后为尊,人人窃道皇后娘娘母族显赫,手段过人,却仍有一憾,即讨不得夫君的的欢心,便是手腕过人又如何?恶妒如虎,何况是像皇后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的妒忌,那是能吃人的。陈练的侥幸,不过是如今皇上爱护,待日后恩情消绝,必招皇后的恨,反是自以为头脑清醒的人都这样想到。因此宫中不敢出第二个陈练,选秀之前,朝廷贵女们也受了家里长辈的点拨,不愿在这节骨眼上招皇后的眼。偏偏只有锦尚书敢为人先,大剌剌把女儿送来了,如今那雪肤花貌的美人便在太极宫后殿候着,紫苏亲为她进了一壶花茶,一盘酥酪,紫苏的计谋就是在那个时候成型的——然后被翟寰否决。

      “送她回去。锦尚书那边,我还得多留意着,倒是个聪明人。”翟寰淡淡吩咐道,想到了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越国皇帝我去对付,我早该跟他谈谈了。”

      她说完即刻动作起来,站起身,礼服拖沓,她却利落得很,紫苏算算时辰,即使芍药他们在外面拖得住皇帝片刻,此时也该到了。

      “初一十五,这是哪里的鬼律例,总有一日我要把这也废了!”

      紫苏听见翟寰边走边唠唠叨叨,她向殿外走去,背影越来越远,满地的碎瓷,夕阳照进宫殿,像一片闪着微光的珊瑚海。虽然裹了一层红衣服,紫苏仍觉得她的殿下跟一顶小青竹似的,那不成了炮仗?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

      皇帝在殿外,不急不忙地赏花,明明是受了怠慢的,姿态仍很坦然。身边只跟了一个瘦小的内监。

      他已四十有三,有着越国皇室传承下来的一张容长脸,显得温和而没有棱角,他留了短短的胡子,修得精精致致,和和气气。

      翟寰掀起裙角走下宫殿的台阶,和皇帝站到一起,两个人俱是一身红衣。内侍乖乖退到皇帝身后去。

      两人照例寒暄一番,皇帝笑道:“皇后终于肯来迎朕。”

      太极宫中无忌,翟寰见他也不行礼,淡淡地:“皇上这话,是在怪本宫失礼吗?”

      “怎么会呢,”皇帝含笑:“朕游赏太极宫中景色,别有一番趣味。太极宫一揽群芳,春色喜人,宫中胜绝。朕就回想起朕还是安王时,太极宫现在的情景和那时可大不相同啦。”

      “皇上有此想也是情理之中,”翟寰不急不恼,道:“毕竟江山已换过一轮,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天为谁春呢?”

      堵得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翟寰在心中冷笑,她最厌烦南越文人那套绵里藏针的话术,不过她又不是不会。

      天色将暗,默记着礼数的嬷嬷赶来催帝后二人进殿用膳,皇帝二话不说走在前面,内侍在后紧紧跟随。翟寰眉头微皱,仍是无奈,跟在后面。

      摆膳,帝后分坐两头,翟寰草草用了几筷子,好在皇帝这次没有自以为是跟她搭话了,她状似无意地看向角落,一身灰衣的内史不曾歇息,面孔板正,详尽地记录着屋内二人的一举一动。

      翟寰暗叹,旁人道她皇后如何如何,却不知她也有所掣肘。她被嫁来越国时,随嫁的除了宫女太监侍卫,另有一并臣属,其中以曹知谦为首。曹大人是她父皇身边的老人了,位列大厉的中枢大臣之一,便是她也要敬让三分。本来,越国已成大厉附属,邦主国的王女下嫁,绝不是一件单纯的事,大厉女子也可参政,她父皇没有明说,让她接管朝廷的意思却已不言自明,否则,少了大厉皇帝的支持,她在越国这段时间的大动作也不会如此顺利。

      但她父皇……心思还要重些,许她做女王,却也要她为人妇,曹大人,就是他安在女儿身边的一只眼睛。

      大婚之夜,帝后未合房,还可怪到越国皇帝色迷心窍。之后她设计又躲过两次,这一次,却是不能再把皇帝拒之门外了,否则传到曹大人耳中,免不得要再转几个弯地传到大厉去。

      好在曹大人碍于外臣身份,只能由内史代司其职,才让翟寰能有些斡旋的空间。她今天隐隐有种感觉,越国皇帝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一点内情,因为他面对她明显自如许多,可能是掂量过自己的筹码,无形之中增加了他在她面前的自尊感。

      不自量力,是越国男儿如此,或是天下男人都是?翟寰面上浮出冷笑,看见皇帝已脱去外袍,胸有成竹地在榻上坐下,四周宫女太监大都已撤下,昏暗的烛影摇曳着。

      “今日就算连朕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要离开皇后的寝殿了,”皇帝温和的笑中,恶意藏的很深,“朕也乏了,皇后,不如咱们今天早点安歇吧?”

      “本宫的寝殿并非只有这一张床榻,若是皇上喜欢,本宫今晚割爱便是。”翟寰道,“皇上既然乏了,这便安置,本宫告退。”

      “皇后,你——”

      翟寰说走就走,皇帝反应不及,到底是破了功,声音大了些,余音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十分突兀。

      “小点声。”翟寰被叫住,半转过身,欣赏皇帝铁青的脸色,“皇上小心,别在下人跟前失了龙威。”

      曹大人手下的内史就守在殿外,难免不会听到些什么。

      看来皇帝是真知道了什么,一下就明白过来,一瞥关闭的殿门,找回了些底气
      :“怎么?皇后不愿与朕安歇吗?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直言无妨。”

      翟寰动了气,却不能发作,若是能把对方逼走,倒还好了,可现下这情形,皇帝哪能放过她?她竭力忍着:“本宫不会服侍人,怕怠慢了皇上。本宫这去替皇上找个可心的人来。”

      皇帝又笑,玩着腰带上的穗子:“这次又换你哪个美貌的侍女来陪朕?朕看那个紫苏、芍药,都别致又巧心,若是她二人,朕笑纳也不妨事。”

      翟寰听他轻浮的语气,怒气更盛,表面却完全冷了下来:“美人不比衣物,常换常新,常道人不如故,再说,皇上不已带了一个来吗?”

      皇帝愕然。翟寰不再废话,走去内殿,再出现时手上拽着一个人。她手上力气不小,被制住的那人柔柔弱弱,受痛地发出轻啼。

      “练儿!”皇帝乍惊,叫了她的名字。

      那人一身内监服色,不久前被人拿住,嘴里还咬着堵嘴的手绢,她的发髻散落,显得有些狼狈,看脸正是皇帝的爱妾陈练。她随皇帝而来,方才在殿外跟在皇帝和翟寰身后的也是她。她原本应该在之后悄悄溜走,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还被紫苏抓了个正着。紫苏机敏,将她藏在了帝后二人的寝殿深处。

      翟寰拿了她堵嘴的手绢,陈练不敢哭叫出声,委屈地栽进皇上怀中。

      “爱妃为何不走?”皇帝脸上满是怜惜,此时也顾不得翟寰在侧。

      “臣妾舍不得皇上,走得慢了些,太极宫又大,我一人迷了路,不小心,便撞见了紫苏姑娘。”陈练边抽泣边说。

      翟寰像看戏似的,饶有余兴地在他们对面的案几坐下来,她为陈练的嗓子难受,自己为自己斟一杯茶,慢慢饮着,脸上恢复了笑眯眯的样:“陈妃对皇上万般眷恋,皇上对陈妃亦是情深义重,真叫本宫感动。”

      对面二人对这话的反应各不相同:陈练躲在皇上身后,惊惧地一抬眼,马上把脸藏起来;皇帝挡在爱妃身前,对翟寰则是无意斡旋,面露不耐:“你想说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花好月圆夜,皇上对着我这个粗人有些可惜。”翟寰慢条斯理的扣着茶盖,“皇上与我无意,如今也不叫我皇后了,不如索性就如之前一般,还是称我一声’公主’吧?”

      陈练害怕地发起抖,她很难不去想象自己听见这些秘辛后第二天的下场。她的反应逃不过翟寰的眼睛,后者却没工夫在意她,继续对面色阴沉的皇帝摊开了说:“皇上和我都知道,您与我不过做个样子,并无夫妻之实,翟寰劝皇上最好认清这一点。您有大把的美人可以享用,何苦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呢。”

      尾音轻飘飘的,却让听的人不寒而栗。皇帝隐隐已有些怕了,但还是撑着一口气:“皇后是朕明媒正娶的正宫,初一十五合房是我越国千年以来的定例,朕无法也无意变法,何况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是皇后与朕不睦的传言传了出去,皇后——咱们的父皇想也不能安心的。”

      翟寰为他叹了口气:“你是从何处听来的?父皇自然是希望我与皇上琴瑟和鸣,不能完成他的期愿,翟寰有愧。”

      皇帝神色一松,马上却听翟寰道:“不过你想凭那要挟我,却是多虑了。在那之前,你或许应该先去大厉打听打听,我是为何被嫁到了越国,可不就是不爱听我父皇的话吗。”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

      “皇上若是执意如此,不肯听取我的建议,倒也不妨,”翟寰话锋一转:“听闻皇上文采过人,为人拟封号是第一流。过去的婉昭仪,舒婕妤,听着时是清新舒畅,不然也趁早为自己拟个喜欢的庙号吧?”

      不加修饰的威胁来的如此之快,知晓翟寰的雷霆手段,更不敢赌她这话的分量。皇帝又一次溃败了,和怀里的女人相拥着发了一会抖。

      太极殿今日的灯火熄灭得格外早,想是帝后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至少翟寰是的。她半夜避开了守卫,不知想去哪里,脚尖朝西,又一顿,最后反方向溜去了紫苏的厢房凑合了一宿,一夜好眠。

      而只剩皇帝和陈练的寝殿里,二人不敢乱来,守着皇后的空榻,另点了一盏尾烛,下了一夜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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