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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戏承 ...

  •   芙蕖宫里没有搜出可疑的人来,过一会,慕领卫亲自来报,不光是芙蕖宫,整个宫里都搜遍了,也没有发现那名刺客的踪影。那个传闻中的刺客,就像夏天里大日头下的一滴露水,落在这宫墙里,无声无息地不见了。太阳渐渐西移,时候已近黄昏,翟寰听完,懒懒开口:“慕大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那刺客根本就是宫里的人,所以你们才找不见。”

      她看似在与慕凡说话,目光却扫到别处——悯贵妃在那扫视的范围之中,不出所料心虚地低下了头。

      慕凡思索片刻,回道:“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属下愚钝,不知现下要如何做?还请娘娘示下。”

      要如何?难道要大费周章把阖宫的人找来一个一个查吗?且不说劳力费时,就是说现在宫里从前朝传下来的积弊,管理宫人松散,挨个搜查也未必能行。更何况,那刺客目前只是暴露了踪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严重后果,翟寰若是执意要查吩咐下去,难免引得下面的人心生不满。以上种种,基本可以确信,这是件得不偿失的事,不如不了了之。想必也就是拿准了这一点,那悯贵妃才有底气在她眼皮子底下、千秋节当天搞出这一场。翟寰想着,轻微地咬着牙,今天放过悯贵妃无妨,当然可以之后再算账,只是,她还是猜不透,这一场阴谋的目的会引向哪里?她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也有另一种可能,兴许是怜妃慌乱间看错了。”翟寰慢慢道,“既然宫里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到,暂时也不用你们做什么了。”

      慕凡不解其意:“可是不光是怜妃娘娘,有禁卫军也看到了刺客经过,应该不是误报才对啊。”

      翟寰头疼:“本宫说的是可能,你领命就是。此次究竟是你办事不力,自己下去领罚吧。”

      慕凡不敢再说什么,低头答应,行了个礼,这才退下了。

      慕凡走了,翟寰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原是菡萏,她刚才只顾着跟慕凡说话,都快把给她忘了。菡萏自从芙蕖宫回来之后,显得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本来就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在旁边候着一句话不说,感觉脸都比往常红了。

      翟寰便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事?”

      菡萏咬着嘴唇:“奴婢没有。”

      翟寰笑道:“我不信。这可不像你。”

      菡萏当然有冲动想趁此机会把憋着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然而又顾念着场合,想了半天,叹了口气,松了口道:“也就是,奴婢方才带着红翎卫去搜宫,确实没看到刺客,但奴婢,奴婢发现了些别的。”

      翟寰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那是什么让菡萏很生气的东西,翟寰这才发现了,菡萏脸上的红原来是因为这个。克制愤怒和倾吐的欲望令她深呼吸了好几下,好歹还是守住了:“是些不好的东西……算了,还是先别知道的好,免得扫兴。等咱们回了宫,奴婢再一一告诉您。”

      翟寰这才警觉起来,能叫心直口快的菡萏三缄其口这样慎重的事,究竟是什么?她直觉那或许就是悯贵妃策划这场闹剧的最终意图,因此好奇的跟什么似的,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再问了,菡萏做的并没有错,现在的场合,确实应该先稳住,否则不说别的,若真是悯贵妃的计谋,不就叫她得逞了吗?

      她们主仆二人心意相通,两方都沉住气,不再深究,打算回宫再从长计议。却不知有人再也等不得了——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悯贵妃瞅准时机大叫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满堂皆静,台上的戏曲今天第二次停了。

      翟寰心中暗骂,不情愿地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朝悯贵妃那边看去。只见悯贵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震怒,与平常的温婉形象完全不同,身侧跪着一个宫女,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皇帝就在悯贵妃旁边坐着,也是出乎意料,微张着嘴,显得有些笨拙,对上翟寰的目光,觉得有些尴尬,发现光王也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更是慌乱,率先呵斥了悯贵妃一声:“贵妃注意仪态!”

      不知是不是翟寰的错觉,悯贵妃闻言不受人察觉地白了皇帝一眼。

      皇帝的话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或者好戏开场前的锣鼓,聒噪而软弱地响了两声,便滚滚而过。

      翟寰知道这时候该她问话,但她心里其实很不想,好像被硬推到台上去的,她最讨厌这种被人支配的感觉。

      但全场人的目光都望向她,包括悯贵妃在内,是一种无声的压力,迫使她开口。又一次站了起来,她独独冷冷看向悯贵妃,后者一直瑟缩的样子也不见了,努力高昂着头,眼睛里藏得深深的癫狂和执念终于显露出了几分。

      “奉劝悯贵妃若是要责罚下人,还是回自己宫里去,关上门来训的好。而不是在这贵客盈盈的场合,平白招人现眼,失了天家气度。”翟寰语带嘲讽,悠悠说道。即使到了此时,她已知自己早已被算计成了这场闹剧中的一部分,该发生的终将发生,她也不愿意照别人设置好的剧本演下去,悯贵妃不就是想让她主动追究发生了什么事?她偏不要那样。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仪,但实在事出有因,一时气愤使然。”

      翟寰不慌不忙的,语气反常地悠闲轻柔起来:“好,本宫明白,悯贵妃素来持重律己,自然是事出有因。”

      悯贵妃如今连掩饰都懒得,听了这话欣喜都写在脸上,就待把一切顺理成章和盘托出。而本来此时按设计好的戏码,该是跪在地上的宫女陈情的时候了,偏偏这个事到临头不中用,跪在她脚边,吓得脸色青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发抖。

      她冲翟寰挤出一个笑来,若是底下人再不开口,她不惮亲自出马。

      然而不等她下一步动作,翟寰抢先指着那个宫女开口道:“想必就是这个丫头惹得贵妃生气?”

      悯贵妃一阵错愕间,翟寰对着那宫女教训起来:“敢惹主子生气,看你是找准了柿子挑软的捏!平日里对你和颜悦色些,原来背地里净想着蹬主子的脸,本宫平日里最恨这种小人!今天即使你主子饶过你,本宫也不能姑息,免得后宫里养成这种风气,一个个净想些下三滥的东西——来人,这个奴才不能留了,立刻遣出宫去!”

      那宫女从头到尾没敢抬起脸来,翟寰音落,她反而如释重负一般,整个人瘫软下来。翟寰看似疾言令色,最后也只是将她逐出宫去,这个结局虽也不如意,但对于本就是弃子的她来说,总比事情败露后落个丢了性命的下场强。

      侍卫上来拿人,那宫女相当平和顺从,冲着翟寰的方向俯下身去,一直保持着叩头的姿势。

      悯贵妃眼睁睁看着手下被带下去,张口结舌的样子有些滑稽,她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翟寰方才那些话,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处理了那宫女,也无异于当场堵她的嘴。只要是个稍微识相点的,都明白此时是顺着台阶下的最后机会。但悯贵妃直到此时,还认为自己手中的底牌够硬,甚至天真的以为,等一会翟寰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就会息怒,事后还会反过来感激她。

      说她是执迷不悟也好吧,她从未有过这样脸皮厚的时候,但谋划了这么久,今天这事,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做成的——嫉恨日日蚕食着她的心,她无法再容忍元妃在这宫中一日,好容易安排了这一切……今天就是结束这一切最好的机会。

      “皇后娘娘恕罪!”悯贵妃又一声高呼,克制不住声音的尖锐,众目睽睽之下,她跪伏下去:“臣妾的宫女失了礼数,也有臣妾管教不善之责,也当向皇后娘娘领罪,但在那之前,臣妾有一事不得不报,事关宫闱肃清,臣妾考虑再三,自觉必要皇后娘娘知晓决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宫中本就是人多嘴杂的地方,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还有今日进宫的那么多皇亲命妇,悯贵妃是成心要把事情闹大了。到了这时,一直神色不豫的翟寰,心态反倒放松了,抱着看戏的心态,待看她如何收场。紧张的却是一旁的皇帝,满脸藏不住的惊慌疑虑,悯贵妃说“宫闱肃清”,四个字振聋发聩,引人遐思,才有了之前的事情,皇帝如今对自己的雄威,是越发没有信心,只怕悯贵妃这次要说的事情,在众人之前捅出丑闻,又伤了他的脸面。

      他还当这是他的后宫,总也改不了的毛病。除了那点可怜的自疑,他也震惊恼怒,看着跪在地上的他的发妻——从来是柔顺温驯的妇人,怎么也不跟他商量,就引出这事来,实在鲁莽,岂有此理!

      悯贵妃却不看他,翟寰不说话,看那样子像是默许了,她心中的石头才稍稍落了落,随之涌上来的兴奋使得声线都微微颤抖,接着道:“皇后娘娘将协理后宫的职责交予臣妾,臣妾日日感念皇后娘娘的信任,从不敢怠慢,今日,事关重大,臣妾虽也感痛心失望,但职责所驱,需要禀明皇后娘娘定夺——”

      她顿了一顿,缓慢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射向人群中一脸状况外的绣珠,那目光中混杂着怨恨与得意,像是蜜蜂蜇人的毒刺:“臣妾不知,元妃及其宫人私藏禁书,不敬皇后,秽乱宫闱,该当何处?”

      绣珠表情空白着,其他人的目光掩饰或不加掩饰地投过来,她只是觉得荒谬。“秽乱宫闱”四个字,怎么又砸到她头上了?

      她做了什么,她怎么不知道?禁书?不敬皇后?什么时候的事?

      她站在那里,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羸弱纤细,似乎难以支撑,穿着绯粉色的宫装,真如一枝风中的芙蕖。她又一次看向翟寰,乞望从她那里获取一点支持,然而在看到她脸上震惊又难掩愤怒的样子,反而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悯贵妃,你先起来,这件事情回头再说。”翟寰草草回道,她回避的样子反而让人疑惑,绣珠看她的样子,眉间压不住的愠怒,以为她是信了悯贵妃的话,却碍于情分不想当下给自己难堪,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在旁边的皇帝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他心里想的那种事,其他都好。什么禁书的事,他也不知情,反正事不关己,他作壁上观就是。

      “皇后娘娘,方才去芙蕖宫搜查的宫人可都是看见了,芙蕖宫里元妃私藏的禁书可不是一两本之量,简直就是宫里流通的大本营!这书专为编排抹黑娘娘,这样放任下去,皇后娘娘威信有失,将来如何管理六宫?旁人又将如何看待娘娘?臣妾想都不敢想。更令臣妾气愤齿冷的是,平日里元妃表面敬重娘娘,背地里却搞这种算计,用心实在险恶阴毒!”

      “贵妃慎言。”翟寰冷笑着打断,不然悯贵妃还要继续说下去,“什么阴险算计这些话,事情未查清之前,莫要扣错了帽子。依本宫看,这些话送给你反而更得宜。”

      悯贵妃梗着脖子回辩:“皇后娘娘,臣妾对您一片赤诚之心,只是为了叫您看清身边之人的本来面目,怕您为人所欺啊!”

      “本宫是否为人所欺,为何人所欺,干你何事?贵妃的手伸的也太长了。”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绝无那个意思。”

      “哦?原来你没有那个意思,那今天的第二场戏是谁点的?要不要本宫拿了戏本子亲自来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有这么刁钻的胃口?你口口声声说那书污了本宫清誉,原来改成戏就无妨了是吧,还教人在本宫的生辰、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演出来,你又是何居心?若要问罪元妃,你也应同罪论处!”

      悯贵妃面上一片茫然:“原来娘娘早就知道了……即使这样也要包庇元妃是吗?”

      翟寰盛怒未平,只看着悯贵妃,周身的威压有如实质一般,在场的人都有种被波及到上不来气的压抑感,她久居高位,这般恼怒也属少见,便是朝堂上多年的大夫也受不住,更遑论一个深宫妇人。悯贵妃被她看了一会,支撑着身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再没有一开始的信誓旦旦,连对元妃的仇恨此刻都觉得微不足道了起来,她觉得周身发冷,只想整件事赶紧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宫里去。

      “皇后娘娘,臣妾不敢有僭越之心,对点戏的事情也并不知情,只是随意选了一台听说这班子最拿手的戏罢了,并不知道会阴差阳错闯下大祸……”

      临了嘴硬还是要有的,悯贵妃干巴巴地说,她开始害怕了,翟寰的样子,大怒之下赐死她似乎都是有可能的。她总算明白,面前这个女人,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算计到她头上,是最愚蠢的事情。她还以为自己看得明白,比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后的后宫、大厉的后宫,不是区区皇上的后宫、越国的后宫,但她只是浅浅地明白了一层,对这些意识的终极含义,还未能把握。

      ——顺者昌,逆者亡。

      悯贵妃自嘲一笑,人群被翟寰的气场震慑,无人敢言。她的夫君也在人群中,自己也没意识到地瑟缩着头,看她独自跪着,一句情也不敢求。

      她在奢望什么呢?

      都等着翟寰决断的寂静中,却有一人悠闲地插话进来,打破了沉默。

      此刻也就只有他敢了——大厉的光王,看热闹不嫌事大,爽朗地笑起来:“可是把我搞糊涂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人从头跟我说一下?”

      悯贵妃惊得抬头,正与光王幽深的目光对上了,忙错开去——

      她算错了那么多,但确实有一点不错:今天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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