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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结局(一)废墟 ...

  •   “英度!”

      “殿下!”

      门被打开,新鲜空气……

      久久不去的,一个混乱的梦。

      我活了下来,那天有关烈火的梦,却成了我心上的风湿。

      又一天从同样的噩梦中醒来,翻身看到一旁的皇后娘娘,她仍在梦中,皱紧的眉头熨也熨不平的。

      自那天起,她也常常做噩梦。同样的梦魇,叫我们承受了两遍。

      那一天,春鸾殿火势冲天,我道我命休矣,昏迷之时,皇后娘娘带着水龙队,幸而赶到,总算救下我的命。太医说得亏我一直用衣袖捂住口鼻,否则也是回天乏术了。

      至于紫苏,已然殒命,化为火场中一具焦尸。黑火油的秘密藏于玄铁箱中,完好无损,被皇后娘娘知悉。

      对于紫苏……我总有一种怀疑。不久前的一天,我又从梦中惊醒,醒来时,皇后娘娘不在身边。

      我悄无声息从床上下来,往亮光处走去,皇后娘娘正在会客,对方是张院判。

      就在云英阁内宣召,想也没有什么我听不得的,张院判一开口,我赤脚像站在原地,好似生了根。

      “紫苏女使右胁有尖锐伤,深及肺叶,乃是窒息而死……”

      他公事公办地汇报,后面再说了什么,我全没听见。

      耳边仿佛又响起,紫苏临死前发出的可怖的“嗬嗬”之声,一双眼睛瞪大,死不瞑目地看着我……

      等张院判告辞,我走出去,皇后娘娘看见我,十分吃惊。

      “是我杀了紫苏吗?”我直问。

      皇后娘娘没马上回答,让人先给我拿衣服和鞋子来,怕我见了明火害怕,叫人把宫里暖炉撤走。

      “是我用笔刀刺了她,我想逃走,没想到会伤到她肺叶。”我继续道,这解释可能不是为了给她听。

      她走近牵着我,讨好道:“我知道,你回忆过好几遍,这回不要再费神了,好不好呢?”

      我心里明白,每回忆一次,是我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她。

      她半扶半抱,带我回卧房里去。我十分温顺,由她带着。

      杀了紫苏——假如真是如此,我并不是后悔。许多人包括皇后娘娘都开解我,紫苏本来就要死在那场大火中,我只是送了她一程——这话好生熟悉,再往深想,我没法绕过那个念头:我和杀小桃的紫苏,又有何区别?

      自我从火场中活下来,所有人都向着我。紫苏死无对证,也无法为自己开口,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是中秋陷害我的主谋,唆使洛桃毒害我不成,又想办法勾结殷武侯手下将我烧死。小桃曾经为她所用,只因害怕她指认自己,假借风寒也将她害死。

      这种一边倒的风向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平衡的感觉,这下想到我与紫苏更没有什么不同,更加剧了一种错置之感。

      或许紫苏之杀小桃,就和我当时挣命那样急迫?她心仪皇后娘娘十几年,一朝被我鸠占鹊巢,对我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许她人并没有那么坏?会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种想法在我脑子里生了根,疯长。更无法与皇后娘娘言说。

      皇后娘娘愈发宠溺我,却对紫苏闭口不言。

      这个冬天云英阁里几乎不生暖炉,保暖用厚衣和皮子,倒也勉勉强强。春节没有烟花爆竹,过的一个年冷冷清清,新年如同寒食一般。

      其实好事是有的,现成的黑火油。这件苦恼皇后娘娘许久的矿藏之秘,终于显于人前。皇后娘娘将此事报与大厉,因事关重大,受圣皇传召要亲自回厉京复命。

      我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皇后娘娘一抚我的头顶,道:“放心吧。”

      我便安心,只道我的阿云不会任人宰割。

      皇后娘娘道:“等我离开这些天,星子那边有一出好戏,你不要忘了去看。”

      我正摆着棋盘,茫然点头。

      皇后娘娘去大厉没几天,星子果然造访云英阁。

      芍药与她二人有说有笑,也不额外叫人通传一声,进屋里来,我仍在对着棋盘苦思,生怕星子看见了多心,手忙搅乱将桌上棋子搅乱,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她看一眼,便都懂了,更兼芍药大献殷勤,添油加醋。

      “星子你来,我们居士琢磨这棋盘好几天了,始终未能参透,不如你直接给居士讲讲里面的关窍,也免得我和汀兰每天晚上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得冻着手给居士把棋子儿归拢了。”

      我:“……”

      星子扫了一眼,转过头去,反问芍药:“姐姐怎么腰痛?”

      芍药:“……”

      芍药面上两坨红霞,娇俏非常,给星子上了茶水,又上点心。星子止住她,又冲我道:“我一会去见殷武侯,云棠娘娘要一起去吗?”她又补充一句,“凰君交待我的,说是云棠娘娘或许会感兴趣。”

      这么说了,我岂有错过之理?当即由芍药扶起来。芍药还未说什么,星子先温声冲她道:“我带云棠娘娘去殷武侯处,凰君殿下要求要我护好娘娘。姐姐就不要去了吧,免得我分心。”

      芍药笑着送我们出去。

      我听说了,星子当时所藏匿暗道,因其建造时的一些奇异之处,在暗道中说话,竟能隔千米在跑马场——从前是旧宫的某处听见。当时芍药跟着人在猎场之内四处搜寻我的踪迹,也是她机灵,没有错过星子的呼救。

      也是这样冥冥之中如有神助的传话及时,皇后娘娘才能及时赶到春鸾殿,救下我一命。

      其时春鸾殿也是浓烟滚滚,星子吸了烟气,陷入昏迷,无人知其确切所在,还好芍药没有放弃,鬼使神差,又让她找到了。

      冥冥之中,这两人有点缘分在的。

      我与星子路上闲聊。

      她问:“怎么仍对那棋局念念不忘?”

      我言简意赅:“无聊。”

      她一时语塞。

      我只知我一直都还活在那一天,关于背后遗失的拼图,我都想一一找回来。

      黑火油不是藏在棋谱中吗?怎么又到了那个锦盒里?我听人说,中间有一层关窍,竟还与我有关。

      原来哀帝在西书房日日坐着弈棋之处,对面挂了一幅我的画像,比对着棋谱上的四道棋筋,对应看画,可以得到画中的一个方位。

      难为盈月想到将那方位与春鸾殿下的密道地形来对比,凭着对密道的熟悉,她找到了墙壁中秘藏的锦盒,又因了画像的缘故,知晓开启的机关是相思蛊后,便猜到与我有关。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一直以来,黑火油的秘密原来都藏在春鸾殿地下!哀帝将这系于我之一身,死前嘱咐李宝将我送出宫去,恐怕他也没有想过,这秘密最终还有大白的一天。

      哀帝用情至深,盈月更是苦心孤诣,到头来唯有一声叹息给他二人。我对紫苏一事颇多感悟,连带着对盈月也十分好奇,因此想将她的推演也都再走一遍,然而天性愚钝,连棋谱都堪破不了。

      星子估计猜到我的心思,沉默了一会,道:“你那画像,早被盈月烧了,唯恐别人也知晓这一秘密,更不用说春鸾殿连同其下密道业已毁于那场大火中,你就算看懂棋谱也无济……还是别费心了吧。”

      我明白现在驱使我的只是一种执念,可是……低头不语。

      “你一直这样,只会叫凰君担心……还有芍药,她也关心你。”

      我冲她笑笑:“我知道啦。”

      她也就收声不再多言。她在那件事里失去的比我还多,盈月已死……但她好像已经走出来了,是我没出息。

      殷武侯府中开门迎客,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已换成皇后娘娘的人,星子带路,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一点头,很快放我们进去。

      等待殷武侯的,是一场迟到的清算。

      我们到时,他已经得了消息,在堂下坐等。进了大厅,便先闻到一股馊臭的病气,我和星子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我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殷武侯,只见他正值壮年,轮廓尚能看出从前英俊儒雅的样子,然而受了这段时间磋磨,脸上是一点精气神也不见了。

      皇后娘娘不曾短他吃喝,不过叫人把他的义肢取走了,他身负残疾,因此大受打击,不愿外人见到他残腿的模样,连下人也不让近身,从此愈发深居简出起来,不是软禁也胜似软禁。

      细看他头发蓬乱,衣襟上全是干涸的污渍,只勉强维持着见客的体面。星子在我身旁,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目光分明轻贱,殷武侯看到来人是星子,脸上顿时浮现出受辱的羞怒。

      我隔得远些拣了张椅子坐了,不至于他二人之间的战火烧到我身上,牢记皇后娘娘的话,我是来看戏的。

      “侯爷别来无恙呢?”

      星子的问候分明不怀好意,殷武侯忍耐着,道:“可是凰君有什么别的吩咐?”

      星子恍若未闻:“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我特意带了她来看你。”

      殷武侯亦自说自话:“我听人说,凰君今天往大厉去了。”

      沉默。

      星子吩咐随行之人,将一个白瓷小瓮搁到他们中间的桌子上。不必多说,是……盈月。

      殷武侯亦有一刻怔忪,很快反应过来,怒视星子。从搬出盈月开始,好像以此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道场,二人斗法。

      星子如今不是从前的星子,端的气势压人,乃至殷武侯渐渐坐不住,先发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是盈月的七七,亦是她的生辰,侯爷不记得了吗?往年,侯爷都会给她过生辰,我想,今年也不要例外。”

      殷武侯似乎觉得十分荒唐,冷笑道:“她毁我大计,害我至此,自己倒死了干净,一了百了,你何以脸面带她来见我?岂不荒唐!”

      他这话实在凉薄,盈月为他付出几多,他对她却句句只有愤恨而已。

      “快把那晦气东西拿走!”殷武侯摆手招人,可今时已无人应他。

      看他那态度,连我都不免气愤,星子却格外冷静,看着他一会,竟是笑了:“最近我常想,若是她还活着……”

      殷武侯接下她的话,眼眉倒立:“活着,该来向我磕头请罪!”

      星子不语,他自以为身处上风,得意之色毫不掩饰。

      他这般肆无忌惮,自是有所凭依。别忘了,他暗地里效命于大厉圣皇,煎熬了这个把月,皇后娘娘未能处置他,如今又被传召去了大厉,于他如一剂强心针,自然不觉得我与星子两个会将他如何。

      我见他那斗胜公鸡一样的伪善模样,只觉得反胃,这戏才开场,便有点如坐针毡了。

      “虽说,我与她不同,早看清你是何嘴脸,不过这番寡廉鲜耻,仍旧让我震惊。有时想想,若是她还活着,今天看到你这模样,她可会梦醒?”

      殷武侯被骂的脸色一变,却也一时反驳不能。

      “要用她时,便情深意重,用不上她,就一脚踢开,总是她执迷不悟,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不说什么。”星子继续道,十分平静的声音:“可我这个做妹妹的,临了总不能一全她的心愿。”

      她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表情依旧平和,我和殷武侯两人不约而同,都瞪大了眼睛。

      “你要做什么?来人——”殷武侯一吓,声音已经抖了起来,听星子的意思,只道也要他一起去地下陪伴盈月才是。他受困于椅上,想逃,却从椅上跌落,重重摔倒在地上。

      殷府中仍旧一片祥和,外面的侍卫一个也没惊动,就是现在星子果真举刀屠戮,似乎也无甚大碍。我也如殷武侯一般猜想,手指不受我控制,有点发抖,我忙将它按住,静观戏变。

      她取出一个熟悉的木盒,居高临下,分外和蔼地问殷武侯:“你还记得她是因何而死的吗?”

      殷武侯表情空白,显然不识她手中相思蛊,外人只道盈月是与紫苏互斗而死,细节一概隐去。他抬头先是看星子,又去看桌子上搁着的盈月,找回几分底气,甚是轻蔑地指着星子:“反不是我杀了她,你也不必狐假虎威,就是凰君来了,也不敢杀我……”

      “啊——!”痛呼取代他狂妄的言语,星子手起刀落,匕首钉住殷武侯尚且完好的那只腿!

      “是,取你些血,倒是可以。”星子冲他露出一个笑,我看不见,只看见殷武侯对着我的脸上,见鬼一样的可怖神色。

      “你最宝贝你这条好腿了,是不是?”星子语气可亲,打开盒子,漫不经心地将血收集到里面。

      殷武侯一直痛的大叫,可能不全是疼痛,更是痛惜。他的那只好腿被星子整个钉在地上,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星子不理会他,看着盒子里相思蛊,一直也未露出惊讶的神色。

      结果不出所料。

      她将那盒子放到殷武侯身前,殷武侯全身在地上缩成一团,有点像给那盒子磕头。

      “这是……什么?”殷武侯如讨好一般主动问道。

      “盈月的相思蛊。”星子直言,“她因此丢了性命,应当也能换你一条腿吧?”

      “据说此物盛二人之血,若是有情,会化作蝶飞。你说是真的吗?”

      那盒中毫无生机的迹象,第二只相思蛊业已化灰……人间原来这般冷清的?

      殷武侯满脸鼻涕眼泪,估计也不知自己说的什么:“是真的……不对!无稽之言罢了……”

      “我的腿……求求你……”殷武侯鬼哭狼嚎一般。

      “你再想一想盈月呢?”星子轻声道:“你多年空悬武侯夫人之位,就为了吊着她给你卖命。她一直对你深信不疑,哪怕自甘下贱去服侍你的宠姬,哪怕与我断绝姐妹情义也要向着你!这么多年的怀疑,就只是这一盏相思蛊的分量。”

      “她就等来这个!”极其轻侮地。星子拎着殷武侯脖颈,一头撞在那木盒上。

      木盒被顶翻,里面东西也倒了出来。

      一寸相思一寸灰。

      “是我对不起她……快传太医,求你……”殷武侯只是哭求。

      星子站起身来,殷武侯还以为得救,狂喜下呻/吟停了一刻,可星子面无表情一脚踏上他的筋肉,顿时爆发更大的惨叫。

      他用手去推,去打星子,星子岿然不动,他伤腿处渗出更多的血迹,露出的腿上皮肤愈发惨白,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臭中,又有了血的气味,令人作呕。

      “我要杀了你!我要禀报圣皇,将你千刀万剐!!你竟趁着凰君不在,向我动用私刑!”

      星子听了却笑起来:“事到如今,你还在想那些呢?”

      她的话语如同毒箭,一支支射向殷武侯心头。

      “越朝世家之间已明确表示不会保你,你向来刚愎自用,看不起他们,此时可后悔了?”

      “圣皇是你的救命稻草没错,你怎么这样糊涂,不好好抓住呢?”

      殷武侯脸上血色尽失,下意识否认:“不……我没有……”

      “你太贪心,与大厉互通有无尚且不够,还将手伸到缅宁离疆,一个黑火油,你打算吃几次?圣皇生平最恨阳奉阴违之人,闻此震怒,只差没亲口赐死你——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吗?”

      随着星子话音落下,殷武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星子所说句句属实,他已知大势已去,再无可叫嚣之处,再抬眼,对于星子,唯余恶毒诅咒:“我当初第一面见你就该将你杀了!还有你那姐姐,也该一并杀了了事,早知你们一双贱人害我好苦……”

      星子的神色并没有因他的话有什么波动,她居高临下,人为刀俎,一脚踩到殷武侯的脖颈上,殷武侯咒骂的声音弱了,唯余粗喘,脸也涨得通红。

      星子低语,因为平静,所以更叫人心里发毛。

      “现在才想起来后悔吗?我可等了今日许多年了。”

      ……

      我已再看不下去,冲出这间屋子,空气中的血腥气让我干呕不止。

      不知里面正在发生什么,难不成星子就将他在那里杀了?我还等着星子一起回去,星子出来时,耐心擦干手中匕首的样子,倒是很像那天的盈月。

      我只敢看她一眼,便低下头。心里突突地跳。

      她很疲惫,走到我所在的凉亭,径直坐了下来。这里四面透风,她带来的一阵血腥,随即散了。

      屋内仍有声音,殷武侯没死……不如死了的好。

      她坐到我身边,愣了半响,方才冷酷的面具,裂了些许,撑了片刻,终于还是捂脸哭了。我手足无措,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有在一旁默默陪着。

      没有谁真的走出来了,那件事,那场火……我们二人,谁都是一场行走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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