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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凰君 ...

  •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是朝凰元年九月二十四。

      册封仪式天不亮就要开始,太极殿内几乎整夜未熄灯,我姑且还阖眼了几个时辰,一直睡得也不沉,被芍药、汀兰、双喜几人唤醒时,她们早已梳妆停当,就等着我了。

      太极殿内在我睡着的时候也被装饰得焕然一新,主色为金红的彩灯和帘幔装点得宫殿吉庆中又不失庄严,直如我想象的话本传说里的凤凰居所。

      我如提线偶人一样由着芍药等人梳化摆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眉眼渐渐舒展青翠,唇颊嫣红丰盈,额上花钿璀璨华贵,竟比往日觉出几分陌生,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仍然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但愿长眠不复醒。

      芍药动作麻利,尽管如此,上妆也用了一个时辰,汀兰同时给我梳头,等芍药手空了,马不停蹄就来给我挽发,就快得多。

      用特制的花水梳过的头发果然柔顺听话,芍药技术高超,不过三两下就在我脑后挽出一个完美的高髻。我忍不住去摸我短了一截的发尾处,也是牢固服帖的触感,芍药呵呵笑着,显然颇为自得。

      戴好发冠,再插上步摇,头上顿时重了不少,我即刻端庄起来,转头都费劲。芍药汀兰双喜三个,则转着圈观赏起来,嘴中啧啧称赞,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要低头却也不能,不习惯正面承受了所有溢美之词。

      其中双喜才回来,为了讨好,最是夸张:“居士天香国色,真如九天神女一般!”

      我真受不住这词,像被人推了一下,将头猛得一点,于是几人都笑起来。我横了双喜一眼,她抿起嘴巴,收敛了些笑容,她名义上是从制衣局护送吉服而来,乖觉着上前为我更衣。

      吉服远比那天试衣时沉重,点缀的东珠几乎多了一倍,美则美矣,就是像在人外面套了个软壳子,行动不便。

      我本想着,我这一天就如偶人一般,想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仪式刚开始,确实也没什么,典礼在太元宫举行,我从太极殿过去,一路都坐辇轿。

      太元宫是皇后娘娘每日上朝之地,处在宫城最东方位,已经不属于后宫范畴,朝觐大典都在这里举行。我哪里来过,手脚都拘束起来,头冠沉重,更不敢乱看。

      辇轿停下,幕帘被一把金如意挑开,我抬眼去看,是身着淡紫女官服的菡萏,冲我微笑。在她的搀扶下,我慢慢从辇驾中步出,旁边早有随侍宫人等候,不过我认识的仅菡萏而已,汀兰等人只能留在太极殿里等候。

      辇驾外面的景象吓了我一跳,所在乃是长长的通往太元宫主殿的丹陛中间的一个平台,其下,群臣穿着各色官服,依品阶站着,齐刷刷低着头,肃穆恭敬;其上,还有九层丹陛,一人身形修长,身着明黄,孤身站在正中。

      是皇后娘娘。

      旭日从她的身后升起,明亮的光芒给她镀上一层金身。从下仰望她,我此时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有没有看我。

      “居士稍事等候,殿下很快加封结束了。”菡萏侧过身,在我耳边小声解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丹陛最下面的礼官,面朝群臣继续宣旨:“……寰负大厉圣皇考命,初以皇后立,母仪天下,作民父母,万方向化,念位不配德,承天授命,今起彰以凰君之名,改年号为朝凰,开风气之初,明民心之向,所以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太元宫广场,随着最后一句钦此,下方的群臣早已准备好了,一齐跪下,口中念诵:“恭贺凰君,凰君千秋万岁!”

      人头攒动,声音也如潮水一般,层层传到丹陛之上,直如山呼海啸一般。四周奏起庄严的礼乐,我也朝上看去——丹陛的终点处那一人,受戴凤冕,额前一排流毓垂下,分显得外高远疏离。她身着明黄衮服,上绣金凤,从始至终的静默,却有一种无上的威严,以一人之势,立于王朝之巅,面对其下人潮,也丝毫不见弱势。

      我也双膝发软,差点有了匍匐的冲动,好在我知道她永远是我的阿云。

      她抬手示意群臣平身,一举一动无限风华,我看得入迷,多亏菡萏又凑过来提醒道:“居士,现在该您了,请上丹陛。”

      这……我回过神来,目光总算移开,落到我面前的九层丹陛上。

      我刚刚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原来这不仅是我的册封典礼,也是阿云的;第二,我要穿着这身衣服爬丹陛!

      不过九层丹陛,虽长,总是有尽头的!我暗暗给自己打气,可是马上就气馁了,头冠和吉服之重,我由人搀着,小步挪移已然费劲,要迈开步子上丹陛……这回我的膝盖是真发软了。

      可是别无他法,我刚在菡萏的帮助下迈上第一阶,菡萏却要往后退,任我一个人,我急得发出声音:“慢……”

      一只温暖的手顶替菡萏将我牵起,我剩下的话都被吞进肚子里。

      阿云主动下了丹陛到我身前,我只道她身上的负重不比我轻,但身形是比我灵巧多了。就凭这一会的功夫,走到我面前,脚下更是轻盈得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引导着我前行。

      礼乐换了又轻又慢的调子,在我们面前柔软铺开。我浑身好像多了使不出来的劲,抬腿往前……还是重。

      阿云这时也没办法帮我,只是耐心等着,同时提防着我摔倒。我咬牙坚持,动作总算连贯了一些,力有不逮之时,阿云便在我腰上托一把。

      漫长的攀登时间,我还有心思与她说笑,“凰君?凰君娘娘?”

      阿云高挺的眉眼在冕毓后时隐时现,略微一皱,不过心情很好:“听着甚不顺耳。”

      我如过来人一般,对她道:“一开始被叫‘居士’,我也很不习惯。”

      有礼乐铺陈,我们仿佛闲聊起来,短短两天不见,早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外人看来,我们都目视前方,端庄持重。

      实则我不一会就靠着她的手歇一歇。

      “你要不习惯,还是叫我皇后娘娘就好,天下之大,我只允你。”

      我低头掩去浅笑:“我晓得,你只是我的皇后娘娘。”

      她听懂了,将我的手轻轻握紧,情意在不言中传递。

      她戴凤冕,我着凤袍。

      她若为凰君,我也是她的凰后了?

      便如她是我的新娘,我也是她的新娘一样。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是朝凰元年九月二十四。我在太元殿被封为居士,封号“云棠”。至今没有人敢说明‘居士’究竟是一个什么品阶的女官,不过与新任凰君同上九层丹陛,颁下玉印宝册,我俩一人一半。

      册封典礼在晌午前结束,太元殿前群臣飨宴,皇后娘娘不仅要应酬,额外还要单独接待大厉的来使,我不能一同跟去,于是先回到太极宫。

      午后是后妃之间的茶歇,办的比往常隆重些,我不算她们中人,不过今后时常还要走动的,皇后娘娘不在,所以由我主持。

      回太极殿里,我脱下吉服,重新换了一套常服,虽然比起日常还是要隆重繁琐一些,但比穿着吉服时,是要松快多了。

      都是仲秋的时节了,我却在冒汗,终于卸下吉服最里一层的比甲,我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双喜拿热水沃过帕子,贴在我发汗的脖颈上给我擦拭,我灌下一口凉茶,一冷一热得十分舒爽。

      我算是过关了,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现在如何。我遥想着。

      双喜心里则装着别的事,道:“晚点还得请太医过来给居士看看,别上次的病根儿还没好全,又受了凉。”

      我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鸩狐蔓的余毒,若不是她提起,我都快忘了。

      换过衣服,又重梳了头,我遍身通泰,双喜伺机就要去请太医来扫兴,我不准,离午歇还有一段时间,我不爱听她的唠叨,所以只携了芍药出去逛花苑。

      双喜在屋内顿足,我拉着芍药几乎是跑出来的。

      不过我才爬过丹陛正腿脚痛,跑了一会就累了,与芍药信步走着,芍药从来拗我不过,只是频频看向我的发鬓在跑动中松散不曾。

      我笑她:“这是堕马髻,就是要松松的好看呢!”

      芍药撇撇嘴,不以为意。为了我一侧剪短的头发,芍药花了心思才设计出今天的午歇发式,看着华贵慵懒,其实每一根发丝都精心设计过,要是真像我说的跑散了能更好看,芍药能把梳子吃了。

      我摸了摸头上,还牢固的很,就算有什么万一——“不怕!大不了回去再抹点你那个花水就成了。”

      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不是要反驳我,我赶忙朝前一指,身子也朝前冲去:“是不是到了?就是这里?”

      我特意来看皇后娘娘“稼”的那株海棠。却是什么都没有,地里只有细细的幼枝,光秃秃的,一点绿意也无。周围被人精心围了起来,有三人合抱那么大的围栏,也不知这海棠种出来了之后,要长成那么大,还要多少年?

      恐怕那时候我和皇后娘娘都成老婆婆了。

      本是感伤的联想,在我这里却特别甜蜜。

      原来我在皇后娘娘那里,是海棠吗?关于这个海棠的谜语,在我今天得知封号是“云棠”的时候才解开。后知后觉,皇后娘娘在荷包上绣的花样,原来也是海棠。

      我还不知这花是如何与我联系上的,不过有了心理作用,我现在倒是很喜欢海棠花。不过花苑里走了一圈,连秋海棠也没看到。

      我想到什么,问芍药道:“菡萏上次送来的春海棠,是哪里的?这个时节竟还开着?”

      芍药不出我所料,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

      “我本想,若有,一会午歇上赏妃嫔簪花时,把牡丹换成海棠来着……罢了。”

      我也不是没想过去问菡萏,可菡萏跟着皇后娘娘,现在不知忙成什么样,想想还是不打扰了。

      芍药看了我一会,突然开口道:“我不知菡萏那株在哪里,不过我有一片花圃,其中也有春海棠开着,若是姑娘想要临时换簪花,我或也可以想办法弄来。”

      我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多有劳你!”

      芍药却有些犹豫的样子:“这个不难,不过有件事情,我想得告诉姑娘知道才行。先请姑娘莫怪。”

      我不知她要说什么,只疑惑地看着她。芍药艰难道:“不瞒姑娘,我之前在西书房时跟小桃交好,因我平时爱研究一些花花草草的美容功效,小桃是其中专家,那个花圃便是她帮我养护的,四季常新,她还给了我许多配方上的建议,我一直很感激她。”

      “她犯下大错,我本来也无意因私为她求情,说这些也只是想让姑娘提前知晓内情,免得之后从别人那知道了膈应。”芍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临时改变了主意,“都说到这里了,也罢,我老实跟姑娘说吧!”

      她话音一转,表情坚定,显是下了不小的决心:“前两天,念在旧情,我私下里去暗牢里看望她,她状态不很好,一直还念着姑娘,说想见您一面。”

      “我芍药只认您一个主子,孰轻孰重,我还分的清楚,自然也不会请求您迂尊去看望一个罪人。不过,不过也请姑娘体恤人总有私情,我与她交好,将她的愿望传达了,只是使自己心里安稳些。若是因此让姑娘添了烦恼,芍药先行谢罪,听凭姑娘处置!”

      她说完就要跪下,我忙制止了她:“不怪你,快起来。”

      芍药表情依旧凝重,我便顺着她的话问:“小桃怎么不好了?”

      “暗牢湿冷,到那不久便得了风寒。”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这段时间不得空,本来也有打算过后去看她的,你提醒我了。今天我先叫太医去给她看看,免得病情拖重,之后闲了一定会去看她,你放心吧。”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芍药听了难掩喜色,十分开心地答应了。

      每次想到小桃,我都有一种矛盾复杂的心情,终是给我明亮的心情蒙上几分阴翳,我尽量不叫芍药看出来,否则她又要自责了。

      很少人知道我和小桃的全部内情,芍药再为我着想,也把这事想的简单了。我们走回云英阁,仿佛与来时无异,芍药要带人去取海棠花,正好双喜叫来的太医在阁子里等着,我顺便把太医指给芍药一起,芍药心知,又指了几个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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