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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非酒 ...

  •   我打起精神陪着锦妃娘娘做了会针线,眼睛觉得有点睁不开了,抬手揉了揉。

      借着午歇的名头独处了一会,窝囊地又哭了,眼睛有些发肿,我怕人看出,好在绣花要时时刻刻低头。

      有锦妃娘娘的陪伴,就好像暂时找着个机会逃脱。同样是绣花,我现下就比之前心静,头也不抬地与锦妃娘娘闲聊,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我们都盯着手中绣绷,锦妃娘娘道:“我还是不惯叫你什么居士,听着怪怪的。不如就以名相称,你可知道我的?”

      我微微笑:“知道的。”绣珠。

      她大方道:“英度。”我忙答应一声。

      “你与殿下吵架,看这样子,是不是蛮严重的?”绣珠直问。

      我倒不指望能绕过这个话题,低头咬断绣线,嗯了一声。

      “啊……可三天后不就是你的册封典礼了?那还办吗?”

      恰时双喜带着茶点回来,正给我们续茶呢,听到绣珠的话,手抖了一下,茶水偏移三分,流到桌上。

      “奴婢罪过!”双喜小声惊呼,表情似笑非笑。

      这问题估计问到了双喜的心坎上,但即便是她之前絮叨半日,也终究没敢问出口,谁知就被绣珠这样简单地牵出来了。

      绣珠表情一派纯然,仿佛根本没把那当回事。

      我从前不知绣珠惯会冲人的痛处戳,关键是这痛处被踩了一脚,反而生出一种爽快来,便发觉其实也没那么痛了,再加上她意外的反差表现,我不禁笑了起来。

      “不知道呢。”这也是实话。

      她后知后觉安慰起我:“别担心,我有感觉,殿下这醋,吃不了多久了。”

      我噎住:“你怎知她是在吃醋?”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手上又刺了几针,仿佛拿着的不是绣绷,而是我的痛处:“宫里谁不知道,昨儿个你中毒昏迷时叫了哀帝的名讳,结果今天就大吵一架,随便一想就明白了。”

      “……”绣珠当时不在,若连她都知道了,可知流传甚广,我心情又低落了。

      “要我说,殿下这别扭,早该闹了。”绣珠道,“你还没跟殿下说过你和哀帝的事对不对?”

      “你怎知……”

      她理解地看着我:“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我叹了口气。

      “但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不如就趁此机会解开心结,往后日子还长,难道要每天都背着包袱吗?”绣珠也低头把绣线咬断,将绣绷举得远些,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笑道:“成了。”

      好像刚才是她的自言自语一样,也无意要我回应些什么,这样两个人都轻松。

      双喜对绣珠十分殷勤,问绣珠还要不要添些什么,绣珠摆摆手。

      “看看你绣了什么。”绣珠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的样子,转头过来看我的。

      我本来只是打发时光,绣的也不甚认真,忙活了半天只有一朵小花的轮廓,也是一朵海棠,还未绣颜色,比绣珠手上的要小一点。

      “我还道你女工多好,原来只会这一个花样呀!”绣珠笑道,道破天机。又抿着嘴笑:“你送我那坎肩上还多一双彩蝶,看来是用心了。”

      突提起坎肩,我十分惊喜。犹记得那是我刚到西书房时想着绣珠做的,曾想着或许永远都送不出去,送出去了,也杳无音信,谁知今日竟得了正主的褒奖!我明明没喝酒,也有点醺醺然,心满意足地冲她笑。

      她心念一动,自作主把我们的绣绷都丢远些,空下手来,笑道:“我难得来你这儿一次,今天教我酿酒如何?我听说你很会酿酒,我正想学。绣花熬眼睛,别把你的眼睛熬的更肿了。”

      我听了信以为真,顿感丢脸,下意识去遮眼睛,她笑声愈大:“我逗你呢!”

      绣珠今天心情好的显而易见,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事了,被她熏陶的,我也把烦恼抛之脑后,况且能在绣珠面前大展身手,岂不比绣花好玩。我们移步到院子里,我让人把酿酒的家伙都拿出来,她谪仙一样的人,挽起宫装的袖子,亲自动手。

      这季节还存了一点金桂,我掂量着分量正好还能做上一小坛。

      她总归有孕在身,我怕她累着,只许她揉了一会桂花,和慈云再三相劝,她终于肯在熏笼旁坐下。

      双喜怕绣珠无聊,拿来了一些我之前酿的存货,每样一小盅,给绣珠品闻。

      她有身孕不便,都是闻闻味道,闻一会,用手绢揉一揉鼻子,看起来十分不熟悉酒气的样子。

      “都很香。”她简短地点评道,打了个喷嚏,双喜忙把酒盅放远些,生怕引起绣珠反胃。慈云帮着我做活,离得远些,却不影响拆自家主子的台:“咱宫里的人都知道您是一点酒都不沾的,装成行家里手的样子,也就够骗骗居士。”

      “……”

      绣珠面带愠色,我和双喜则笑起来。

      我也好奇,于是问:“既是滴酒不沾,为何突然想学做酒来?”

      “图个新鲜呗。之前不喝,又不代表今后不会喝!”她发狠的样子亦十分娇美。

      我讶笑:“喝不喝酒倒没什么打紧。酒喝多了还伤身,不如不喝。”

      “就要喝!等我……就喝!”她看了一眼肚子,含义不言自明,抬起头来,双眼发亮:“到时我要常与人喝酒,来了你这里,你亦要陪我。”

      我连连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一定!”

      她神思激荡,似乎有还有一腔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那些句子烫的她从椅子上坐起,绕着我身边来回踱步,我故意不去看她,专注自己手上的事。

      糯米淘洗干净,就要上锅蒸了——其实酿酒这些步骤一点不难,只怕是绣珠遇见了别的难题,借酿酒之名来试探我的。

      等着米饭蒸好的当儿,也没什么活要干,慈云于是也不拦着绣珠走动,绣珠来来回回,还是在我身边站定,我与她都看着眼前的蒸笼,各自揣着心事,空气里弥漫着温暖水汽的甜香。

      我等着她开口,心里明镜似的:刚才是她开解我,现在轮到我开解她了。

      她用一声长叹打开了话匣子:“不喝酒的人,难道就做不出美酒了吗?”

      还是在说酒——可是真的是在说酒吗?我心中狐疑,一时没开口。

      “你是在我在这宫里除了殿下外第二个以为可以交心的人,告诉了你也无妨。”她道,“有天早上醒来,我突然觉得我过去十几年都过的十分窝囊,所以想换一种活法。”

      “我见你们饮酒,自在畅快,潇洒之极,我也心向往之。”她的语气又低沉下去,目光飘远,想到了什么,“但我岂不知潇洒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而是他本来就是个潇洒的人。我一辈子规行矩步,偏不信邪,就决意先从喝酒做起。”

      她抬头笑着看我,目光有点羞怯:“这样是不是太傻气了些?”

      我忙摇摇头,若是她真的那样想,我高兴还来不及。

      经她一说,我也才恍然她今年还不过二十岁,比起我要小上许多。但后宫生活最是摧折人,她一贯内敛稳重,以至我很少将她当作妹妹看待。

      她说这话似乎颇有深意,但我一时却捉摸不透,她已低下头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肚子上。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从前我无意间听到的一段她与皇后娘娘的对话,我躲在海棠花树下,只是远远听着,仿佛也尝到芙蕖宫里莲子清苦的气味……

      “不知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殿下?”我问,见她略有迟疑的表情,并未反驳,我就当是了,继续道:“殿下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假,但就连她,也有所桎梏。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枷锁,只有大和小的差别罢了。若是再自作主设一重限制,就更艰难了。”

      “殿下为万民表率,也是为我们女子表率,有她当榜样,我们能学上万一,就够这辈子过得自在些了,你能那么想,殿下听到了也会很欣慰的。”

      我本不善言辞,看到绣珠听得有些入神,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再好好整理一下语言,慈云打断了我,表情有点愣愣的。

      “我听居士的话入了迷,手比脑子快,照着居士一开始说的步骤,加了酒曲,是不是坏事了……”慈云脸皱了起来,一副哭相。

      我听了忙去看,细细嗅了嗅,味道是好的。我因是冲她笑道:“不必担心,正常也该到这一步了,你酒曲加少了,再添点就是。还好也是没加多,不然你家小姐第一次喝就要醉了。”

      慈云听了很是振奋,由哭转笑:“那就好,没坏事就好!”

      我在酒瓮前招手让绣珠也过来看看,绣珠踱步而来,我们的身影映在半成的美酒之上,里面还有一轮月影。

      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

      我不直接去看绣珠的表情,就怕过于强势,显得好为人师,以酒为镜,看见她的表情明朗些许,便放下心来。

      一旁慈云还在道:“其实我从前在家时也见人做过酒,与居士的方法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过也大差不差,我一心二用,手快放了酒曲,反应过来,悔也悔死了!还好没事,幸哉幸哉!”

      “就是这个道理,”我听了点点头,转头慢吞吞冲绣珠道:“做酒就是这么简单——用上好的酒曲,步骤也都对了,即使中间有些小差错,也不愁做不出好酒。”

      我不知她说的是酒非酒,总归是做出了我的回答。

      见她将眼睛一垂,笑了,脸上有一层月华的光辉。

      “我晓得了。”

      我支使慈云走远了,又加上一句:“若论莽撞的劲儿,你还得多跟慈云学学。”

      绣珠听见了又一笑,这回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光华璀璨:“一定。”

      我便知道我不用担心她了。

      母瓮留在我这里,我让慈云装了一小坛给绣珠带回芙蕖宫。

      我道:“拿回去静置三月,就可以入口了,再等等却也无妨,酒都是越陈越香的。到时若是你家小姐喝的惯,再来我这儿取。”

      慈云甜甜应答:“知道啦!”

      绣珠乖巧地站在我身边,系上风帽,漂亮的像个瓷娃娃,本来已经要转身走了,突把身子靠过来,小声在我耳边道。

      “等春天来了,给我再做一坛如何?我要送人的。”

      “当然可以。”我有些意外,然后笑道,“春天花果都多,你要什么味道的?”

      “桃花!”

      她小小搡了我一下,似乎有点羞怯,即刻跟我告辞,带着慈云走了。

      是真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吧?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头上粉晶珠花便如枝头含露桃花一样,雀跃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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