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远方来》方酌酒

48、第 48 章

　　入夜，狂奔的马蹄追逐着一只蜂虫在山道疾驰，惊飞无数夜栖的林鸟。
　　理山脚下，几人一袭黑衣，看守着一辆马车。
　　其中一人道：“灵主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另一人道：“怎么可能，灵主神通广大，不可能出事。”
　　“说的也是”一人道“前面度过沙溪江，很快就能到达西蜀边界，届时，咱们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沈系道被点了穴道，锁链束缚了手脚，此刻正闭眼凝神，安静听着马车外的谈话，思索着商罄竹的动向。
　　眼下理山距离云山已经有百里路程，也不知道顾南卿有没有摆脱燕云军的纠缠，能不能赶上来。
　　商罄竹就这么派几人看守着他，却是相当于放任他在此处，一定有什么盘算。
　　若是过了沙溪江，届时商罄竹烧毁过江船只，顾南卿一行人若是要想再追上他，找到商罄竹在西蜀边界的藏身之所，几乎是不可能了。

　　突然间，整个马车晃动起来，马像是受了惊吓，嘶鸣着扬了扬蹄子，片刻后又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人勒住了缰绳。
　　沈系道察觉不对，掀开马车。
　　只见一人横剑立与马前，刀上已染血，地上躺着的，正是刚刚在闲聊的几名猎灵手下。
　　夜色不明，沈系道警惕地盯着那人的背影，试探道：“你是谁？”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沈系道看见来人，吃惊不已。
　　“是你！”
　　沈天一走上前来，一语不发，蝶文挑开沈系道手脚上的锁链，解开了沈系道的软穴。
　　此刻才听得他道：“你往来时的方向走，不远处我已备好马，你只管走，不要回头。”
　　沈系道跳下马车，犹疑地看着他，道：“你如此做，不怕商罄竹发现吗？”
　　沈天一收剑入鞘，却道：“我说过，若你将来有难之时，我会帮你一次。”
　　沈系道摸不清，眼下的沈天一，究竟是正是邪，是好是坏。
　　沈天一究竟是始终站在猎灵一方，此刻是在设局试探沈系道的底线？
　　还是突然良心发现，想要救苍生于水火，破坏商罄竹的阴谋？
　　沈系道无法过多猜测，无论如何，此刻若是不离开，待商罄竹回来，怕是再没有机会走了。

　　沈系道动了动被麻痹的肩颈，打算赌一把。
　　对沈天一道：“多谢！”
　　沈天一垂眸，似是叹了口气，道：“你不必谢我，我救你，不过是还你相助燕云军的一个情分。此后再见，也是兵刃相向的。”
　　沈系道静谧不语，良久才道：“你好自为之。”
　　沈天一作为猎灵的探子，长期蛰伏在燕云军中，为商罄竹和猎灵提供了不知道多少情报和无辜的试蛊之人 。
　　可是许多年的朝夕相处下来，就算沈天一的心是铁块顽石，即便是名义上朝夕相处的兄弟，可一夕之间，燕云军上百人因他而死。
　　说不亏欠，谈何容易。
　　沈天一说到底，也不过是商罄竹从当年的难民营，捡回来的一颗棋子而已，就像商罄竹当初，从那片早已化作火海灰烬的妓. 馆里带走他一样......
　　同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沈系道目中晦涩不明，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无从预判，又有什么资格，对着沈天一的选择评头论足呢？
　　更何况，他的双手，也曾为猎灵，沾染上人命和鲜血。
　　沈系道背对着沈天一，道：“保重吧。”

　　沈系道正欲离开，一声凄婉的哀鸣突兀地在林中响起，像是幼猫凄厉的挣扎，又像是婴儿微弱的啼哭。
　　忽然，沈天一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倒在了地上。
　　“沈天一！”
　　沈系道扶起沈天一，把着沈天一的脉搏，越是探测，眉头皱得越紧，他扯开沈天一的胸口，一朵彼岸花欲红不红，在沈天一胸口处时隐时现。
　　是佛陀生！
　　花朵还没有完全显现，救人还来得及！
　　沈系道试图用内力将那佛陀生蛊逼出，沈天一却制止了他，抬手抹去嘴角的毒血，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这一生，认贼作父，杀人成性，罪孽太重也太多，燕云军的兄弟也悉数因我而死。我救你，是我的选择，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可看到你有人护着珍视着，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太累了。这蛊从小便在我体内，日升月固，刚刚哨声响起之时，蛊毒早已发作，只需再消片刻罢了，就算我向燕云军的兄弟赎.......”
　　沈系道握紧双拳，他缓缓闭上沈天一的眼眸，看着怀中的尸体，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说过，每一个背叛我的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沈系道瞧着商罄竹从林中走出，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沈系道目眦欲裂，盯着商罄竹，道：“可他毕竟为你效力了这么多年！”
　　商罄竹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况，你以为他是因我而死吗？不是，他是因你而死......”
　　商罄竹的每一句言语都像一把针尖，悉数打在沈系道身上。
　　商磬竹冷冷道：“如果不是他擅自做主，将鸣蝉计划，与当年难民营的事情告知予你，顾南卿又怎会轻而易举的，查到我当年的事情？若不是他故意没有拦截住顾南卿，那份顾南倾从南国就一直在找寻的名单，又怎么会转了一圈，还是落到顾南卿手上？若不是他再一次选择背叛我，一意孤行想要放你离开，又怎会落得此刻蛊发，曝尸荒野的下场？这是他背叛猎灵，应该得到的惩罚！”
　　沈系道看着商罄竹这副颠倒黑白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寒。
　　沈系道握着蝶文剑，剑芒指着商罄竹，恨声道：“你以为，你想要借助我，控制住天下人的阴谋会得逞吗？”
　　商罄竹看着他，目空一切，而又志得意满地道：“人人都以为，我要过沙溪江前往西蜀与旧部会合。只要我沉毁船只，你猜，你的顾公子，是不是也会以为，我们已经过了江，然后他会不顾一切地，想法设法地，也要去西蜀找你，只不过届时，我们已经返回云山了......”
　　沈系道此刻才明白，商罄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障眼法，将夜影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西蜀去，调离开顾南卿的人马，他便能施施然回到云山，安稳地完成他取出新蛊王，控制天下人心的计划。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沈天一蛰伏东云二十余年，怎么可能单单得到一个燕云军，只怕整个东云，都在商罄竹的掌控之内。

　　就连沈天一所谓的，国主命令他接手掌管燕云军一事，是怕也不过是沈天一为了取得顾南卿等人信任，编造出来的托词。
　　东云国的国主，怕啥也早已经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布偶罢了.....
　　沈系道放下沈天一，站起身来，道：“若是如此，那我也别无他法了，我总不能等着你良心发现，放我离开，既然这样......”
　　沈系道眸色泠然，话未尽，忽然挑剑，刺向商罄竹。
　　黑暗中，立刻有人窜出，格挡开沈系道的剑锋，与沈系道厮缠起来。
　　商罄竹回身，看着沈系道，言语中充满对沈系道自不量力的轻慢。
　　商罄竹对与沈系道缠斗的那人命令道：“给你一刻钟，此处交给你了，一刻钟后带着他，到刚刚的村子，与我会合。”
　　那人躲开沈系道的连招，缠斗中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
　　沈系道听着商罄竹唤起哨声，沈天一的尸体就那么直直地站了起来，跟着商罄竹的身影，步入了林子。

　　沈系道阻止不及，眼前这人着实有些难缠得紧，他的包袱早掉在云山了，此刻手中除了一把蝶文剑，再无其他暗器蛊毒可用。
　　沈系道应对得有些吃力，只得佯装连连败退，降低那人的攻击和防备心。
　　打斗中，只听得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动作忽然一停滞。
　　沈系道抓住机会，趁着那人分神之时，一剑佯装刺向那人心口，而后忽然剑锋急转，运足力道，将人一剑惯了喉。
　　沈系道本就有些体弱了，缠斗如此之久，早已体力衰竭，此刻头晕目眩，撑着蝶文，跪在了地上。
　　恍惚中，一只引路蜂停留在了他的指尖，他看见有人向他跑了过来，模糊中，像是顾南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