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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7-不得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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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想得到一个人,他因为我是我而迁就我,无条件的偏向我,永远选择我。
少年的愿望,如今还有谁记得呢?
……
在坊间传闻里,叶将军是个可笑的存在。
叶家的小少爷又成将军了,因为深得太子恩宠,太子得天下拱卫,皇帝恩宠,讨个赏不难。一道请赏,一个加封,叶魁成了个笑话。
因为这个将军是个没有虎符的将军,名头听着好听,但不能带兵打仗,任谁听来都可笑。
叶魁在纸墨上写下一行字,龙飞凤舞,自有一股遒劲意味。
他认真的看了两眼这行字,随后将纸一点点揉进宽大的掌心,团了团,将那纸墨扔到网篓里去了。
叶魁看了看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这已经不是少年的手了,像边疆城镇辛苦守着一亩田地的老农夫——那时候战事吃紧,他们伏击或者避敌的时候装农夫还真有点像样子——农夫的青筋是犁地推磨干重体力农事干出来的,而他是抡人抡出来的。农夫犁的是地,他犁的是血肉,血肉粘连,一个人还好,百十来个人以后,就觉得拔出武器分外费力,双臂像灌了铅,肌肉微微疼痛,如果侥幸从战场上能活着走下来,睡一觉,就会更疼,牵扯一下都是撕裂般的感觉。后来他发现内力灌进武器可以直接抡人,一抡一片,就变抡边砍,无数个日日夜夜,在边疆杀出一片血的天地。
杀到麻木。
他是个忌吃不记苦的将军,是个会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拿不起刀枪铁锤的将军。
叶魁站起身来,在网篓前面站住。
他看着网篓,网篓看着他。
七八岁的时候,叶魁不爱读书写字,和刚会说话就立马熟背声律启蒙的二哥不一样,他就爱看蚂蚁爬行,然后揪了蚂蚁仍在蜘蛛结的虫网上面,看蚂蚁挣扎,看蜘蛛缠它。
少能张目对日,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得童真野趣。
他是最年幼的嫡子,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胡来,反正长子抬了半个嫡子,继承家业没他什么事。
所以他只会玩,什么诗也不会诵。
可这句话,他听一次就记住了。
铁骨铮铮的男儿,一下子就记住了这种优柔的句子,真是令人不耻。
可他记得很牢。
大哥被大娘打骂的时候他会想起,二哥被二娘罚跪的时候他会想起,二哥替他挨打的时候他会想起,大哥因为纵容他去跪祠堂的时候他会想起,一群小娘围着自己的时候他会想起,小娘们让弟弟妹妹听哥哥的话不和哥哥抢东西的时候他会想起……
全天下都围着他转,因为他安全,因为他不争抢家主之位,因为父亲宝贝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口角之争就迁怒别人,从不说是他做错了,所以他们讨好他才能更好的生活。
没有人因为他是他。
就连父亲,他怀的更多的是对母亲的愧疚,后来等父亲逐渐忘了母亲,开始教训他打骂他,也是为了家族的脸面。
一家人围着他转,可各自扭头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的时候,叶魁坐在中间,只感觉天地都是寂寥,直到无双握住他的手,他恢复感觉后感到那冰凉却温暖有力量的手以后,他觉得他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
江珊和江山,依旧可笑的横亘在中间。
他终其一生也很难得到。
认错人的时候人心有所属,是他自找苦吃,耳聋眼瞎,认对了人,他们也依旧算是错过。
慕天翊有他的江山子民,忙起来终日不得闲暇,公务如山,昼夜不舍。
叶魁其实不太喜欢自己这种执着,像是被惯坏了无忧无虑所以无所顾忌,又像是一种扎根在心底的缺失和恐惧。
无理由的偏爱和纵容,本就是少年时间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世界太多纷繁纠葛,人各自有各自的亏欠,各自有各自的责任,谁又能永远执着偏爱,不让一步。
叶魁看着网篓里的纸,他一向不会让自己陷入无端的迷惘中,这次也一样。
他的目光很快就清明坚定起来。
谁又能永远执着偏爱,不让一步?
他可以。
他得不到,但是他可以做到。
叶魁深深的看着那张被团成一团的纸,眸色深沉。
……
昨夜刮了大风,落叶落花岩了满地,太子府却丝毫不显得狼藉。
这段时间丫头们工作大很多,要随时把被吹的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落在步道上的花叶,在主子踏在路上之前扫掉。
叶十二接了太子即将回府的消息正往院里走。
关于叶魁,坊间传闻也不全是坏的,比如现在叶十二听到的这个。
“你猜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是谁?”假山后面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故弄玄虚道。
叶十二还没进外院,就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知道这个小丫头,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小丫头扫地扫到一半就扫到假山后面,靠着假山底下的那个窝窝睡觉了。
叶十二看破不揭破,马上太子就要从工部尚书那议事回来,他要去给主子禀报一声,当然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他步伐不停,继续向前走。太子府管理下人的工作落不到他头上。
可他刚走一步,就听见那个小丫头用夸张且小声的声音说道:“当然是我们叶公子。”
叶十二一个趔趄,第一次觉得内力深厚听力过人不是什么优势,但比起他的内力,他现在的底盘似乎更加差劲,完全不够稳。他一边想一边放慢了脚步,不由自主的调动起内力干起了窃听的勾当。
假山后小丫头兴冲冲又充满自信的声音响起:“叶公子小时候上面两个哥哥偏爱着,一群小娘惯着,完全没有家族内斗,长大了靠着宰相爹爹混了个将军,爹爹不行了又进了太子府,没几年又封了将军,还是在家族全族受累之后封的,多受宠啊,他长得又那么好看,我看了我都想拼命洒扫养着他,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谁在假山后面?”叶十二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他一开口就不自觉地带了管事几分严酸的味道——严厉,还带点说不上是尖酸还是什么的阴阳怪气——实在是管事们说话太有自己的特点,让人很容易领悟到。
叶十二话音刚落,那俩小姑娘就急急忙忙从假山后面跑出来跪下了。
“十二爷……”
叶十二也就是叫一声,警告一下,没有为难的意思。
府里叫有点地位的侍从,男子是爷,女子是姑娘,叶十二由于名字的原因,每次被叫一声十二爷都让他感到心惊胆寒,总觉得她们像是在叫府上少爷似的。
他摆摆手不愿多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叶魁的院落。
“主子,太子晚些就回来了。”
叶魁正弯腰想把网篓里的纸团子拿出来,听见叶十二的声音,就停了动作。
他的思绪有些纷乱,扭头看见叶十二,心神才稍定下来。
叶十二看到叶魁,想到一路上听到的谣言,微微抿了抿唇,只是很细小的动作,却被叶魁尽收眼中。
“怎么?”
“只是觉得,这将军大可不封”
叶十二说话是带气的,这话哪是说将军大可不封,说的是为何封了还不给虎符,还不如不封。
“只要有这将军的名头,边疆的军队就是我的。”
随军征战,身先士卒,将士们早已记住他的音容。别说是没有被封为将军,就算他要起兵造反,也会有不少军士认为是皇帝无道,跟随于他。
更不用说叶魁被贬的消息因重新加封而摆正,他此刻就是活着的虎符,真的虎符来了,他说是假的,那也是假的。
叶魁怎么看不出慕天翊的筹谋。
慕天翊知道他叶魁在军中的影响力,但是皇帝不知道。
叶魁征战的年份属实太少了,在正常人看来,他根本不足以积累足够的威信。
再加上有慕天翊的天鬼在皇帝派去的人手面前天天说自己的坏话,给他们营造了一个军中有人很不满叶将军的假氛围,皇帝更难得知叶魁的本事。
甚至还有人开始崇拜叶魁,对这么好的将军竟然被人私下那么谈论的现象,表示十分不满,忘了自己是个探子。
叶魁心神稍动,感觉到什么,朝叶十二吩咐道:“弄点点心和凉汤吧。天翊已经进门了。”
叶十二不知道叶魁的功力现在已经深厚刀什么地步,又或者对慕天翊的脚程速度熟悉到什么程度。
他不需要懂,他只需要听命就是了。
“是”
叶十二后退三步,转身出门。
叶魁看着叶十二离开的背影,他曾也因愧因责任背弃过自己,但如今他完全属于自己,值得信赖。
他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还有一份忠诚。
风习习而近,叶沙沙不止。
门口白衣翩迁被风扬起。
人未到,寒先至。
叶魁看着远处快步走入内院的人,看见他和自己对视后一点点亮起来的眼睛,星辰大海,深海沉珠。
突然觉得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们早就不可分割,同生共死,一心人,由他做便好。
……
傍晚。
收拾房间的时候,慕天翊在网篓里发现了一个纸团。
他弯腰拾起,将纸团慢慢展开,看了一会儿后,他慢慢将纸团展平,折了三折,放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慕天翊在书房站了片刻。
一向不浪费自己一分一秒的慕天翊,就那样站在空荡的书房中,眼中再不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公务,而是别的,更加深沉的东西。
突然,在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
“太子,沧州的难民暴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的回家了放出来,我要去找工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