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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旧事 ...

  •   “有旨意?这个时候?”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众人面面相觑,正自懵懂中,一个太监已从上房挑帘而入来,还有两个小太监一边一个掌灯,径在滴水檐下站定。来人戴着棉帽,穿着簇新的官服,踏着靴子稳稳站着,他扫视了一眼杨家众人,一本正经说道:“皇上有旨——杨继业跪听!”

      听来人这一句,杨家众人却步退到东壁,杨继业也一掀袍角跪了下去朗声说道:“臣——杨继业!恭聆圣谕!”

      “皇帝制日:朕以德薄能鲜之身入继大统,至今已十年有余。自朕临御以来,信任群臣、体恤群吏,厚给养廉,恩施优渥,朕亦望天下臣工,感激奋勉,砥砺廉洁,实心尽职。今有辽人占我幽云十六州五十余年,朕每念及此,五内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中夜推枕,绕室煎虑。为卫我朝纲,靖我社稷,朕决定二月初一设擂天齐庙,为国选拔真才,比武连胜一个月者为我北伐大元帅先锋,指挥王师收复幽云。尔等都是栋梁之才,望尔各展所学,不负朕谆谆之意。钦此!”

      “臣领旨!”

      宣完旨,来人又恢复了常态,满脸堆笑的双手挽起杨继业说道:“杨大人,贵府的公子都是我大宋的千里驹,这先锋之位,一定是贵府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公公过奖了。”杨继业淡淡一笑,“我这几个儿子无非是空有一身力气,比起其他几位王爷家中的公子差远了。敢问公公是谁家的公子主擂?”

      “是潘太师的二公子。杨大人,老奴还要去其他大人家传旨,恕不能奉陪,改日得了机会再来府上拜见。”那太监说完,又拉着杨继业的手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去。

      那太监走后,杨府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宋皇要收复幽云十六州,眼下数十万大军云集雁门关,寿王赵恒亲自坐镇,士气高昂砺兵秣马,如果说要北伐,一道圣旨下来,几路兵马即可合围幽州。以有道灭无道,以有备攻无备,才可操胜算。如今这么大张旗鼓的比武选先锋,也太有点匪夷所思了……想归想,又都觉得天心高深,不能妄测,一时间正花厅内静得屋外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都听得清晰。

      二郎第一个打破沉默,说道:“那个潘豹是什么角色,居然能主擂?”

      “刚才那个太监不是说了么?潘家的二公子。一个不学无术无德无能贪财好色的衙内呗。”

      “是不是就是这个潘豹逼死了黄姑娘?”不知道是谁小声的问了一句,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六郎,就连郡主也是心中一动,抬眼想问甚么,却没有言声。

      五娘赛英虽也进府虽时间不长,却及伶俐乖巧,她早已听说过这个黄姑娘的来历,见桌上已透着尴尬,偏脸儿一晒说道:“你看看,这大过节儿的,提那些事情做什么?爹,娘既然皇上已经下旨到我们杨家,您二老说句话,儿子们照做也就是了。”

      杨继业没有马上答话,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徐徐踱至窗前,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凝望着外边的暗夜,良久方转身说道:“这次比武夺先锋,你们兄弟几个谁不许去。”

      尽管是意料中的事,杨家兄弟却依然觉得这件事情既不能理解又心有不服,三郎仰着脸,半晌没有说话,此刻皱着眉头问道:“爹说不让我们去,我们就不去,反正我们对这个先锋不先锋的也不感兴趣。不过让人生疑的是,比武设擂台,最危险的莫过于擂主。这京城高手云集,就凭着潘豹那点本事,他能保证自己连赢一个月?潘仁美是当朝太师,用得着让自己的儿子去冒那个险?”

      同样的问题在离无佞府几里之遥的一个小屋内,黛青儿也在皱着眉头问着潘豹。

      潘豹一手抚摸着自己在灯下闪着油光的额头,一边笑着说:“还是我的青儿心疼我,我的那个大哥知道我要当擂主,连问都不问一句。”潘豹说完,自到了一杯酒,还没有送到唇边,便被黛青儿劈手夺了过了。黛青儿佯装生气的用手按着杯口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设擂当擂主,这多危险啊。那呼延家,高家,郑家,还有杨家。万一。。。”

      “小宝贝,告诉你,这事儿没有万一。”潘豹乜斜着眼大咧咧的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这次比武本来就是皇上给我特意安排的。你也知道,雁门关的时候我着了那个臭女人的道,不但差点没了命不说,连官职也一降到底。这半年多来,我姐姐在皇上面前打了多少饥荒,皇上总算是松口让我官复原职,但是又不能没有一个理由,这才决定在天齐庙设擂,堵堵众人的口。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只要长眼睛的,就绝不会让自家公子来和我争这个先锋之位。”

      “那如果有一干不长眼睛的呢?”
      “那就要靠你了。”潘豹轻轻地在黛青儿脸蛋拧一把,口中说道:“青儿你是不是有一种药,如果沾到人的口鼻处,只需那么一点,就会让人四肢僵硬,头晕目眩?你借我一点,不就成了。”

      “连我都是你的,这点药有什么稀罕?”黛青儿眉宇微蹙,忧郁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两天老是心惊肉跳,终日神思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你是太师的儿子,贵妃的亲弟弟,这富贵自不用说;这些年我也帮你攒了不少银子,算起来也有几千两,也很够你用上一阵子,难道那个先锋就真的这么重要?”

      潘豹听着这话,直从黛青儿肺腑而出,一片真情关怀,不知怎么让他心中一撼,让个混迹青楼的浪荡公子第一次动了真情,他拉起了黛青儿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天下的女子除了我亲娘,只怕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不过。。。”潘豹眼珠子转了转,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他的父亲潘仁美,四十多年来一直身居枢要,子弟宾客,故吏门生遍布天下,即便不要权,权势也炙手可热,虽不立门户,门户也已自成。小小一个先锋岂是他潘豹放在眼中。不过这些年潘豹的胃口越大越大,私运铜材那点银子让他觉得不但要冒巨大的风险,而且麻烦多多。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捞钱更多更快的地方---军饷。

      但是要打军饷的主意,就要带兵,至少也要有自己兵,只是这个想法眼下却不能对黛青儿讲,只一瞬间,潘豹又变成了往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无赖相,他嬉笑道:“不过我有福星高照,不用怕。而且青儿你就是我的福星啊。我还真没有想到,那天跟踪我的丫头居然是云南来的王官,跟没有想到她已经拿到我的证据,却又放了我一马。这不都是沾了你的福气吗?这些日子我问了你好多次,你都不肯告诉我。好青儿,你就告诉我吧,那个丫头是究竟是谁?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真想知道?”黛青儿扫了潘豹一眼。
      “想呀,想呀!”
      “她是我姐姐。”
      “你姐姐?你还有个姐姐?”黛青儿说的轻描淡写,潘豹却吃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错,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们姐妹两个各有一个百花紫斑蝶的玉佩,这是我们五岁的时候,爹爹送给我们姐妹两个的,我也看了她的,错不了。至于她这次为什么帮着你我,”黛青儿冷笑了一声,“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补偿多年前的那笔良心债。这都是她欠我的,是她和她娘一起欠我的。”黛青儿语气淡淡的,眼里却闪着阴狠的光。
      “我们都是云南三江寨头人的女儿,不过她的母亲是正妻,我的母亲是妾,生我时候难产去了。十年前仇人血洗了我们三江寨,当时我和她还有她的那个老不死的娘都藏在一个酒窖内。因为我爹只有我们两个女儿,仇人在杀了我爹之后满山寨的找我们姐妹,说是要斩草除根。结果那个阴险的婆娘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把我推给了那些男人,大声说我就是头人的嫡女,可怜我那个时候只有七岁。。。”黛青儿被往事触了心思痛处,眼泪不住地向外涌,前胸的衣襟已是湿了一大片,她用手抹一把眼泪,继续说道:“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杀我,而是把我带到了他们自己的山寨。从那之后,我就开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们的寨子里有一个半瞎的老太太,因为生的相貌丑陋,谁也不肯靠近她,只有我时不时送些清水和粗粮。天长日久,这老太太感激我,于是便教我如何作蛊。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你。那日阿姐找到我,说是对不起我,要带我回云南,还说一定会好好对我,补偿我这些年受得苦。我说‘老娘不稀罕。如果真的念昔日的姐妹情分,想偿了这笔良心债,就帮着我掩了这件事情。因为如果潘家二公子被抓,少不得我也要受牵连。就算是我不被牵连上,我也是他的人了,他若是不在了,我也活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她想了半天,一咬牙说‘好吧,这次我替你顶着,你再跟着潘豹只怕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哼,她们娘俩害的我进了火坑,是你把我救出来的。谁好谁坏,我黛青儿还是分得清。”

      潘豹看着黛青儿,一时没有吱声,黛青儿的身世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当年他把黛青儿从云南带到汴梁,自然不是出自什么侠义心肠,纯粹是贪恋黛青儿的美貌,只是这话不能明讲。他偏着头想了想,半晌才道:“你的那个姐姐怎么就成了云南王的手下呢?”

      “不知道。”黛青儿摇了摇头,“我才懒得问呢。不过杨六郎会不会因为他的小老婆因你而亡,一心报仇,所以上台打擂呀?”

      “那到不会。”潘豹笑笑,信心十足,“那杨六郎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八王的御妹丈,怎么会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小妾和我潘家对着干,那不是也给八王没脸吗?再说了,他中了你的毛蛊,只怕现在自顾不暇呢。对了,你的那个毛蛊究竟有多厉害呀?”

      “多厉害?”黛青儿得意的一笑,食指尖尖轻轻的点了一下潘豹的鼻子,道:“他将来会跪着求我们,你信么?哼,我的那个阿姐完不成云南王的使命,只怕回去没有好果子吃的!云南王会怎样?杀了她,那才好呢!”

      黛青儿万万没有想到,棣华非但没有得到一丝处分,眼下还正陪着云南王在王宫外的江边散步。云南王的王宫就在前大理公府旧址,本来就规制宏大,老云南王是个好大喜功的,太平兴国初年又大加修葺拓展,除修建了西花园之外,又在宫北征地三十亩,修起殿宇,与原宫殿门衔连相接。单看外观就让人觉得巍巍峨峨,蕴蕴茵茵,比着汴梁的皇宫还要气派壮观。

      眼下北方虽是寒冬腊月,云南却依然温暖如春,站在江岸,徐徐吹来的风还微微带着熏热。从江畔阁楼四望,天上繁星点点,周匝万家灯火,一江秋水泛着白色的流光向东滑去,宽阔的堤两边栽满了榕树,像两缕浓绿的雾,沿江直到极目处,一阵一阵的流萤在“雾”中飘忽起落……这样的夜色中,漫步在长啸不止的江畔,恬适中略带着点神秘的感觉,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华儿。”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男子在暗中自失地一笑,说道:“你知道跟你一道儿走路,我心里是个什么想头么?”

      “王爷,您一定在想华儿这次怎么就不听话了,也不用心办差,您吩咐的三件事情一件也没有办成。”

      “这里不是殿堂之上,也没有外人。你象以前一样,叫我义兄就行了。”被称为王爷的那个青年男子正是一年前刚刚即位的柴宗熙。十年前他暗中逃出汴梁,改名换姓一路来到了云南,投奔了老云南王。因老云南王极爱他的才学胆识,加上自己又无子无女,索性收他做了义子,并在自己弥留之际上报朝廷,将梁王之位传给了他。此刻柴宗熙望着碧波浩渺的江水,一边信步走着,一边问道:“华儿,你这次回汴梁,见到我妹妹了,她现在怎样?”

      “郡主千岁。。”棣华刚开口,见柴宗熙侧脸看了她一眼,遂马上改口道:“公主殿下端庄淑贤,颇有先宣懿皇后的风范,杨家上上下下也没有不宾服钦敬的。我看杨家六郎也是英俊有为的少年将军,和公主正是一对璧人。”

      “杨家?”柴宗熙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一个太原降将哪里能配的上我柴家的金枝。赵光义赵德芳叔侄两个就这么把我妹妹下嫁了,真不是东西。我妹妹她真的亲口说的不愿意来云南?”

      棣华在暗中抬起头看了看柴宗熙,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义兄,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有说您就是云南王,只说您现在是云南王的亲随,因为思念公主,希望接公主回云南。公主千岁却说她已嫁为人妇,和杨家六郎琴瑟和谐,更何况已经有了杨家的骨血,不愿离开。不过依着小妹的浅薄见识,公主留在杨家也没有什么坏处。我知道义兄接公主回云南,怕的是将来对赵光义用兵的时候,他们赵家的人会对公主不利,但是赵光义并不知道您就是柴家后人,而且据我看,此时不是起兵之际。眼下宋廷内里上下一心,我军如果千里万里携粮带水奔袭,兵法上就犯了大忌。义兄您费了多大的精神才帮着先王平定了云南各部,因此决不能有一步失慎,更不能有一步走错。更何况杨家八子,各各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尤其是六郎文韬武略无人能及。如果将来能有杨家相助,里应外合,到时候一举夺回天下又有何难?”

      柴宗熙没有马上回答,他在石道中间停住了步,神情忽的变得有点茫然若失,“到时候?”柴宗熙转过身望着棣华,像是询问着棣华,又像是喃喃自语:“谁能告诉我何时才是那个‘到时候’?难道我柴家的江山就这样被人夺去了?”

      一时间,死一样的沉寂,棣华刚迟疑地说了句“义兄,”就被打断了,只一瞬间,柴宗熙便又恢复到了平日镇静和威严,依旧是那种牢不可破的冷漠而深沉,依旧是轻轻的吊起嘴角,似乎随时都在向人表示自己的轻蔑:“这件事儿姑且就按你说的办吧,他杨六郎将来若是敢慢待了我妹妹,我断没有轻饶他的道理。华儿,\"

      柴宗熙的神情虽然严肃,声音却已变得柔和:“华儿,我觉得自从我即位以来,我们兄妹好像分生了许多,我越看你越不像从前的华儿了,以前你敢说敢为敢怒敢笑,现在怎么也学会察言观色了?华儿。。。”柴宗熙说着,轻轻地抚一把她的肩头,道:“在云南,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这个云南王妃之位一直空着,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棣华咬着下唇,抬头看了柴宗熙一眼,没言声,不知从何时起,她觉得自己的这个义兄和几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体态举止笑貌音容全都变了,透着一股肃杀威严,使人觉得有点凛然冷峻,令人难以亲近。近两年,柴宗熙和她说的最多的,便是如何光复柴氏天下,刚开始的时候,棣华尚觉得能陪着心中的英雄倚马草诏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每每想起,都让她浑身热血沸腾。可是后来,棣华却觉得这‘幸事’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有一种暴雨前闷得不能喘气的感觉,尤其这次从汴梁回来,棣华又亲眼见到柴宗熙下令手下的卫兵当朝手刃政敌,以前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时却让她觉得世间天理、人情、王法都虚得无影无踪,心里又是悲又是恨还奇怪地夹着莫名的怅惘。

      不知怎么棣华心中忽然想起那个有着冠玉般脸庞的青年男子,带着几分温和地笑容,手拿着一只耳环对自己说:‘姑娘求胜心太切,杀意过重,不留神便露了破绽。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姑娘既是侍卫长,想必是擎天保驾出生入死,姑娘日后多加小心。’俗话说,君子爱人以德,细微入于毫厘,这句看似普通的话,却极能体谅人的心,使棣华胸中暖洋洋的,有如春风吹拂五脏,蕴藉温存,一股莫名的温馨萦绕心间,而这种温馨是一直致力与光复柴氏天下的柴宗熙从不曾给她的。

      良久,棣华轻轻的抬起头,说道:“义兄,还记不记得我这名字的意思?这还是义兄教我的,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柴宗熙似乎有点意外,喃喃自语道,“这是说的兄弟之情,难道你对我只有。。。”他说着,神色黯然了下来,但秉性自有的骄傲让他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柴宗熙换了语气,扬了扬下颏,不容置疑地对棣华说道:“华儿,你派几个可靠的人潜入汴梁,但凡东京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上报给我。还有你的那个妹妹,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已经放了她一马,下次若再见到她,无需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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