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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后来的事再后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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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第二天,织田作之助从乱七八糟的宿醉中奋力拔出脑袋时,才意识到太宰昨天后半场多半是故意换着样灌了他不少后劲大的酒。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懂。他一边感慨一边匆匆把自己收拾干净,尽管说着“工作不太忙了”,实际上却眼底的青黑愈重,简直像个工作失败的中年人。
而另一边,“怀风藻”照常在清晨开门。在公园第一次见到织田作之助的那天,新店才刚刚营业不久,也是从那一次散步回来后,店主新添了每天上下午多准备一份便当的习惯。静流把松饼和苹果放进瓷饭盒准备出门,隔了一道透明的玻璃墙,身上穿着看起来略显宽大的黑大衣的太宰治友善地朝她挥挥手。
“那份便当,是给我们这边的新人准备的吧?麻烦你了。”
静流推开店门的动作微微停顿,太宰已经自来熟地凑过来,在他快要揭开便当的盖子前她拦住了那只手。
“其实,如果要监视我的话,让那孩子直接到店里来就好了。新店一直都没多少客人愿意过来,能多一位也挺好的。”
“——就算在里面近距离观察,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托你的福,黑手党已经连续收到了一个礼拜的‘便当观察日志’,现在Boss正在为看过那份报告的手下们投诉内部食堂难吃的事情头痛不已呢。”
“对不起,你就是食堂的负责人吗?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被降职的话,”
“如果是这样,桂小姐打算怎么补偿我呢?”太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唔。”静流把他上下打量一圈,“虽然想说我会欢迎你来店里工作,但总觉得雇佣你的话还要给你额外买几份人身安全保险,似乎不太划算。”
身上到处都绑着绷带的少年干部笑了起来。“那真遗憾。不过如果小姐加入港口黑手党,想买多少份保险都可以哦。”
“不行的吧。”她模棱两可地回复。
“果然不行啊。”从她的话里太宰解读出了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
毫无诚意的对话到此为止。太宰手掌外侧卡在静流脖颈动脉的位置,迫使她后退直到背部撞到小巷湿冷不平的墙壁上。便当盒摔落在地,杂物堆积的狭窄甬道里弥漫着与人类社会隔绝的气氛。
“接下来,该开始做正事了。”他转动手腕,五指牢牢锁住女性纤细的颈部,所用的力气足以留下淤痕。他的眼睛里浮动着与黑色的砖石如出一辙的黑暗。
……
那个时候,银在心里想道,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一个月前还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的芥川银的话,她便有充足的理由冲出阴影的范围从那位干部手里救人。然而正如只听名字十分搞笑的“便当观察日志”乃是她加入黑蜥蜴暗杀组的一项考验,她还能站在这里,其原因之一或许便是这些天来她并没有当真吃下那份便当里的食物。
只有通过做到这种程度的无情,她才能维持自己在港口黑手党的立场,不致成为芥川龙之介的拖累。监视的对象是位过分温和的女性,哪怕察觉到窥探的视线,也因为她是个身形瘦弱的孩子而没有追究,甚至每天准备好食物放在附近。银心知这种既不危险也不复杂的工作轮得到自己这种新人已经是受到广津先生有意的照拂,而且,想必这一举动也有考虑到了她兄长的缘故。以至于,银几乎一半出于刻意地暗自怀疑,监视对象所展露的这副无可挑剔的温柔表象究竟有几分是真实。她放任疑窦在内心深处滋生,却因为无法找到证据而不能把这一想法切实地写进报告。
(但是,她想通过这种合理的怀疑来排解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芥川银出于理性完全排斥了这其中的深意。)
她依旧隐藏在阴影的掩护下,收敛气息,冰凉的手指捏着一片狭长锋利的刀刃。
“抱歉。”维持着脖颈受制于人、不得不扬起下颔以勉强呼吸的姿势,静流用接近气声的虚弱声音说道。“忽略了那孩子的立场问题,结果让两方都陷入这种难看的境地。这件事情上是我考虑不周。”
太宰似笑非笑:“哦?原来不是想收买缺少深刻归属感的新人、变成替你收集情报的内鬼,是港口黑手党误会了呀。”
“最开始倒是有过那种打算,不过那孩子还有重要的朋友或者亲人还留在黑手党里吧。”
静流抬手拍了拍太宰的手背,后者配合地放轻力气让她顺畅地讲话,但钳制的力量在皮肤上留下的刺痛的感觉并没有立即消散。
“让那么小的女孩子辛苦地藏在小巷里,就算知道是黑手党派出的监视者,也没办法朝她发火。这才是港口黑手党派一个新人来监视我的原因。”
“回答正确,不过。”太宰松开她,拍了拍手。“你就这么自信这条小巷外没有站着一排举着枪的黑手党正准备把你这个不知底细的外来者处理掉吗?”
“我恰好了解,这条小巷还属于所谓里世界的‘绝对免战区’的范围,仅此而已。”
“小姐总有不得不走出免战区边界的时候。”
“所以我每天清晨都会到区域外的地界散步。看起来,无论哪一方的组织目前都还没有干掉我的打算。”
“当然,毕竟黑手党又不是什么杀人狂,我们也不忍心平白无故杀掉桂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士嘛。”深沉的气质迅速从太宰身上褪去,静流揉了揉依然酸痛的脖子,“不是杀人狂”、“十分不忍心”的黑手党少年对她露出了十分可爱的笑容。
“后面的衣服蹭脏了,可以借一下你的外套吧?”
太宰贴心地脱下黑色的大衣披在她身上,遮住了她后背蹭上的污迹。尽管年龄比她小上几岁,太宰的个子却比她高了一大截。借由低头的动作,他带着温热的吐息凑到静流耳边轻声说道:“如今的港口黑手党已经不再需要‘绝对免战区’的存在了。接下来的问题,小姐还是诚实一点,不要试图蒙混过关比较好哦。”
静流垂下眼。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大概八九天前发生的事。那时候,她明知横滨地下组织的龙头战争已经结束,港口黑手党粉碎了拒绝服从的其他组织、此后进入了养精蓄锐的阶段,却对在公园长椅上陷入熟睡的织田作之助说,最近,这一带不算安全。
“就从港口黑手党派人来探查的目的开始吧。”静流双手拢着大衣的前襟往上拉,完全掩住脖子上被扼住留下的指痕。青黑色的淤血与不合身的大衣在她身上形成了奇异反差,与女性此时仍从容自若的气质显得对比过于鲜明。太宰在背后比了个手势,银从黑暗深处悄然匿去。
“我不是镇目町Homra的组员,也没有加入周防尊的氏族。”
……
蝶子把外套挂在休息室的柜子里,又掏出粉扑对着镜子小心整饰一番,确保自己妆容毫无差错后才系上围裙,返回店里。老板今天早上的散步时间格外久,蝶子已经和菜商确认过送来的食材,面包也做好送进烤箱,老板依然没有出现。不仅是蝶子,连吧台旁边的唯一一位客人似乎也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静流所说的店里总是没什么人来是真的,明明是开在市中心供应早餐的咖啡店,从早上到现在却只有一个人光临,珍稀程度堪比大熊猫。那位客人穿着带褶的衬衫,蝶子经过他身边时仿佛嗅到了隔夜传来的气味。脸色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瞪着马克杯的模样简直像是在质问“区区一杯美式到底是不是你害我宿醉头痛?”一样。
“请问,”
客人气势沉着地对马克杯单方面宣战了:“桂小姐今天不在吗?”
蝶子花了三秒钟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和她说话。——该不会是分手后还对老板纠缠不清的前男友之类的角色追到店里来借钱吧。根据自己的经历揣度,她首先想到了这种可能。
“不知道啊。老板她有时候白天不在店里。”
“她回来之后,麻烦联络这个电话号码告诉我、拜托。”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蝶子捏着对方留下的字条小步追上去。客人个子很高,已经快要碰到门把手。
店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此时,披着太宰的大衣、长发微微凌乱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血色的桂静流,昨晚嘴里说着“是织田作喜欢的女人吗”、现在却正殷勤地抢先为女主角拉开店门且状似亲昵地低头对她说着什么的太宰治,还有顶着宿醉出现在店里担心着静流与黑手党的关联的织田作。尴尬的相遇就这样发生了。
蝶子隔着一段距离,注意到了三个人之间疑似十分危险的气氛,内心已经确信多半是老板被牵扯进了前任现任之类的感情修罗场。太宰连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到这个店员在想什么,然而面对织田作因为头痛而显得格外凶恶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头也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