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遥远的凝视（三） ...
-
备用弹匣从腕带上滑落，织田计算着剩余的子弹数量，一边迅速将其推入握把内里。
敌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其中还夹杂四壁反射的回音，难以分辨数量，只能大致估测人数超过二十。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持有枪械，其他人有的赤手空拳，也有使用木棍和菜刀一类的武器。不过，“敌人”这个说法或许并不准确。从北面仓库的侧门潜入时，他已经遭遇了一波来自类似存在的拦截。对方四人的攻击毫无章法，比起有预谋的伏击，更像是噩梦中的小孩凭借本能挥舞拳头——一旦眼前失去了他这个入侵者的踪影，就会继续依照这股本能向身旁的同伴发起攻势。
织田在充当掩体的一排冲床后无声移动，微型耳麦里太宰并没有传来进一步指示。工厂的平面结构是规整的长方形，南北墙长，东西墙短，北墙与北仓库相连。他从北仓库侧门进入，推开虚掩的门后，眼前立刻出现一具上吊的尸体从头顶向他撞来。《天衣无缝》提前预知了接下来的画面，如果他因为尸体而停住，原本在正门口游荡的几名工人就会一拥而上抓住他的四肢使他无法动弹。织田向后退了一步接住尸体，把它用力推向冲过来的攻击者，四人摔成一团。其后，为了避免向丧尸啃食人肉一样开始无意识攻击尸体的工人互相厮打，织田扯下上吊的硬绳把他们分开捆好。他阂上尸体——大概是原本的工厂看守——仍然睁开的眼睛，再把侧门恢复成虚掩的状态。
到潜入北仓库为止，他遇到的攻击和情报一致。拦截者身穿制服，应该都是工厂里原本的工人和其他员工，他们凭听觉和本能行动，就像丧失思考能力的野兽。但对人声没有特别反应。只要压低声音，通讯就可以照常进行。
“唯独一点我有些在意，”他从同样没有关严的、从仓库进入厂房的门外仔细倾听了门里声音后，返回仓库正门边比较安全的区域对台在汇报，“在我进入侧门前，尸体脖子上的绳圈系在墙上安全出口的指示灯上面，但绳子有额外的长度，因此门扇的宽度足够时，可以确保尸体在虚掩的门扇上靠墙维持一个平衡的坐姿。所以在我推开门后，尸体失去平衡，向我撞来。而听到响动的其他四人就会聚集到这个方向，攻击站在门口的人。这个机关，虽然简单，但对于人数不多的闯入者小队已经足够有效。”
“——而且绝不是已经丧失智能的这些工人能设计得出的。”太宰说，“Q的身高和力量都不足以把成年男性吊在高处作出这种机关，厂房里多半还有其他帮手，你多加小心。”
根据黑手党的情报，这次异能攻击的主导者姓名不详，代号Q，年龄只有六七岁，是龙头战争初期，一个刚刚来到横滨不久的小帮派送给港口黑手党的“礼物”。Q能够使目标陷入幻觉、对周围进行无差别攻击。其能力发动的条件有二，一是目标曾对Q施加□□伤害，二是Q破坏随身携带的玩偶。在能力发动后，幻觉的接收者身上会出现类似抓痕的标记。织田注意到，仓库悬挂的尸体身上并没有类似的记号。
“我准备进去了，太宰。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利用声音引开厂房里被操纵的接收者，直接穿过厂房区抵达中庭。我来的路上没有在北仓库以北的其余建筑里发现接收者，大概Q的能力辐射范围有限，无法控制更远的地方。他现在一定还在工厂内部，为了避免自己被无差别攻击的工人误伤，Q的藏身之处应该就在中庭后的展览大厅。我尽快赶过去，只有找到他才能解除外面这些工人身上的幻觉。”
“明明任务只要求找到制造幻觉的源头，却把被操纵者的安危纳入考虑……真有织田作的风格。”太宰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有几分失真，织田只能靠直觉猜测他话里带了多少真实的笑意，“从看守那里逃脱时，Q的能力曾使港口黑手党损失惨重，对于组织来说，这次行动里只有捕获Q和抹杀Q——这两种结局是有价值的。”
“任务是第一位的，我很清楚。”织田回复，从仓库里找出可以抛掷的物体向入口走去，声音毫无动摇。
……
咖喱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尾巴从它占据的桌面垂下来，一晃一晃。
午后的咖啡店，墙角的绿植旁边留声机播放着勃拉姆斯的室内乐，客人都已经点过饮料，在座位上忙着各自手里的事，蝶子就偷闲坐在吧台后面玩手机。没人注意到几排书架后正在进行的对话。
“在博多的那段时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放不下的目标。源造师傅问我之后的打算，我只能回答他目标以外的事、还有目标以后的事，在实现那个目标前都不会浪费时间考虑。你、马场、榎田……都在那个‘不会浪费时间考虑’的范畴内，所以事情结束后也没有想过找你解释更多。你以为的真相是我主动联系你欺骗马场，但事实上，是三年前你接受Murder Inc外包的任务去刺杀博多企业家斋藤敬人的私生子时，马场和我就在不远处的天台准备狙击。马场那家伙，对你一见钟情了，所以我对他说，如果想用‘马场善治’这个的身份、而不是作为仁和加武士接近心上人，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
“之后的事情，就和你知道的一样。我特别讨厌马场善治，所以雇佣你假意与他交往，再背叛他，分手，然后将他杀死——这个委托，无论能顺利进行到第几个阶段，都能实现让马场不爽这个打算。就算你演技平平一开始就被他识破，那样也无所谓，你是另有目的地接近他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失恋。更何况，我认为他哪怕识破了也会配合你演下去，有很大把握你能进入交往后无情分手的阶段。至于再然后，我得承认我其实并不了解马场，因为当时我是真心以为大受打击的他会被你杀掉，但最后他不仅没有被杀，也没有反过来杀死你……不过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一样，我已经成功报复马场善治过去几年里对我的拥有的目标的否定，所以不等你再来找我，就直接离开了横滨。”
静流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我从未看透过你，也没有质疑过你的实力。是我对结果的忽视造成了你的误会……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我应该早些向你说明，你对马场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欺骗，而是他早有察觉的默许。但是，我才发现你已经放下了这点芥蒂。”
“你的目标，起码在当时必要实现的那一个，并不是想要去动物园看河马吧。你现在，已经完成了那个放不下的目标了吗？”
如她所说，小百合在之前的一番自我剖白之后已经彻底放下了心底对于这件事残留的情绪。在平和地倾听过她的诉说后，小百合问起了话题的延续。
静流回答：“我在那件事里倾注了从那以前的人生的所有，把全部的自我都献给了它，以至于最终，我不再有能力承担那份过剩的价值，因此继续关注目标本身也失去了意义。……我，被从中解放，不得不开始面对那个目标以外的人生的领域。”
“对于你找到的新的生存方式，我本不应该再多嘴评论，但，……”小百合的脸上，终于再次出现了三年前陷入热恋时对待她的温和表情，“我或许不如自己曾经以为地那样了解你，但我也猜得出来，你一定对所有人死死隐瞒了过去的经历。哪怕你在博多和东京做过什么和现在的港口黑手党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你却宁可让那边的干部继续调查，也不愿意抢先坦白以降低风险。你甚至不愿意自己回忆过去，在今天之前，你一次也没有对我主动开口。……你在某一天失去了长久以来的目标，只好选择接受周围的世界，却唯独割裂了过去——唯独没有接受自己。”
“你不是来找我倾诉内心，而是特意为了原谅我而来的。”她突然意识到。
“对，我原谅你了。不只是我，善治也原谅你。从今往后，过去的事就让它尘封，不会有人再对你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来自你的过去的我们已不再是你的敌人，桂静流，你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三年前的你或许还在与目标中的敌人抗争，可是现在的你只不过是在抗拒找不到目标的自己而已。越是与想象中不存在的某种东西对抗，你就越被动地把自己同真正的生活推远。”
“——通过欺瞒的手段掩盖过去的经历，表面过上与普通人无异的生活，这种做法本身，比你实际隐瞒的内容更加致命。这个道理，就是你三年前亲自通过行动向我证明的。”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遥远的凝视（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