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封锁的自白书（四） ...
-
如果世事全部能够从一人心里直接传送到另一人那边、这样透彻无碍地彼此交流的话，人情世故想来就会变得十分简单了。织田很清楚自己不像太宰一样擅长用语言撩拨他人的内心，也不像安吾常常能想出精妙的吐槽。他拙于言语，似乎也常因为无意的发言惹人发火。他既想告诉她，他们某次聊起过的想做个在能看见海的房间里写作的小说家的话，那并不是个玩笑，他打算将来脱离黑手党，放下武器，用曾经夺人性命的这双手小心地呵护一些温柔的东西。同时，他还想说，他绝不是在用自己的坦白以换取她的秘密。
紧接着，他记起了静流耐心听他讲述这些想法的模样。与其余凌乱的记忆断篇相比，她的侧脸宛若电影里的慢镜头特写，哪怕在回忆里也依然细致鲜明。
夏初的轻风卷着阵阵花香，将浅金色的发梢吹得扬起，闯入视野。他侧过头，看到她正把乱发拢到耳后，阴影透过细白的手指落在耳垂上。天空映在她一双灰眼睛里，像晕开一层薄薄的墨色。静流嘴角噙着笑意弯起，用柔软的语调轻轻念了声他的名字。于是，他感到了心脏陡然受到撞击一般，被填满了沉甸甸的实感。仿佛维系在两个人之间的牵绊终于真切地化做有形之物，只需伸手便能紧紧握在手中。
——哪怕交谈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织田作之助清楚地知道。
那个时候，他自己，一定也露出了笑容。
……
之后，他们一路寻常地返回咖啡店二楼的住宅。开门就扑到他身上的名叫咖喱的大猫，前爪扒住他肩膀，有力的两条后腿蹬着他膝盖上方，尾巴尖就垂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晃来晃去。这可真是好大的一只猫。几个小孩紧跟着跑过来，试图把猫从他身上推下去。现阶段身量比几个人类幼崽还大的咖喱纹丝不动，懒洋洋地扬起尾巴作势要把他们挥开。
幸介小猫一样地炸毛了：“喂，你这家伙快给我从织田作身上下来！”
“——洗完的毛毛还没吹干啊！”
织田抬手一撸，从猫背上蹭了一手冰凉的水汽，不用想，衬衫肯定也湿成挂满猫毛的灾难现场了。静流推着他走进屋里关上门，再转身就看见太宰一条腿上缠着电线，衣服和头发湿了个透，手中拎着电吹风，脸上带着丧心病狂的狞笑朝他们逼近。小百合从他身后的淋浴间里匆忙追出，拿上了拖线板以免太宰被腿上不够长的电线绊倒。猫毛和水珠齐飞，场面一度比□□火并还要混乱。缅因猫咖喱从容地把脑袋从织田左肩挪到右肩，再蹭到静流面前嗅了嗅，仿佛在考虑是否要换个人类座驾。克己张开胳膊拦在他俩中间，猫缩着脖子低下头，依然比五岁的小男孩要高出一截，于是嘲笑的撞了下他的脑门。
“不许把水蹭到静流身上！”
后方太宰抓住时机，果断下令：“优，就是现在！”
听到指挥的另一个孩子就像真正的士兵一样，勇猛地扑向猫背。克己从侧面拦住了咖喱不断骚扰作战的尾巴，年纪最大最有力气的幸介抱住优，两个小孩一起摆出拔河的架势要把咖喱从织田身上拽下去。就在猫咪的肚皮和后者的衬衫之间终于分开了一条缝隙时，真嗣硬是挤了过去把猫和织田隔开——作战姑且算是成功，随后他迅速转身，抢先一把抱住了监护人。
“！！！狡猾！”
“真嗣你小子…！”
被声讨的对象还没来得及发炫耀胜利，就唰的一下推开织田后退到三米外。
真嗣自己扑上去蹭了满脸湿乎乎的猫毛，现在捂着鼻子嘴巴，眼泪汪汪：“织、织田作，全都是毛……”
其他几个这时纷纷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织田终于重获自由，苦恼地把湿得贴身的衬衫提起来，环顾一圈。太宰和小百合忙着和几个小朋友一起按住正开心闹腾的咖喱，似乎没空理会他。而像是已经战死过一次，刚刚读完条复活也是一身乱七八糟的坂口安吾举着一条干浴巾从浴室里冲出来，织田眼前一亮：“安吾，毛巾——”
坂口停下脚步，看到友人身上湿透凉飕飕的惨状，很明显犹豫了几秒。
然后他下定了决心：“抱歉了，织田作先生，我先去把猫擦干就来……！”
眼镜片白光冷酷地一闪，从他眼前离开了。织田留在原地，茫然不解一只猫到底哪里值得兴师动众，以至于连意志坚定地安吾都能被吸引。
静流在他身后笑得直不起腰。
“这样就好了，手可以放下来。”
另一间还没被猫蹂躏过的浴室里，冲过澡后终于恢复干爽的织田依言垂下手臂，静流把腰带打的贝口结转到他背后，最后抚平了前襟稍微翘起的褶皱。
他们回来时距离晚饭还早，织田冲澡的时候，静流去客厅查看给猫吹干的任务进度，港口黑手党的年轻干部已经被咖喱压在肚皮下面英勇牺牲。小百合抱着咲乐坐在一旁，小姑娘的手放在猫咪眼皮底下的太宰的胳膊上，咖喱把一只肉垫叠上去，咲乐再把手挪开，过一会又放在猫爪旁边，咖喱再次按住她的小手……四个男孩子瘫在地毯上筋疲力尽，不想动弹，坂口一个人任劳任怨地用电吹风给咖喱大爷一身长毛吹得蓬松软和。除了太宰抱怨这猫手劲好大、他胳膊有点酸之外，一切顺利进行。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男孩们挣扎着奋力爬起来拒绝了她。咖喱是他们带回家的宠物，他们坚持不能委托给大人，而是要自己照顾它——话虽如此，现在其实只有坂口一个人在认真吹猫。
静流忍笑点点头，叮嘱了他们忙完记得去楼上换下湿衣服，小百合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表示她会监督几个小家伙，并且自己也得去收拾一下。静流把找出来的两套男士浴衣交给太宰和坂口，回到浴室，织田已经洗完套上了浴衣。虽说款式是男款，着物本身却是她当时为了自己男装准备的。就算购买时考虑过身型补正的因素，挑选的都比她平常的标准尺码多出好几寸，比她高了许多的织田穿上之后依然露出一大截手腕脚腕。
她上前给他解开腰带重新打理好凌乱的袖摆和身八口，然后把腰封抻平绕过腰线，余下的长度比量着手臂距离折成一个不规则的角。偶尔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才注意到织田身体僵直地绷紧，像是对突然的亲近不知所措，整个人绷成一张硬邦邦的石弓。——有那么紧张吗？她不禁莞尔，垂眸专注系带打结。然而等织田低下头和她说话，开口时温温的气息落在额头上，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猫，”他说，“猫原来是这么恐怖的生物啊。”
“咖喱平时一直很乖，可能被突然抓住逼着洗了通澡，吓到了吧。”
“他们几个看起来倒是挺精神的。”停顿一下，他这么说着。不知为何那语气听上去完全不是感到欣慰的意味。
这么说来，前几次织田过来时，几个小家伙只要看见他就会迅速扑过来争抢他身边的位置。今天不仅被猫夺去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角色，还头一次被真嗣嫌弃地推开了。想必从各方面都体会了一番被子女丢下的过气监护人的心情吧。
“那也是因为知道今天你会来吃晚饭，所以从早上开始就特别兴奋。”静流轻声哄着他说，“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因为有了咖喱就不喜欢你啦。”
“那么，你呢？”
“咦？”
隔壁的洗衣机发出阶段工作完成的电子提示音，一阵停顿后，机器轰隆隆地转动起来。静流捏着角带一端，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小块藏蓝色的布料……真奇怪，明明在电影院面对他的时候，直率得多的表白也能从容开口，现在反倒后知后觉地变得害羞起来。
“至少，我就不会因为洗澡被吓到抓狂。”织田颇为认真地向她提出。
“织田先生，你是在和一只小猫吃醋吗？”
“有猫之前你已经不再用敬语喊我了。”
……就算说话时脸上还挂着一副镇定淡然的表情，怎么内容却好像在向她撒娇一样。静流飞快地打完了手里的腰带结，仰起脸笑眯眯吻了吻他嘴角。
“作之助，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你了，不管养多少只猫都不会变的。”
“……多少只？”
“一只！养一只就够了！”
静流捏着腰封转到背后，顺便把绯红的脸颊一并藏了起来。
“他们给猫取名叫咖喱？”
“全名叫做‘地狱岩爆激辣咖喱’，因为名字得和身材一样取得很长……怎么样，听到这个名字有没有觉得它变可爱了？”
织田愣了愣。
“你说的今晚煮火锅里可以放咖喱，难道是……”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封锁的自白书（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