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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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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最后还是唤来两名御林军,一左一右地把老首辅架回他府里。
老首辅刘柏康面色铁青,连谢恩都未曾,就拂袖进了府里,让人关上府门。被关在门外的的柴明和另外一名御林军只得吹着冷风,讪讪回宫复命。
老首辅一进厅中,就打手一挥掀了案几,骂道:“简直岂有此理!”
首辅夫人带着丫鬟急急赶来,殷切问道:“老爷,如何了?怡儿怎么样了?”
刘柏康反手一巴掌甩到她脸上,神色震怒:“你教的好女儿!我让她行事谨慎再谨慎,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你看你女儿做成了什么样子!把自己折进去不说,还落了私通外臣把柄在太后手上!私通外臣,外臣是谁?还不是我这个当爹的吗!”
想起太后,他胸口又升上一股闷气。顾昭与刘清怡年纪相仿,却在宫闱之内制住了他精心调教多年的女儿,今日还胆大到,让人把自己架回家!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夫人挨了首辅一耳光,整个人跌到地上,闻言泪流满面,也不敢闹,只嗫嚅着:“再如何,那也是老爷你的嫡女啊!定是太后怙势凌弱,故意设计,否则怡儿素来周全,怎会出如此纰漏?”
刘柏康顿觉此话有理,稍稍一愣,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淬了毒一样:“定然如此,照太后的性子,原该默不作声收拾好那烂摊子,怀疑不到怡儿头上,又岂有掌握全局、在宫门口截下怡儿家信的道理?”
这其中定有什么是他疏忽了的地方,看来要制住太后,还得想别的法子才是。
宫里。
顾昭坐在案后,听六局总事禀报一年以来宫里的开支用度,盘点黄门太监和宫婢的人数以及来去情况。
六局总事上赶着在她面前现好,个个滔滔不绝,她听在耳里,一时有些困倦。
彭喜掀了帘子进来报:“太后,锦绣宫燕太妃请您过宫叙事。”
他带了些冷风进来,顾昭顿时醒神,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令六宫继续说。
没过一会儿,彭喜又进来,面有难色:“太后娘娘,燕太妃说有要事,请您即去。”
顾昭问:“可说了何事?”
彭喜:“未曾说,只说什么……初九?”
顾昭一顿,说:“你去回她,说哀家片刻便去。”
“初九”究竟何意,顾昭不得而知。但她如此三番四请,只怕是有事要说。顾昭心想:应是为了复名位分而来。
等各局都禀报完,顾昭挑了几个缺漏事项出来,补偏救弊后,又叮嘱道:“哀家初掌宫事,行事只认礼法,不容于情,还望在座各司其职,束下朝督暮责,敬上葵藿之心,勿要行差踏错,丢了性命。自然,哀家资浅齿少,仅凭哀家一人不足成事,宫事还要各位齐抓共管,以防颛臾之祸才是。”
各局纷纷出列,直呼太后千秋无期。
各局散后,顾昭便携了莺儿,去陪了胖墩一会儿,而后摆驾锦绣宫。
燕太妃从前风光的时候,面上婉转好脾性,私底下总摧兰折玉、刁难宫婢。被她刁难的宫婢身份低微,又碍于她得宠,没个发泄的出口。如今她落了难,锦绣宫里只有寥寥几个宫婢,更是无一人上心了。
顾昭来到锦绣宫门前,锦绣宫竟连个等门的宫婢也没有,才过了多少时日,从前漆得通红的门如今就已经有些斑驳了。
莺儿上前敲门,等了半天才等来一个宫婢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莺儿隔着门说:“太后驾到,还不快快出来迎!”
内里立刻取闩开门,一个宫婢跪伏在地上,埋得脸都不得见。从门里望去,偌大的锦绣宫,四下耳房全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前殿有一抹扑闪的微弱烛光,像幽深的沼泽里伸出来求救的一只手。
夜风寒气重,卷起门内的枯叶打了个飘儿,重又落了下去。莺儿提着宫灯,映得地面上尘埃尽现。
顾昭皱起眉头,下轿提裙,进了宫院。
宫院里更是灰败的一片,最中间的花圃里全是枯萎的花草枝蔓,看起来全无生机。她四下扫视了一圈,裹紧身上的袄子,朝前走去。
莺儿侧在一边:“太后小心脚下。”
顾昭依着她的提示迈过门槛。
殿里空旷异常,唯独右手边的偏厅中央摆放着一张樟木松竹雕边“福寿”桌,桌上摆放着一盏烛台,两杯清酒。
烛泪淌落到桌面上,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烛影摇曳。
燕太妃坐在桌边,淡妆浓抹,穿一身大红的貂毛嵌袖对襟团寿袄子,下着深蓝百褶长裙。她素来喜好颜色,这一身更把她装点得姿容无双、艳冠群芳。先帝盛宠常在这锦绣宫,燕太妃的姿容便是首功。
她此刻正垂着眼皮坐着,见顾昭来了,才抬眸笑道:“你来啦?”倒像经年未见的老友。
顾昭移步到桌边坐下,见她盯着莺儿,便说:“莺儿,你去外面等我。”
莺儿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有些为难:“这……”
顾昭安抚她:“无事,你先出去吧。”
等莺儿出去拢上门,烛影才安静下来,不再随风而动。她看向燕太妃,说:“再给哀家一点时间,哀家复你太妃之荣。”
燕太妃蠢毒,复她位分恐有养虎为患之忧。但宗正寺内,她一言既出,必要言出必行,这是她做人的底线。日后若要防范,只要让林修找个人看着她便是。
燕太妃苦笑:“不必了。先帝已逝,荣华于我,又何加焉?我拼斗半生,做尽腌臜之事,众人皆以为我想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其实我不过是想与先帝生同衾、死同穴而已。”
顾昭无话。
燕太妃目光落到虚空一点:“从前总觉得你鸠占鹊巢,籍籍无名却一飞冲天,即使我害你是因为受了挑唆,但嫉妒你恨你,我也是真实有过的。”
她自嘲笑笑,低头把玩自己的袖口:“你一定觉得很荒唐吧,我一个蝼蚁舞女,竟然望天采月,对天子付诸真情。我原本也不想的,最开始只求一家温饱入了宫,然后求光耀门楣,可人心欲壑难填,后来我所求皆有所得,我就想着,能让皇上眼里只有我,只爱我。”
顾昭手指蜷了蜷,心中触动。
只说爱之一字,世人口口相传,可她却从未真正体验过男女之情究竟是何物。说书人嘴里的爱缠绵悱恻,野史里的爱荡气回肠,燕太妃的爱透骨酸心……
如若有机会,她也想尝尝个中滋味。
她如此想,转念又想起自己已经被绑到这与天同高的地方,注定只能同死去的先帝做生死鸳鸯,不由内心一阵失落,打消了念想。
燕太妃又哭又笑地说了许多,包括对顾昭的成见,也包括在宗正寺时的心路历程。顾昭看她泪光盈盈,神情了无生气,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燕太妃抬手擦了泪,“顾昭,从前我不服你,恨你,现在我钦佩你,我不求你别的,我父母兄弟都是老实肯做的人,他们不曾知道我在宫里的这些心肠,我只求你保住他们的命。”
顾昭说:“你父亲在五成兵马司,还算安妥,并未涉罪,哀家自然赏罚分明。”
燕太妃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端起桌上两杯清酒,递了一杯到顾昭面前:“这一杯酒,谢你公私分明,祝你张扬肆意!”
顾昭凝眸看向她手里的酒,渐渐皱起眉头,没接她手里的酒,只问:“你让人给哀家递话,‘初九’一词,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