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生》赵圣杰

3、第三章

　　等待验兵结果的夏天漫长又短暂，小薇没约我出去的时候，我一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芜城的人称这种状态是“停尸望屋梁。”我觉得很贴切形象，我就是那具尸体。
　　我翻着小薇和我的聊天记录，止步于昨晚十一点，我望着她的头像出神，忽然她发了一条消息给我。
　　“陪我去趟上海吧！”
　　“好。”我立刻回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说话不假思索的人。
　　不挣钱的年纪，想要出远门干嘛都是个阻碍，但我根本没考虑就回了一个“好”字，这看上去很冲动，但我觉得恋爱就是一件不假思索的事。
　　之后小薇没再和我发消息，这样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我被手机的震动震醒。
　　“喂，小风。”电话那头是小薇的声音。
　　“怎么了？”
　　“你现在能出来陪我吗？”
　　“哪家宾馆？”
　　“你来新泰小区，我就在路边坐着呢。”
　　“你等会。”
　　我挂了电话就穿裤子，我想去我爸妈房间再拿个避孕套，但是考虑到我妈睡眠质量很差，所以就此打住。
　　出了门，我叫了一辆滴滴打车，直奔新泰小区。
　　八月的晚风吹得人很舒服，芜城不眠夜的街道总是散发着昏黄且暧昧的光束。
　　我下了车一路小跑，发现了街边披头散发的小薇。
　　我走过去，她抬起头看我。
　　此时的她抹着鲜红的口红，眼圈周围全是被泪水融化的黑色睫毛膏，破有点像烟熏装，我隐约闻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我问。
　　“对，喝了一瓶。”
　　“什么酒？”
　　“清酒。”
　　“好喝吗？”
　　“我不知道，反正不想吐。”小薇撩了一下头发说道，“对了，你带烟了吗？”
　　我摸了摸兜，摸出一包黄山，拿出一颗递给她，又拿出一颗塞进自己的嘴里。
　　夜晚打火机的火光短暂的照亮了我俩的脸。
　　小薇吸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和我妈又吵架了。”
　　“因为什么事？”
　　“我要去上海，她要我去北京。”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问，在我眼中上海和北京没有任何区别，都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芜城，我从没想过离开芜城后的生活，就连大学我都报了芜城联合大学，只不过现如今被我爸领上了当兵的道路，这意味着我和小薇一样，都留不下来，现如今我们还要面临俗套的高中毕业恋人的各奔东西。
　　“但我还是被华东理工大学录取了，法学，我们又因为专业吵了一架。”小薇说。
　　虽然我没上过大学，但单凭常识也能知道，在理工科的大学里学文科，是一件很扯的事。
　　“所以你现在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可我现在想去一趟上海。”
　　“可是你迟早都要去啊。”
　　“我想和你去一次，就是想先去看看，我妈不知道我偷跑出来了，我带了钱，上次家里办酒席，我收了几千块钱的红包。”小薇说。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我钱包里也有钱，还有银行卡，但卡里只有不到一千块钱，是我上个月打暑假工的结余，但我还是点了头，因为这件事真的很朋克，很酷，我是发自骨子里的喜欢这种生性的事。
　　小薇站起身来牵住了我的手，我们开始向芜城火车站的方向走。
　　我们边走，边打开手机，制定路线，首先我们得去南京，然后从南京坐高铁去上海，因为芜城直通上海的高铁班次在天亮后的下午，且只有两班，天亮后坐车去南京再转车去上海只需要三四个小时。
　　现在我们决定慢慢走，一直走到天亮。
　　新泰小区离芜城的滨江公园很近，我们决定先去那看看日出，我牵着小薇的左手，她的右手摸着桥上的盆栽上的草。
　　忽然她停住脚步，站在我面前，用深邃的黑眼圈盯着我的脸。这时路上开始驶过几辆车，车灯一扫，我们的身影开始显得忽明忽暗。
　　“还不吻我吗？”小薇压低声音对我说，“伸舌头的那种！”
　　我咬住了她的嘴唇。
　　未来的五分钟里，我像要从小薇的口腔里钻进她的肚子一般，我的舌头抚摸过她的牙齿，牙龈，舌底。她是那样的柔软，温柔和波澜不惊，我的骨骼渐渐沫化，沉入湖底，化作一具爱她至死的无名男尸。
　　当我离开了她的嘴唇之后，清酒味开始在我的口腔里弥漫扩散。
　　“不好意思，我没有刷牙。”我对她说道。
　　“我也是。”她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闻了闻，“应该不是太难闻吧？”
　　“不难闻。”我说。
　　天有些微微亮，小薇从兜里掏出手机和耳机，左耳给了我，右耳给了她自己。
　　她点击了播放键，陈粒的声音从耳机里钻出来。
　　你是我梦里
　　陌生熟悉
　　与众不同
　　你是我梦里
　　幻想现实
　　不灭星空
　　眼睛
　　彩色是你
　　黑白是你
　　低落欢欣
　　有始不见终
　　你是我梦里
　　失去得到
　　欲望失宠
　　你是我梦里
　　迟疑果断
　　思想牢笼
　　耳朵
　　沉默是你
　　呼啸是你
　　分裂退化
　　脚底悬空
　　你是我梦里
　　孤寂热闹
　　来去匆匆
　　你是我梦里
　　虚妄真实
　　午夜霓虹
　　胃里
　　苍凉是你
　　炙热是你
　　填满掏空
　　会不会不同
　　你是我三十九度的风
　　风一样的梦
　　汇集失散
　　感受在消融
　　梦里你是梦
　　越梦越空
　　越空
　　越爱做
　　关于你的梦
　　曲罢，我们没有说话，路边红灯跳成绿灯，我又牵起她的手，向火车站走去。
　　“小薇。”我轻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她侧过头看我。
　　“你有没有觉得，有时我们的人生其实像一场逃亡？”我抓紧她的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