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生》赵圣杰

1、第一章

　　我叫赵小风，在我十八岁以前，根本不会考虑，以后将要去哪，干些什么事，遇见什么人。当我拿到专科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的命运很可能是成为一个工人，抑或一个靠泡面为生的上班族。
　　千禧年以后，芜城的大街出来多如牛毛的门面，它们总在不停地装潢，因为总是有商家不停地倒闭，再换新的商家。这意味着我刚适应了一家包子店包子的味道，又得重新适应面包的味道。
　　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前一天，我和李宇走在芜城的大街上，他和我一样无望本科，拿到了一所比我的学校还水的专科院校录取通知书，当然，他并不准备去上，因为这类学校，只要有学籍就可以拿毕业证，你根本不用思考任何关于学分是否修满的问题和英语四级。
　　“你看下芜城的发展，总在建广场给大妈跳舞，我们要创业必须也得顺应大妈。”李宇说。
　　“你是准备投资保健品还是做广场舞健美服的批发？”我问。
　　“既然要创业，必须对社会有贡献，带动社会经济和货币流通，那些大妈天天跳广场舞扰民，我们开个棋牌室，把那些大爷大妈都圈住，这样我家小区那边能减少点噪音。”李宇说。
　　“这样不会减少噪音，只会有老流氓来管你借钱。”我说。
　　“那你想好毕业了以后干嘛吗？继续上大学？”李宇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继续上学，然后成为一个工人，端着茶杯去开机器。”我悲哀的说。
　　有些时候我是个挺悲观的人，任何事都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我会这样想主要源于我的老爹，因为他总是在我没拿到好成绩的时候说上了大专，以后和他一样进工厂当工人的话。这让我潜意识里认定，当工人，是我们爷俩殊途同归的道路。我会成为一名上着三班倒，拿着一个月三千块钱工资，眼睛里布满血丝的青年人，生活的压力让我没空打理自己的头发，弄脏了的蓝色工作服来不及洗，第二天穿着油黑锃亮的工作服去挤厂车。
　　“你的女朋友呢？她应该考上本科了吧？”李宇问我。
　　没错，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有女朋友的，她叫小薇，家住长江边的新泰小区，学校是芜城一附，那里是个班级倒数都能上三本的变态学府。我每次去接她都要骑着我的山地车穿过大半个芜城，从城南骑去城北。为了她我将我山地车的挡泥板改成了坐垫。
　　然后在她的学校门口停下，我的校服很扎眼，在一群接孩子的家长眼中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她们的校服都是韩剧里的高中生才会穿的西服洋裙，而我的校服却是袖子长了一大截的蓝色运动服。
　　重点中学总是会比普通中学放学晚45分钟，来显示它们的精益求精，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每天多上45分钟的课，只会多睡45分钟。
　　下课铃响后，一附的学生从校园里鱼贯而出，西服扣子扣得板板正正的，是高一学生，在西服上绣上图案的是高二学生，披着西服，或者不穿西服的就是即将毕业的学生。
　　小薇会在洋裙下面穿上牛仔裤，她说是为了方便坐我的车，光穿裙子会走光。她和女同学道完别后就斜坐上我的车后坐，上面有块我加的海绵，防止她屁股疼。
　　我刚要骑，旁边接女朋友的男生就发动了他的摩托车的引擎。随着他的小龟王的轰鸣扬长而去。事实证明许多高中女生都喜欢坐摩托车，我和我爸妈提过要买一辆摩托车，得到的回答是，你看家里哪件家具值一辆摩托车的钱，你就拿去卖了。
　　还好小薇不是那种世故的女生，我表示过我的不好意思，但她说没关系，她反而觉得坐摩托车很傻逼，与之同等傻逼的是给摩托车加低音炮。
　　路上小薇一直问我备战高考复习得怎么样了，我总是避重就轻，含含糊糊的回答，事实上，我昨晚还玩了一夜的使命召唤，早上打电话给班主任说头晕没有去上课。这是高考前的我们。
　　“她当然是会考上啦，她想去上海。”我回答。
　　关于上海，可以算是芜城的少男少女梦寐以求的地方，每年有许许多多的人次去往那个街上黄头发人和黑头发人差不多多的城市。
　　“那你们谈不长了。”李宇说，他总是在不考虑我心情的时候说出可能发生的事实。
　　“我当然控制不了一些客观事实，所以我来就为了告诉她，我的去向。”
　　不知不觉中，我和李宇走到了新泰小区的大门口，这里的保安站在岗亭里盯着来往车辆，刚入夏，汗水浸透了他的短袖制服，看得出他火气很大，因为我们刚准备进就被他拦了下来。
　　上了岁数的男人某些方面的记忆力很好，我曾经一天三次勾着小薇的脖子，鼻孔朝天的进出这个小区，如今被大叔告知小薇的妈妈禁止我出入。我很想揍他，但其实我更应该揍小薇的妈，好在天气没有燥热到令人发狂的地步，我和李宇就在小区门口等小薇。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小薇穿着高跟鞋“嗒嗒嗒”地朝我们跑来，今天她抹了口红又画了眉毛，让我感觉有些陌生，因为映像中她只烫过头发。
　　小薇手里握着新买的苹果6s plus，碎花裙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大腿根，她的大腿在阳光下晒得闪闪发亮，我咽了口口水，将自己两年前买的小米3手机收进裤兜，我想去牵她的手，却又觉得很突兀，故打住。
　　小薇对我笑了笑，问我们要去哪，我说，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她说好，说罢便挽上我的手，好似庶民吻上了公主的手背。
　　芜城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们走在临江桥上，江面偶尔驶过轮渡，小薇一直在和朋友打电话，笑的声音很大，她们制定着明天后天的毕业游玩计划，日本韩国都被提上日程，我只是听着，脑海中却总是有一幅画面，是一匹脱了缰的马在城市里奔腾，马梳着可爱的小辫子。
　　待她熄了屏，我们四目相对起来，她对着我眨眼睛，眼神里充满了风情。
　　“我有事要告诉你。”我说。
　　“什么事这么神秘啊？是不是兜里没带钱？”
　　“我要去当兵了。”我说。
　　“哦，是嘛，那应该会很苦吧。”她说道。
　　过了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那天下午，我们在吵闹的桥上驻足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走，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却总在提醒着我一些东西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