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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如斐(1) ...

  •   楔子
      “太子哥哥。”
      “——要叫殿下,旁的人听去了,又该议论你。”
      “太子哥哥!”

      “……”他沉默片刻,眼见着执笔的右手被一只细细白嫩的小手攥住,纸上墨渍晕开,终于服了句软,问她:“何事?”

      话音落地,那女孩倒得寸进尺,复又钻进他怀里,闷声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放肆,你从前教我规矩,现在却眼见着我无法无天,可偏偏只有这样才能讨陛下欢喜,让他不再忌惮,太子哥哥,你总是迂腐,可我只害怕你讨厌我。”

      他喉间一梗,半晌无话,末了,也只说了句:“不会”。

      这话说得颇显敷衍,虽非他本意,她却这般轻易就展颜,蹭过他白衣锦绣,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欢喜:“那便好了。可你还是得答应我,若然哪天,便是厌我到一生也不愿再见,也忍着,最后再见一面。”

      她说着,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在天子面前讨好卖乖,正撞上他蹙眉神情,蓦地鼻酸,只哽咽道:“若再见不到你,阿斐该多难过啊。”

      一.
      “宣——昭宁郡主觐见。”
      尖细的嗓音伴着喧哗阵阵,她在众人倏尔安静的面面相觑中,便这样步伐轻快地进了内殿,在一众皇亲国戚中,突兀间显得轻佻恣意,不守规矩。

      正举杯饮酒的天子面色不动,眼光从她身上扫过,尤其在那过长的狐裘上落了一眼。半晌,竟如同话家常般,只淡淡一句:“如斐丫头,谢家世代习武,你却娇弱得紧。见了你这鼓鼓囊囊的打扮,倒以为外头九月飞雪,朕这般家宴,显得不合时宜。”

      她穿的一贯比旁人结实,不过是早秋时节,已穿上厚重的绯红小褂,外头尚且披着狐裘,浑然雪色的一圈绒毛裹住纤细脖颈,
      谢如斐闻声,抬起脸来,娇娇俏俏、朗然地笑了声,“陛下特允如斐以女子之身列席这般盛会,自是荣幸万分。但如斐身子骨弱,早早到了容易受寒的时节,唯恐唐突,倒让陛下……”

      她的眼神向右一转,蓦地盯住那撑住脸颊、饶有兴味地望向她的少女,唇角盈出柔和一笑,“和幼清长公主受了惊扰,便好生裹了,也让陛下放心些。”

      当今天子暴戾之名闻于天下,群臣之中,却偏偏待谢家高看一眼,谢如斐尤为其中之最,天子果真在这刻意讨巧中不动声色地缓和了神情,抬手示意众人饮酒。

      谢如斐饮过一杯又一杯,席间不时说些趣话,逗得天子开怀。时过个把时辰,她两颊染上酡红颜色,这才装作有些半醉,蓦地伏在案上假寐。

      那角度仿佛算计得好,这么一趴,恰恰看清天子左手边那分明身居高位,却似乎在礼数之外,便为众人所堪堪遗忘的东宫太子。
      他正襟危坐,与这人人肆意欢愉的宴会格格不入,唯有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敲动,眼也不眨地盯着案上某样花色繁复的糕点,却由始至终颗粒未沾。

      她就这样盯着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直到那少年似乎有所察觉,冲她侧过脸来,蹙了好看的眉眼。

      谢如斐嗤笑一声,偏过头去。
      却在这样的自嘲中,她空寂而无着落地想着:话本中都写,遥隔人山千里,只一眼便能岁月久长,永世不忘,怎么到了自己这,便成了两看相厌,只恐再会呢?

      朦胧醉意里,她被一旁的婢女轻而又轻地叫醒,她半撑了脸,懒洋洋地扬眉看向上座,正见天子亲手将一杯玉酒斟满,复又金口玉言、赏赐与她。

      “如斐,谢家世代兵戎,到你这一辈,虽都习了武艺,倒只余下几个顶顶娇惯的孩子,尤其以你最是体弱。而今你也是双九年华,依你看,京城贵胄,哪位最合心意?”

      这话问得突然,谢如斐怔愣间,只得佯装醉酒,含糊其辞间,满面绯红,细细盯着天子,咕哝着抱怨了一句:“可陛下,我谢家和季家世交,而今人家虽然大不如前,却没成想连这家宴也进不来,我还想着,季家大哥实在生得好看,要来点上一点呢——”

      太子从来以礼数为先,脑中尽是与年纪不符的迂腐固执,见她言辞轻佻,霎时脸色不佳,早早便拱手拜退。倒是那位尊贵无匹、天子最是宠爱的幼清长公主撑着下巴,听得饶有趣味。

      “如斐姐姐,我瞧着你像是醉了,说的话却委实可爱,但却也莫要打趣季家哥哥和各位大臣们了,”她打断谢如斐未尽话音,眉眼弯弯,“不若这样,今夜便在我栖凤宫中住下,也好同我再说些体己话——父皇觉得如何?”

      二.
      一直到乘上苏幼清宫中轿辇,偷偷摸摸睁了眼、露出一眸清明,谢如斐才松下一口气来。

      苏幼清生得冰雕玉琢般秀净,这时却也没个架势、大咧咧倚在她身旁,“如斐姐姐,刚才你险些又进了父皇下的套,如此便知酒意害人,倘若真这般迷迷糊糊指了婚,却不知道你要后悔多少时日了。”
      谢如斐随手敲了敲她额头,却又解下身上笨重狐裘,递到轿外。

      “芙月,”她唤了声自家婢子,“本郡主瞧着方才太子走时,似是衣衫单薄,那些个奴才不长记性,你且将这狐裘送去东宫,代本郡主好生骂醒那些个榆木脑袋,若然下次再见太子有衣裳不宜之忧,那些奴才的脑袋——”她冷了声音,再不复半晌前娇俏温柔,“便也都提着来见。”

      苏幼清定定看了她行止,蓦地一笑,倒也不觉有异,只等她把狠劲儿都露尽,方才慢悠悠问了一声:“姐姐既然心仪皇兄,方才宴席一场大戏,为何不说句真心话,也好顺势求个彩头?届时,又何必这般小心算计。”

      谢如斐闻声,倦怠之间,亦合眼笑了。
      “是了是了,无人不知我心仪你那尊贵的太子哥哥。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太子生性迂腐正直,不喜如今陛下之帝王霸道,父子离心,也尤其看不惯我这样卖弄聪明、巧借权势的乖张女子,”她叹息一声,恍惚又想到前尘往事,兀自出神,“旁人瞧他,觉得自恃清高,唯有我知他固执坚韧,可惜……”

      可惜,她乃谢家这一代、绕膝幼弟心中,唯一的倚仗。
      百年功臣,三世守业,顶着这个姓氏,又怎能恣意为一人情爱而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如斐撑着额头,蓦地撩起一叶窗纱,夜风吹醒三分酒意,她声音幽幽,似有眷恋淡淡,随音落而散入回忆中,“他打从十一二岁起,便是这般执拗可爱了。等到年岁一长,彼此相熟,后来我想想,他不欢喜我,大抵也是他一处优点罢。”

      幼清不解其味,而她在这样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倒想起与苏晟泽的初遇。

      那是熹真四十三年,万里冰封,冬景萧条。
      彼时父亲尚未葬身沙场,仍是谢家家主、陛下心中旁人难以比肩的肱骨大臣。念及其余两位幼弟尚在襁褓之中,陛下为彰显圣恩,便恩准七岁的她随父亲入宫面圣。

      也是那一年,她被封郡主,食邑三千亩,不苟言笑的天子亲自将她揽入怀中逗趣,金口玉言,说得是:“朕自有了幼清,倒觉得女子伶俐,颇为讨喜,便是居于高位,却也定不见得逊色男子——谢卿以为如何?”

      骇人的沉默过后,她眼见父亲拱手而跪,一字一句,“臣以为,如斐之可喜,不在于男女之身异,不过因为臣等夙夜教养,而她出于谢家正统,纵然年幼,不曾有一丝一毫懈怠。待到她年长,亦会恪守谢家祖训,拱卫陛下苏氏皇族正统、而今的晟泽太子,绝无二心。”

      晟泽。

      那时的她还听不懂君臣之间话下诡谲,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话音落下,殿外黄门通报太子携幼清公主觐见。

      那位不足三岁的幼清公主一步一趔趄晃着进殿,天子当即将她放下,伸手将小女孩迎到怀里。她不解殿中瞬间气氛的凝滞,便跌跌撞撞、想要奔回父亲身边,不巧脚下一跌,正摔进行礼的太子怀中。

      她抬起眼睛,慌乱又无措地想要行礼道歉,却在看见他的瞬间蓦地一愣——那是个长得像神仙一般好看的小郎君,她从来只在话本里偷摸瞧见过,瞧着不过十一二岁,是怎么就生得这样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呢?

      她想说些什么,太子倒只静静盯着她,像是忘了分寸,兀自直起腰来,伸手给她把散乱的小发髻扶正。

      许多年后想起,谢如斐才算读懂了他那反常不知礼数之举中的一点无奈,从来不是为了那时自己的一点脸红思绪,只是,唯有在天子面前,他的礼数都是笑话,甚至比不得小女儿的一点憨态。

      天子抱着心爱的幼清公主,眼神冰冷地扫过父亲和太子,“谢将军不日即远征边塞月赤蛮族,太子而今如此迫不及待要来送别一面,是真要把结党营私四个大字刻在朕面前么?”

      父亲和苏晟泽一同低头告罪,她也懵懵懂懂,跟着跪下。
      半晌,天子的声音平和淡漠,竟一句“罢了”,便将刚才的剑拔弩张轻轻揭过。

      她悄悄抬头,逗弄着怀里小小公主的天子却复又补上一句:“此去凶险,小郡主和卿膝下幼子,朕自会爱护关怀,须知兵戎不长眼,方才卿家一番苦言,倒让朕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卿家必享生荣死哀——卿家,就安心出兵,去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如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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