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诡》淮左凌戈

55、卷七 圣人颠覆（八）

　　蒙卓蔺道：“哼，如今你们手中也就还有一个王县令了，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兄弟二人今日来就是为了救他出去呢，江老二，你当真会下手杀了他吗？！”

　　江老二道：“王县令于我大哥有恩，可于我却没甚关系的。蒙家大公子，莫非你对他，也能像对吴范那般下得去手？！即便是到了御前，也能理直气壮地说他死有余辜麽？！”

　　蒙二却站了出来，“大哥，不可！”

　　怎知蒙卓蔺却走上前去，站到了江老二的面前，他道：“江老二，你以为凭他就能成了你们兄弟俩的免死金牌了麽？！我且告诉你，今日不论你杀不杀他，你们兄弟俩，都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

　　蒙卓蔺又道：“更何况，我为何不敢杀王县令，这么多年，他身为封源县的父母官，却为了一己私欲，勾结土匪，其罪当诛！”

　　王乐惊：“蒙大公子！”

　　江老二却毫不意外，道：“蒙大公子，你今日是不是表现地有些太过心急了呢？！欲盖弥彰，做贼心虚？！就算你今日能杀了我兄弟二人，可你能杀得光这在场的所有人麽？！”江老二忽逼近蒙卓蔺低声道，“我知你此刻心里其实最想杀得是贺衡吧？！”

　　蒙卓蔺却不等他再说下去，倒退一步，一声喝下， “弓箭手准备，”忽百花楼院墙之上，趴满了弓箭手，四面八方就要放箭之时，却被贺衡打住，“且慢！”

　　怎奈蒙卓蔺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决然下令，众箭齐发！

　　江老大率众抵挡，可江匪兄弟俩带来的人还是死伤大半，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江老大屹然还护着王县令，千钧一发之际，江老二边抵挡边高声道：“贺大人，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究竟谁才是那个背后操纵吴范豢养私兵追杀你的人麽？！”

　　蒙卓蔺立即道：“贺大哥，你可千万别被这土匪所蒙骗了！这江老二最犹擅长花言巧语，颠倒黑白了！”

　　那吴师爷这个时候更是躲在了院子中长廊下的石柱后，只听他亦是大喊：“来人呐，救命呐！！！”

　　场面一度紧张而又混乱！

　　只可惜，这吴师爷的呼喊声非但没引得来人去救他，却让他在混战中迅速地死在了一枚银针之下，死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又悄无声息！

　　一番弓箭之后，余下的土匪连带王乐都紧紧躲在了石柱之后，蒙卓蔺下令停止了弓箭，抬手一扬，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齐齐包围江匪乌众。

　　值此之时，蒙卓蔺忽听见身后一人道：“都别动！蒙小将军在我手上，谁敢再动！”

　　蒙卓蔺一回头，竟是看见了贺衡的‘暗夜流光’架在了蒙二的脖子上，贺衡轻声道：“蒙二，得罪了！”

　　蒙卓蔺道：“贺大哥，你这是作甚麽？！难不成你还想和这些土匪搅和在一起不成？！”

　　贺衡道：“原本你剿你的匪，我本不该插手！只是，”贺衡却瞄向他的左手手掌。

　　蒙卓蔺神色不变，只是左手手掌中的银针已然掩于了袖中，他笑道：“只是什么？！”

　　贺衡道：“只是，我也担心，等他们都死了之后，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了？！毕竟你今日急于求成，一心想要一网打尽，频频出手，暴露得实在太多了，不是麽？！”

　　蒙卓蔺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道：“贺大哥，你在说什么呢，你可莫要听信了那江老二的一面之词，他就是在挑拨离间，好趁乱能够逃出去！你知道的，这江匪兄弟二人是有多难缠，能同时逮住这俩人的机会是有多难得！”

　　直到蒙卓蔺走到他的面前，贺衡也并未阻止，贺衡道：“除去这江匪固然重要，可更重要地是，是除尽一切知情人吧！毕竟你深谙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道，不是麽？！譬如京都的京兆少尹周易，譬如冷氏山庄的冷訾辛，再譬如江湖武林盟主慕连习？！都是你亲自动的手吧？！原来一直跟踪慕连习，对他如影随形的那个人就是你！想来你今日如此的有恃无恐，是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吧？！”

　　蒙卓蔺竟然没有否认，他道：“贺大哥，你不觉得，你知道得有些晚了麽？！你以为你绑了蒙二，我就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了麽？！”

　　蒙二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哥！”

　　蒙卓蔺当即下令：“给我杀，一个不留！！！”且出手如电，立即就对挡在贺衡前面的蒙二下了杀招，贺衡一惊，瞬时就将蒙二推至一边，与蒙卓蔺斗在了一处。

　　彼时整个百花楼内都乱成了一团。

　　原来以前的蒙卓蔺在贺衡面前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两人如今竟是打得如火如荼，不分伯仲。蒙卓蔺更是出手狠厉，招招致命。

　　贺衡问：“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你与藏尸洞，与坞安村，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蒙卓蔺冷笑：“贺衡，你可知你的命有多硬！我几次三番设计欲杀你而后快，你却一直都能化险为夷，当真令我头痛得很！就算当初我花了重金买了庚廖终的‘冷钩箭’，竟也没能杀了你！”

　　贺衡道：“原来当初竟也是你！所以你是为了要杀我，才故意引我南下？”

　　蒙卓蔺道：“不错，说起来，今日这局乃是我专门为你所设！”

　　贺衡忽然想起了当年他鬼使神差留下来的那封信，贺衡惊问：“那封所谓车侯的信竟是你伪造的！？所以，你究竟是在替谁做事？！”

　　贺衡又问：“蒙卓蔺，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你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蒙卓蔺冷笑：“你不需要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因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此时，江老大血染倒地，生死不知，王乐已死，张庭已死，仅剩一个江老二也不过苟且残喘，半跪在地。

　　蒙卓蔺率军领兵更是将贺衡团团围住！

　　铺天盖地的岭南道驻军围攻了上来，一茬接着一茬，一波接着一波。

　　可即便这样，贺衡手握‘暗夜流光’，依然不落败势！

　　蒙卓蔺忽扬手，“弓箭手准备！”

　　蒙二突然持刀闯了进去，挡在了贺衡的前面，“大哥，你不能一错再错了！为了蒙家，为了父亲，我也绝不能眼睁睁得看着你一直错下去！”

　　蒙卓蔺道：“滚开！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蒙卓睿，若是你再敢阻拦，休怪大哥我对你无情！”

　　贺衡亦推开他，道：“蒙二，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可蒙二却依然坚持道：“大哥，今日若是你执意要杀他，那就连我一起也杀了！”

　　蒙卓蔺往前踏了一步，道：“你当我不敢麽？！”

　　蒙二亦是挺身而出！

　　怎奈蒙卓蔺却是反手一个将他拿下。

　　蒙二急道：“大哥！你今日若是杀了贺衡，才会万劫不复呢！”

　　蒙卓蔺冷哼：“贺衡，黄泉碧落，一路走好！”

　　就在此刻，门口惊现一人，只听他重重哼了一声，凌厉的眼神，睥睨的气势，“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竟是宋怀甫来了！

　　宋怀甫掏出怀中御赐金牌，“见此令牌者如圣上亲临！我乃是武乔，圣上亲封的黜陟使，可掌察善恶，举大纲。有巡察、安抚天下诸州之责。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放箭？！抗旨谋逆者，可是要诛九族的！怎么，你们身为岭南道的驻军，竟是只认车侯的玉扳指，而不认圣上的御赐金牌麽？！即便是车侯来了，见此御赐金牌，也得行叩拜之礼！”

　　闻言，不仅蒙卓蔺愣住，贺衡也尚处于震惊之中，“武乔？！”回神之际，却发现身旁的蒙二这次不仅全无疑惑，反而却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贺衡低声问他：“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值此危境，蒙二纵有再多言语，也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且飞快地答道：“我之后再和你解释！”

　　贺衡此刻一时半会竟也未细想，只先默默点了头。只是此刻心中惊讶地竟是，这蒙卓蔺之前竟也从未见过武乔。

　　此令牌一出，余下将士皆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宋怀甫望向蒙卓蔺，冷笑道：“莫非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竟连御赐金牌和黜陟使都敢不认了？！蒙卓蔺，你可想好了，你这是要公开带兵谋反了麽？！”

　　蒙卓蔺神色闪烁不定，盯着那块金牌望了许久，而后目光又移向了宋怀甫，沉吟道：“传闻武乔乃是武姓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在陛下的甥侄辈之中最得圣宠，可武乔其人却尤为低调，即便是在京中，也有很多人未曾见过他，我又怎知你是真是假呢？！那块金牌又是真是假呢？！哼，来人，给我将这个来历不明之人按倭匪同党论处拿下！”

　　宋怀甫笑了，“蒙卓蔺，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你今日还真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杀了一个贺衡不打紧，可你竟敢还有杀大唐黜陟使的念头，别说是蒙大将军府了，你当真不怕连累车侯和整个岭南道给你陪葬麽？！”

　　蒙卓蔺道：“哼，宋怀甫，就算你是武乔又如何？！今日你也不过就是在此虚张声势，在这给我唱空城计呢，左右不过就你一人罢了！我又何惧你！”

　　宋怀甫忽仰天长笑：“当真是个蠢货！你觉得我是那种一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准备之人麽？！”

　　宋怀甫身后忽又涌进大批驻军，原来他竟是早早地就从邻近的江南道借兵了。

　　蒙卓蔺的眼中这才出现惊慌，更多地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从江南道往岭南道调了这么多兵入驻，我怎么可能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更何况你又能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这个时候江老二却缓缓爬了起来，他一抹脸上的血迹，大声笑道：“蒙大公子，这又有何难？！我们封乐镇的土匪窝可不就是个能屯军的好地方麽？！”

　　蒙卓蔺道：“哼，朝廷的黜陟使居然还能和土匪勾结，真是天大的笑话！”

　　宋怀甫道：“蒙家一门忠烈，却出了你这个叛徒，也是个笑话！”

　　蒙卓蔺道：“你！”

　　宋怀甫冷哼：“怎么，我说得不对麽？！”

　　岂料从百花楼里却忽然传出一阵鼓掌声，在这空寂的院子中是显得如此的突兀。

　　只听那人道：“说得对！”

　　江老二问：“是谁在那？给我出来！”

　　那人缓缓得从楼里走了出来，众人大惊，竟是车侯！

　　宋怀甫眯了眯眼，拱手作揖，笑道：“原来竟是车侯在此呢？！武乔这厢有礼了，无奈，小侄初来岭南道，就惹出了一番动静，竟然还惊动了侯爷来此，真是小侄的失礼。不知侯爷是何时来此的？！”

　　怎奈车侯却笑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只不过他的一个眼神一扫而过，围在此间的军中士兵皆不由退了步，低了头，让出了一条路出来，勿论是岭南道还是江南道的兵。就连蒙卓蔺，也不敢直面于他。

　　宋怀甫神情微动。

　　车侯走近，又继续道：“不愧是最得圣上欢心的武家小乔，论心计，论智谋，论胆量都属上乘……”车侯更是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语气中更是流露了些许对后辈的亲昵和赞许。

　　宋怀甫忙再次作揖，恭敬道：“侯爷说笑了，和侯爷相比，晚辈可不值一提！不论是年少时的铁马金戈，守疆军功，还是而立后的嘉谋善政，岭南政绩，侯爷您所思所想，所做所为，皆一心为民为国，在世人的眼中，在陛下的心中，您都是大唐的栋梁，大唐的英雄，亦是吾等后辈仰慕追随之人！”

　　车侯又笑了，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已经老了，如今可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车侯忽然一转身，复又走向贺衡，道：“你就是那个因翻出藏尸洞案名动天下的那个捕快贺衡？！”

　　贺衡向他行礼作揖，点头道：“是！”

　　车侯又点头笑道：“唔，不错，不错，听说你破了不少京都要案，观敏入微，擅识人心，只是如今，你觉得老夫此刻心中在想什么麽？！”

　　宋怀甫欲言又止。

　　但贺衡却是坦坦荡荡，直视于车侯，道：“当然是对蒙卓蔺极为愤怒和痛心，毕竟是跟在身边十多年的人呢！您说，是不是？！身为蒙家长子，竟然残害无辜，助纣为虐，且不提他今日种种杀人灭口之形迹，恐与这义宁县的县令吴范，师爷吴志早有豢养私兵之嫌，就单说他默认一路追踪刺杀武林盟主慕连习，也是坞安村尚存于世的最后一个活口，且一直在暗中威胁并暗杀了冷氏山庄的少庄主冷訾辛，期间更是为了阻止我查案，屡屡伺机刺杀我，这林林总总仿若一张密网，都与多年前的藏尸洞以及坞安村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总觉得他的背后定还有主子，而他的主子也定还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所以，侯爷，还恳请您一定要将蒙卓蔺交予我们押至京都，揪出幕后之人！”

　　车侯背着手，此刻已缓步绕到了宋怀甫身后，仅与贺衡一臂之远，道：“只是，”

　　贺衡问：“只是如何？”

　　车侯道：“可这些仅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没有证据，你要让我如何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呢？！”

　　贺衡斩钉截铁道：“有的！”随即从怀中取出那封信，以及那‘南下’二字，“这两处的字迹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知侯爷可识的？”

　　车侯接过了那封信，展信读之，缓缓道来，“这确是阿蔺的字迹，想不到贺捕头心细如发，至今竟然还留着这封信……”

　　车侯拇指与食指捏着那薄薄的一页信纸，两指间微有摩挲，又问：“此信如此重要，不知可曾有人见过？”

　　宋怀甫轻笑：“连我都未曾见过呢。”

　　贺衡亦答：“不曾示人。”

　　贺衡又道：“此为物证，至于人证，”贺衡扫过这满院的血溅横尸，独留一个站着的江老二，“不管是在这百花楼里发生的一切，还是关于义宁的豢养私兵的问题，想来这江老二都是清楚的。无论如何，蒙卓蔺的罪和责都是逃不了的！”

　　两指瞬停，车侯亦是十分宽厚又欣慰地拍了拍贺衡的肩头，而后望了一眼蒙卓蔺，眼神中似有一丝惋惜，“阿蔺，你可知错？”

　　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一句话却似有千斤顶，令蒙卓蔺忽然双膝跪了下去，“侯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您的栽培和信任！”

　　宋怀甫忽然问：“侯爷，您当真可舍得？” 语气莫测。

　　车侯叹息：“不舍得又能如何？！一晃，他都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我膝下无子，早已将阿蔺视如己出了。可即便如何，我又能如何呢？！人证物证俱在，我既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断不会因情徇私。来人，将蒙卓蔺给我抓起来！”

　　果然隐藏在暗处的车侯的亲兵卫队顷刻之间出动，迅速就将蒙卓蔺扣了起来，亦将整个百花楼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就在贺衡等人松了口气的时候，眼前之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即就是闷头一棒！

　　宋怀甫倒下了！

　　原来竟是车侯一意孤行，欲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