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诡》淮左凌戈

44、卷六 江湖武林（三）

　　宋怀甫念道：“谢慕不和。”
　　宋怀甫往后仰了仰，正好压在贺衡的腿上，横躺了下去，“阿衡，你说，这又是谁？不过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贺衡正兀自艰难宽衣，道：“起来！帮我上药！”
　　宋怀甫笑，“好嘞，小的这就来！”随即翻了个身，就坐了起来。
　　贺衡闭着眼，任由宋怀甫帮他宽衣，又重新将他的纱布解开，再一次上药的时候，整个人都禁不住颤了又颤，额头上的冷汗如雨一滴接着一滴滑过睫毛，滑过下巴。
　　这药正上到一半的时候，竟然又有敲门声响起。
　　贺衡一惊，兀自睁开眼。
　　宋怀甫的手一顿，忍不住抱怨道：“这还有完没完了？！”
　　宋怀甫没好气地又是扬声问起，“谁？”
　　这次竟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白云遥的人，奉门主之令，来给二位送些吃食。”
　　贺衡低声问：“今夜白云遥的门主也来了？路上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瞧见。莫非白云遥的人并没有同去冷氏后山，而是在北极楼等着了，你和白云遥可是有什么渊源？！还有，，，那枚玉佩，，，”
　　贺衡可没忘记当初他俩虽没踏进白云遥的山门，但是仍有白云遥的人出来还递给了宋怀甫一块信物的，且还是一块镶着璎珞子的红鱼玉佩。
　　后来那玉佩还被宋怀甫当成暗器摔碎了。
　　宋怀甫竟然站了起来，背过了身去，脸色又是那熟悉的僵硬，“算，算是吧。我去开门！你别动！白云遥的人即便来了，也不会插手江湖事的！”
　　为什么每次一提到白云遥，一提到玉佩，都是这种刻意回避，僵硬难堪的模样呢？！
　　贺衡本以为宋怀甫去开门后，只会拿了饭盒进来，谁曾想，那个姑娘也跟着进来了。
　　更令贺衡惊讶得是，那姑娘竟然进来之后，还肆无忌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最初确实是让贺衡有点摸不着头脑。
　　贺衡确定他从未见过这姑娘。
　　随后，只听宋怀甫低声对她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你，莫要这样不懂事了！”
　　那姑娘柔声细语，饱含深情，“我就是担心你！下次不会了！他是受伤了嚒？”
　　宋怀甫嗯了一声，又催促：“没什么事，就快走吧。”
　　那姑娘应了一声，抬起头直视他，从贺衡的角度看过去，似有未尽之言，唇角嗫嚅了几下，可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得走了。
　　等到那姑娘走后，贺衡明显感受到，宋怀甫的心绪不宁，背对着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桌旁良久。
　　久到贺衡早已忍着痛，自行上完了药。
　　待宋怀甫收拾好情绪，打开食盒，见都是扬州点心，这才转身端了过去，忽然见到贺衡已系好了中衣，“你，，，”
　　贺衡这才抬起头望他，然后又望了望他手上的点心，一双眼因伤痛朦胧中还透着些许雾气，语气却是十分平淡，“都是你喜欢吃的！她对你真的很用心！”
　　明明是那样平静的语气，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疏离的气息，宋怀甫的心却像是被凌迟了一般，手一顿，“阿衡，我，，，”
　　贺衡却打断了他，静静地看着他，“不必说了，休息吧。我今日真的很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北极楼的第一夜终将过去了。
　　即便有人因伤这一夜睡得不踏实，但更多的人却是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日辰时才二刻，贺衡和宋怀甫刚在房内吃完早点，就被请到了北极楼二楼的大殿之上。
　　这一群按耐不住的人呐！
　　贺衡和宋怀甫缓缓步入二楼大殿之时，那大殿之上，早已围满了人。
　　原本吵得人声鼎沸，因他二人的出现，竟是自动让出了条道，且四周一片安静。
　　宋怀甫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且扬着手主动朝正位上坐着的慕连习打了一个招呼，“早，慕盟主？！昨夜睡得可安好？”
　　慕连习似是习惯了他这样随性肆意，反客为主的姿态，“我瞧着宋公子，昨夜是没休息好嚒？”
　　宋怀甫道：“是没休息好！慕盟主，也不知今日诸位会聊到几时，可否也给我二人留两把靠椅坐着可好？唉，你们习武之人站一日倒没什么打紧的，可我这一书生，站一日，明日再晕了，可怎地好？您说，是也不是？要是最后我二人审着审着，，，”
　　还没等宋怀甫再叨叨个没完没了，慕连习就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自然就有人上前去给他二人送上了二把靠椅。
　　宋怀甫的心中断然是从来没有什么丢人现眼之类的词的，向来都是讲究实际利益。
　　所以，当他心满意足得看到贺衡一抛下摆，风度翩翩，坦然自若抱着‘暗夜流光’落了座的时候，宋怀甫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更是毫无形象地靠躺在了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倒是自有一番风流韵味。
　　更何况今日的宋怀甫早已换了一身素净的长衫，净了面，若是不说话，那就是一个容貌妖娆的翩翩贵公子的模样，那气质，倒也确实不容人小觑的。
　　只是若是他一开口说话，那真的就是妥妥的一个市井之徒，烟火气息足得很呢。就算是让他当众撒泼打滚估计都能干得出来。
　　慕连习道：“诸位，那今日冷氏山庄案的公审就正式开始了？！有什么想问的，抑或是有什么人证，物证，都可以拿出来当堂对峙！在座的都是江湖人！今日说的也都是江湖事！故而在这北极楼办事也都按江湖的规矩来！不知，贺少侠，可同意？”
　　贺衡道：“那按照江湖的规矩，在这北极楼公审可有个期限？毕竟我身上也还有官职在身，这次来冷氏山庄本就是被牵扯进来的，我尚还需回京述职，总不至于，北极楼一日查不出来，我就得一直被扣在这里吧？更何况，北极楼江湖事了之后，按大唐律，朝廷怎么也得彻查冷氏山庄的惨案吧！我身为案情相关者，总也得需要协助朝廷办案吧？”
　　慕连习冷笑：“那贺少侠，你是何意？”
　　贺衡道：“三夜！我只会在这北极楼待三夜，这期间，我有问必答，当然是仅与此案有关的事！只是三夜过后，慕盟主，你也都得需对我有一个交代，无故扣押朝廷之人！我也需要一个正当理由来上报朝廷，为何消失三日而无故延误朝廷述职！”
　　慕连习道：“好，我答应你！”
　　贺衡拱手：“多谢！”
　　余下众人一度窃窃私语。
　　一旁的宋怀甫蹙眉，想说什么，但一触及贺衡的神色，当即又不再说了。
　　远处一角的楚格峰也是暗暗替贺衡捏了一把汗了，这一招有点兵行险招了，这时间逼得太紧了些，也不是什么好事呢，而且还是拿朝廷压着，若是最后逼得狗急跳墙，那交给朝廷两具尸体，也未尝不可呀！不过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想想贺衡的重伤，速战速决，是好过最后被暗地里下黑手，硬是给拖死了强些！他的伤，怕也瞒不过几时了！
　　乱哄哄的人潮里突然走出来一人，正是黄鹤楼温家家主温悯寒！
　　只见他拿出一封信，正是那封众人皆收到的那封匿名信！“诸位！安静！”
　　随后温悯寒开始一字一句得读了下去！
　　且读一句，问一句。
　　温悯寒问，“可是你一路千里护送庚廖终，取其信任，得其信物，埋其尸骨？”
　　贺衡沉默片刻，宋怀甫抢道：“不是！”
　　慕连习望了贺衡一眼，“他可能代你答？”
　　贺衡点头示意。
　　宋怀甫道：“当然不是！我们可从来没有担当过‘千里护送’这一词的，不过就是凑个热闹罢了，我们和庚廖终可没有亲戚关系的！这纯粹就是无中生有！顶多就是顺手在他死了之后给他挖了个坑罢了。可巧了，他确实就是死在我面前的，这一点蜀山派的郜黎可以作证的！想必诸位还不清楚，毕竟庚廖终最后的死，他也算出了大力了，郜黎，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的郜黎脸色阴沉得很，抬起头望着这一整个大殿上的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甚至包括那惊骇过人的蜀山派掌门谢应宗的目光。
　　郜黎可从未对谢应宗吐露过半个字关于庚廖终的死的！毕竟当初的他是存了私心才挑唆边扈一道去截杀的！
　　且边扈的死至今对于禹狄来说，毕竟那时候去截杀的大漠刀客都死光了。若是禹狄知道边扈是如何死的，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郜黎吞了吞唾沫，脸色越发的晦暗不明，他是再一次领教到了宋怀甫的阴暗狠绝的一面，杀人于无形之间，彻底势要断了他在蜀山派的路了，众目睽睽之下，明显知道这是被宋怀甫给搁在火上当烤肉了！说出真相是死路一条，什么也不说更得死！若是想要活下去，只能陪着宋怀甫扯下去了？只是过了今日，无论他再说什么，谢应宗怕都是不会放过他了！他死了也就罢了，可江米昂怎么办呢？！
　　迎着宋怀甫赤诚纯粹的笑容，郜黎低下了头，语气阴柔又夹杂着森然，闭上眼，最终是道了一声：“是！”
　　宋怀甫再一次笑得如沐春风：“郜黎兄，你不要怕嘛？！庚廖终这种魔头杀了也就杀了，难不成还怕有人能回来报复你嚒？！而且，当初千松亭一战，武林诸位高手，难道不都是秉持正义前去诛杀庚廖终这个恶贯魔头的嚒？这一点，雪山派的楚掌门可是最有发言权的了！”
　　楚格峰冷冷道：“是！他确实该死！”
　　宋怀甫目光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道：“那我就接着往下说喽，那会儿冷訾辛就是那个一路跟在庚廖终身边的丑丫头，还没死，她好像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胁，这才铤而走险，想先诈死一回，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之后被识破身份，连带着庚廖终也被整个武林追杀，果不其然也死了！我猜，这其中应当也是有人一开始就识破了她的局，将计就计，借力打力，想顺便一手解决掉整个冷氏山庄，嗯，现在看来，这人应该是成功一半了。”
　　楚格峰问：“为何是成功一半？”
　　宋怀甫答：“那得看最后这冷氏山庄到底落在了谁的手上了，是不是？毕竟，还真说不准呢，是不是？！唉，我好像是不是说走题了，现在是该问到哪了？”
　　温悯寒冷哼一声，“正要说你，，，”
　　温悯寒还没说完，只听禹狄忽然朗声打断了他，“郜黎，那我问你，边扈到底是怎么死的？”
　　总算是有人想起了边扈了，宋怀甫也好整以暇得望着郜黎。
　　就连贺衡都开始望着郜黎了，他虽当时不在场，可为什么总有种预感那边扈像是宋怀甫动的手呢。
　　众人的焦点又再度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禹狄似乎有些急躁：“那边扈是不是贺衡杀的？”
　　郜黎先是望了一眼宋怀甫，既而跟着目光转向贺衡，最后目光定在了禹狄的身上，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不是，当时贺衡不在那个洞里！他是后来才去的！边扈确实是被庚廖终杀的！他，他看上了庚廖终身边的那个丫头，应该就是宋公子刚刚提到的诈死的冷訾辛！就连我当初也看走了眼，丝毫未曾想过那个丫头就是冷訾辛！庚廖终虽然被我下了毒，但想必冷訾辛便是他的逆鳞！”
　　贺衡心中倒是惊了一惊。
　　楚格峰冷哼：“那倒是死有余辜了！”
　　禹狄拔刀：“你！”
　　楚格峰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嚒？”
　　慕连习斥：“禹狄！”
　　楚格峰道：“我倒是好奇得很，如今庚廖终都死了，你们大漠的刀客竟还逗留在扬州，是为何意？”
　　一直未说话的无镜山缥缈派掌门莫渊的独子莫子行倒是开口了：“还能是什么意思？！趁机留在中原呗，连庚廖终都死了，他们如今还怕谁呀？！”
　　楚格峰：“说的也是！那慕盟主，，，”
　　楚格峰正要发难慕连习之时，却又被温悯寒给抢了先，只听温悯寒道：“楚掌门，现在应该不是商讨刀客问题的时候吧，如今难道不是应该冷氏山庄的事情更重要些嚒？！”
　　宋怀甫笑出了声，“温家主说的有理！毕竟现在正是瓜分冷氏山庄的关键时刻！”
　　温悯寒怒：“你！宋怀甫，你若是再出言不逊，那就别怪我，，，”
　　贺衡忽然直视他：“你要如何？”
　　宋怀甫忽然一下子就缩进了靠椅里，“哎呀，我好怕呀！就凭你！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怕是连我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吧！”
　　大殿之上竟然有个姑娘扑哧笑了一声，声音虽小，确是异常清晰。
　　贺衡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转头一看，竟是昨夜送点心的那姑娘，那姑娘今日竟蒙了面纱。可身边站着的不是那莫子行，又是谁。
　　温悯寒：“你！”
　　慕连习心思细腻，“好了，悯寒，正事要紧！宋公子也还是接着说当时的情形吧，庚廖终死了，边扈死了，那不就剩下你，郜黎，还有冷訾辛了？为何偏偏最后只有你和贺少侠埋了庚廖终呢？且还得了他的信物了呢？！”
　　宋怀甫说得十分诚恳，“哦，可能也是机缘吧，原本也不该只有我俩的，只不过当时冷訾辛晕厥，而郜黎兄又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偏偏阿衡这个时候来了，那当然只得撵跑了他了，最后，我俩实在看着庚廖终死状凄惨无比，七窍流血，且还全身毒性蔓延，就算是喂野兽，估计都能毒死一片吧，干脆就好心了一把，挖了坑，将他就地给埋了，临了之前，又在他身上搜了搜，竟然搜到了一个玉扳指和一封信，这个玉扳指嚒？”宋怀甫摸了摸此刻正套在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上，“恰好就能开庚廖终在少女峰上的私库，我本就想着今日当众将它给谢盟主的！用来换取我和阿衡的自由，再好不过了！只不过，在给你之前，还需谢盟主当众给个承诺的！还有，好歹我和阿衡也埋了他一场，从中收些棺材费，想来庚廖终和谢盟主都不会介意的，可对？”
　　慕连习目光深邃，“好！我答应你！只不过，我尚需些时日鉴定一番它的真伪！”
　　宋怀甫道：“那是自然，一言为定！三夜之后，无论如何，可都是要放我们自由的！”
　　慕连习道：“好！”
　　宋怀甫当真就将那枚玉扳指给抛了过去。
　　宋怀甫接着又道：“至于那封信嘛，因着一些原因，我竟是一直都不曾打开它，唉，现在想想也是后悔得很呐，我也不知那里面写了什么，然后昨夜都还连着封漆就给了谢掌门了！咦，谢掌门，你今日怎么一直都不说话了？！”
　　谢应宗气得连美人訾都要跳起来了，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扔在了地上，道：“哼，慕盟主，这小子诡计多端，昨夜给我的信分明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今日他给你的玉扳指，估计也是诓你的！”
　　慕连习却是对他这一出戏毫无反应！
　　宋怀甫登时比他跳脚得更厉害，骂得比他还不入耳，“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信都给你了！你竟然还给我倒打一耙！我还特地让你留着今日当众打开信呢，你竟然自己私下就看了，还偷偷藏了起来，莫不是那张纸上画的是冷氏山庄的藏宝图吧！毕竟庚廖终临死可都一直揣着它的！比起庚廖终的私库，显然这么多年来冷訾辛暗地里一直密谋的东西，才是该人人抢破头的宝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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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价喽，，，，点评也好的，，，不然没有动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