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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一 京兆府尹(一) ...

  •   夫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谋虑机权,不可以不密。
      ——《臣轨》

      九品: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然。
      ———明周履靖《骚坛秘语·总论诗》

      京师四方则,王化之本根。长吏久于政,然后风教敦。如何尹京者,迁次不逡巡。请君屈指数,十年十五人。
      ————白居易《赠友五首》
      唐。
      神都。
      京都北郊十里地,阴风袭袭。
      也不知怎地,贺衡路过那里,总觉得没来由地后脊背飕飕地发凉。但也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穿过成片成片的竹林,约莫又翻了几个山头,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瞧见路边搭的一个简陋且破烂不堪的棚子,棚子里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天都快黑了,还没走到那什么劳什子的坞安村。
      贺衡扶起棚子里倒在地上的长木条凳,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硬邦邦的烧饼就着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水一边嚼一边咽。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山脉,密密麻麻的灌木林,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静地让人毛骨悚然。只有四处乱叫乱飞的乌鸦,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而这沙哑阴郁的鸦声一直都盘旋在整个上空,久久散不开。贺衡摊开地图,皱着眉,虽说他此番前来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若是连这个坞安村都找不到的话,那回到京都可不就是个笑话了。
      贺衡仔细琢磨了这方位,这地图,觉得还是继续往西北的方向碰碰运气了。怪不得说这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呢?!这坞安村在地理位置上勉强算是赤县(京都所在县名赤县),可是从赤县过去隔着山脉着实路途遥远,山路崎岖。管辖上理应是离之更近一些的畿县管辖(京之旁邑谓畿县),但是畿县碍于天子脚下,权衡利弊,必定不敢主动要求。
      再加上如今的京兆府尹蒲台从鄂是个胆小怕事,见谁都要笑三分,讨好三分,阿谀四分的主儿,一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不如闭一只眼的信条,到眼下,虽说业绩是平平的,可同样地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呀。不过天子脚下嚒,就是官多官大嚒,随便出来喝个酒没准儿都能碰到个三品官出来遛弯呢。当京兆府尹也不是容易的差事呐。
      不过此时贺衡却想到,没准依蒲台从鄂的行事作风,他会不会连这个坞安村在哪,也不知道呢?!或者就算知道这么个地,也从来没派过任何人来过?更别说派人去管辖了?!
      可是贺衡又怎么会来此地呢?
      原来一月前贺衡还在市井之地伍橼茶馆里听曲儿喝茶的时候,偏偏旁边一桌的两个人就在那儿吵个不休,争个不停。从醉乡阁里的哪个姑娘身子最软一路掐到了当今朝堂上女皇最宠爱的是哪个侄子,又从鸡飞狗跳,繁华似锦的神都天子脚下扯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儿,一个信誓旦旦说这世上就没个地儿是当今女皇管不了的,另一个就言之凿凿说就他所知这个坞安村就是个没人管的地界,偏偏离京都还近得很呢。扯来扯去,两个人竟然还打了起来,就在贺衡的眼皮子底下。贺衡本不想管他俩这一地鸡毛,市井之地无赖多嘛,瞧他俩这抓挠掐的架势,也不像个习武之人呢,估计也翻不了什么浪来。贺衡也就安心继续喝酒了。偏偏这家茶馆的老板眼尖不仅认得他,还把他揪了出来,“贺爷,您好歹也是在神都脚下吃着皇粮的,怎么也得给咱老百姓给评评理呢。”
      贺衡:“怎么,黄老板也在呐?您这是都不想私了了,想让我直接把他们带走关进大牢里去?”
      黄老板:“贺爷,您这说的哪里话?可就算我想私了,这俩也得听我的,姑且停下来吧?”
      此时这俩厮已经扭打滚到了地上去了,难舍难分,纠缠到底,口里还都骂骂咧咧,吵得不可开交。引得吃瓜群众都不去听曲儿了,注意力也都往这转移了,竟然还有人替他俩拍掌叫好的,这到底是民风淳朴还是强悍呢?!
      贺衡横刀未拔,连着刀柄一起飞身掷去,就暂停了打斗,贺衡:“行了,行了,这花拳绣腿的,打个架还不如个娘们利索,都别在这碍事了,赶紧赔了银子,滚蛋!”
      可这地上的两人听完这话,不仅没讨饶,反而不再搭理他了,继续打。
      贺衡:“哎,俩小兔崽子,不识抬举?非得我绑了去衙门大牢不成?”
      其中一人就说了,“那我且问你,这位贺爷?你可知坞安村在哪?你可知坞安村是隶属于哪个州府县的管辖?”
      这么直白一问,贺衡倒是没想太多,张口即来,“坞安村,反正我对此地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过,不甚了解,但是普通之下,莫非王土,更别说那小小的坞安村了。”
      另一个人接着说:“我前几天刚从坞安村回来,村头的老张头家的猪刚被人偷了宰了吃了,连骨头都还扔在老张头家的门口呢,老张头明知道是村里的地痞混混干的,可也只能在自家门口哭嚎,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贺衡还没说话呢,那人就自问自答了:“因为从没人管过他们那里,老张头在那待了都五十余年,至今还没见过衙门里的捕快呢?!你说,五十年了,连捕快都没去过那里?神都里的官老爷们还能知道那个地儿?咱们神都的女皇当真知道有那么个地界?”
      贺衡竟然真的沉默了,他在神都怎么也混了个二十多年,就连王朝更替都被他给赶上了,可愣是从来没听过坞安村。更巧的是,他还真就是个神都脚下的捕快,他还真没去过那里。
      然后咱们的贺爷就开始打听坞安村的所在地了,那人还特别好心地帮咱们的贺爷迅速画了一张地图。
      因而,贺衡来这,不为别的,只想对得起老张头家的那头猪。
      贺衡一路西北方向疾行,怎么也得在天黑之前找个落脚的地方呢,如果方向不错,应该是快到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跟着地图,七拐八拐的,贺衡总算找到了一个村落样的地方,可是最先奇怪地是,村门口连个地界石碑都没有,唯一找到了扔在枯井边的门匾也破烂不堪,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根本认不出来。其次,那地方儿,透不出的诡异,整个村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寸草不生,屋檐破落,乌啼阵阵,徒增的几分阴森视觉,这绝对不止几天,甚至几个月应该都没有人烟了。
      如果这真的是那人口中的坞安村,那么那人口中信誓旦旦的老张头在哪呢?老张头家的那头猪在哪呢?地痞流氓在哪呢?
      这分明就是个计,故意引诱他前来。
      贺衡越发地谨慎了,大费周章地把他引过来之后呢,让他发现这个孤村,是何意?
      贺衡当真后悔,就因为这一年恰逢女皇登基,明堂落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市井里,朝堂上茶余饭后处处都在讨论新朝如何,女皇如何如何,武家人如何,李家人又如何,就连衙门里的人近日里也都在闲扯,贺衡估摸着就连江洋大盗,小偷小摸们也都忙着八卦,根本无暇作案,所以一时间闲了也有一阵了,整日里酒肆茶楼里乱转,听听曲,喝喝茶,
      他都有些无所事事了,警惕性和防范心自然就下降了。
      可那二个人如今看来分明就是个障眼法,这幕后之人也是琢磨了一番他的性子,故意找了这两个人当饵,就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心甘情愿得寻摸过来。
      贺衡一路走着,越走越心惊,这些村落的屋舍有被人火烧的痕迹,还有被人伪装善后处理过后的痕迹。
      贺衡觉得这辈子都没这般憋屈,恼怒自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人利用,这般成了他人的棋子,这般就被牵了鼻子成了局中人,甚至有可能就要成了揭开某一个女皇开朝以来的惊天大事件的死卒。可他却停不下自己的脚步,他可以对不住自己的性命,可却不能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贺衡看到了一家院子里有猪圈的模样,莫名就想到了老张头家的猪,走了进来,扒开猪圈里厚厚的稻草,竟然还滚出来了一块骨头,贺衡仔细瞧了瞧,这根本就不是猪的骨头,这是人的头盖骨!
      难道他一路指引我,是想告诉我这个坞安村整个村的人都被屠了!
      贺衡被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了!
      突然再环视整个村子,贺衡都觉得有阴魂未散,怨气深重,此地莫不是个野村坟场嚒?!
      贺衡再也不敢深想,只得往前走。
      挑了几户村舍人家,进去,意料之外,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贺衡满心疑惑,满心震惊,思绪万千,却也乱成一团。
      站在坞安村的中央,闭上眼,贺衡拼命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若是我当真发现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而我又想引别人过来,我会做什么呢?我又会给他什么线索呢?贺衡思来想去,他画的地图!!!!!!
      紧接着,突然,就是一个男人的惊恐尖叫声传来,生生激得贺衡猛然睁开了眼!
      贺衡细思极恐,手扶在横刀上,莫不是这村子里诈尸了,刚刚他明明转了一圈,这个村子里根本没有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从一个村舍里爬了出来,这是个和他一样的大活人。
      贺衡舒了一口气,扶着横刀走过去,“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结果那书生掉过头又看到了贺衡,活像见了鬼,惊恐万状,又尖叫了一声,生生地吓晕了过去。
      贺衡原本还对他有所防范,结果,这厮,初次见面,就被他吓晕了过去。
      贺衡先用横刀碰了碰他,结果,这厮就这么摊在了地上了。贺衡想:没有武功?难道又要故技重施?这么偏远的地方,这么个诡异的地方,能出现在这的一个大活人,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善茬吧?!
      只是,这人,唔,长得是不是也太好看了些,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贺衡想:莫非是个美人计?这年头,美人计都是男人了么?我吃了你一次亏,难不成真当我是个傻子一样被你们随意摆弄了嚒?!
      贺衡走进了那屋里,又是什么都没有。
      这书生得审,大有问题,来历不明,目的不明。
      贺衡盘坐在地上,继续用横刀捅了捅对面那人,依旧不醒。原本打算用水壶里的水直接泼醒,但却最终没下手,不过究其原因并不是不忍心那厮,而是不舍得他的水。
      贺衡本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人,当即就把那人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倒是什么暗器,毒器,地图,标记都没有。又把他那书篓里翻了个底朝天,翻了翻,都是些那些个他不喜欢的华而不实的破玩意,莫非真是个无关紧要碰巧误闯此地的书生?
      贺衡瞧着那人有转醒的迹象,立马就把那书篓重新放在了那人的身边,还装作书篓也顺势倒地散落的样子。
      然后贺衡就这般候在他身边,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你醒了?”
      书生慢慢醒来,看见贺衡,仿若又吓得不轻,脸色越发的苍白,牙齿打架,声音发颤,“你,你,你是鬼是人?”
      贺衡越发得不耐烦了,“我当然是人,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书生:“人??!!你是人?你真的是人么?我,我,我看到了满屋子都飘着没有脚的鬼魂呢!他们都都追着我!”
      贺衡觉得自己估计要么是碰到了傻子了,要么就是个装模作样,装疯卖傻的惯手,但还是尽量耐得住性子慢慢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来这里?”
      书生自从知道他是人了,没来由地就特别依赖,信任他,“在下姓宋,名淮甫。是神都人士,我此番是第一次从家中出来历练,我姑妈说我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才能考取到一个好的功名,为国报效。”
      贺衡:“那你是怎么走到这来的呢?这里可难找的很呢?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迷路了?”
      宋淮甫眼神真诚,“我没有迷路,而且我方位感极好,我是一路找过来的,是有个人给了我看了张地图,告诉我说,这里会有我想要的答案,我才来的。”
      贺衡:“那地图呢?”
      宋淮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十分坦荡:“都在这呢,我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姑妈经常说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我给你画出来?”
      还没等贺衡反应过来,宋淮甫就随手找到了一个树枝干,在地上画了起来,果然是坞安村的地址。
      贺衡盯着他看了半天,笑了,不知怎地,他竟然信了他几分,他要么是个过目不忘的书呆子,但也不傻,最起码很懂得察言观色;要么他就是全都在半真半假,互掺一半,毕竟要想让人信服,总得有些真的内容吧,就比如他的人生中定然是有个像姑妈那般的角色的,他潜意识里一直不提父母,那他的父母要么去世了要么就是关系并不好。
      直到现在,贺衡可以确认,不管宋淮甫是个装傻的聪明人,还是个过目不忘的傻子,他肯定都不是杀人的那一方派来的,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又是那谁把他引过来的嚒?他在其中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他是知道这一切还是和我一样,也被蒙在鼓里,像人偶一样被提着线跑?
      贺衡此时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把地图拿了出来,“你熟悉这里的地势地形嚒?”
      宋淮甫想了想:“我曾经有机会看过整个神都的山脉走势图,你若是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贺衡笑了,原来真是送过来当活地图的,贺衡手指了指坞安村这一带,“若是想要在此地建个密室,或者有什么天然的山洞,下雨,下雪还不会塌方的话,依着这山势,该选在何地?”
      宋淮甫想了想,“这个村子其实当年应该就是建在了海拔较高的盆地上,四面环山,但盆地依旧西北地势高,东南地势低,可是此地的土壤却是十分奇怪,”
      贺衡捧了一捧泥沙:“怎么奇怪?”
      宋淮甫:“此地土壤肥沃,本该是水源充足,野草蔓生之地呢,可为什么这个村子里却?”
      贺衡:“却寸草不生,井水枯竭?”
      宋淮甫点了点头,“嗯,唔,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读书不精,才会如今一知半解,姑妈果然说得对,我该早早出来历练呢。”
      贺衡一见他开始掉书袋了,就想翻白眼,“我且问的是密室和山洞应该建在哪里合适?你,,,” 你却在这里和我讨论土壤的问题???!!!
      宋淮甫:“哦,哦,对,对,对,以在下之拙见,可能,也许,大概会在西北吧,但是我也不能保证,若是下雨或者下雪,西北方向的高山的不会塌方。因为毕竟书上也没有写此地有个不会塌方的密室或者山洞吧?!”
      贺衡对他已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站起身来,就一个人往西北方向走了,贺衡现在又相信了他几分说的话,尤其是他是个书生的身份,因为不是谁都能说着说着话随时随地都能掉书袋的,最起码他贺衡就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本文神都,历史上是洛阳;但本小说具体城坊描述是洛阳+长安两城结合体。
    2, 本文背景是武周,但本小说其实并未完全根据历史而写,部分内容都是虚构。
    3, 本小说中主角都是虚构,非有历史原型。
    4, 最后说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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