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NHP1225》明吾

56、第五十六章

　　一口气跑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黎岚的声音，“佑真姐姐！你没事吧！”

　　远处跑来几个人，佑真数着，除了登白易，几人都在，艾可气喘吁吁地说：“你没事！太好了！”广果道：“可不敢再跑回去了，你刚跑回去，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白姐交代！”明哲道：“你回去找佑真了？谢谢你。”艾可疲惫地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佑真白着脸，也是狼狈不堪，“谢谢……”她想了想又说，“下次别为我冒险了。”

　　艾可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广果道：“明哲姐姐，你先送佑真姐姐回去吧，我和黎岚在这里找登白易！”

　　明哲为难地回头眺望，忽见人群中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孩子一身油污趴在肮脏的雪地里，无助地放声大哭着，头顶一道火星眼看就要坠落在孩子的身上，明哲心头一紧已踏出半步，却忽然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抢先了一步抱起孩子，火星不偏不倚落在那人脊背上，噌地燃起了火焰。

　　那个白色身影抱着孩子打了几滚，火仍未熄灭，就在众人的心都提至嗓子眼时，她已果断爬起，脱下了火光熊熊的外套。

　　孩子被火吓得愈发嚎啕，那人抱起孩子轻声安抚着，言语间转过脸，众人都张口露出惊愕的神色，绿色的焰火照在佑真雪白的脸上，“嗙——”的一声，终于炸开了。

　　黑色吉普车的鬼面发出尖锐的笑声，抢夺猎物似的朝那个白色身影飞驰去。

　　明哲身子一动，被佑真猛然拉住，“别走……别丢下我……”是沉重而哀求的口吻。

　　发红的双眼蓄满了随时就要掉下的眼泪，明哲的眼中流露出无限挣扎，然而几乎是立刻，推开了佑真的手，“你先跟艾可他们走，我马上来！”

　　佑真不死心，再次死死地扯住明哲的衣袖，含着眼泪极力央求：“别走！别走！明哲！！别丢下我——”五指一疼，佑真重重地扑摔在地上，明哲已不见身影。

　　艾可扶起佑真，“没事吧！”

　　佑真爬起身，一眨不眨的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手里抓着一把黑色的沙，狠命地攥紧了。

　　这一夜，注定是佑真人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一夜。

　　冬日脏蓝色的晨曦照进喜气盈盈的屋子，天终于还是亮了，佑真带着一身肮脏狼狈在雪白的床上坐了一夜。

　　叶瑾彤轻声劝道：“洗个澡吧，这样明哲回来，看见会担心的……”

　　佑真置若罔闻，叶瑾彤看了一眼艾可，道：“你打她电话了么？”

　　“打了几个没人听，后来关机了。”

　　“登白易呢？”

　　艾可皱着眉，沉沉摇头。

　　“怎么会……你确定你看清楚了？跟佑真，长得一模一样？！”事到如今，叶瑾彤仍不能相信。

　　“是的。”黎岚说，“和佑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那她是……”叶瑾彤惊疑不定，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吐不出来。

　　“佑真拉不住她，她丢下佑真去救那个女人了。”怨怼、不满、失望、愤怒……都写在艾可脸上。

　　“明哲也真是的！”叶瑾彤摩拳擦掌，只恨自己昨晚放松警惕喝多了几杯。

　　“这时候，我们还是让她静一静。”席地而坐，靠在墙角的广果道。

　　叶瑾彤点点头，为佑真披上浴袍，“真真……你别想太多，那种情况下，如果明哲不去，那么多极端分子对她一个，确实也是很危险……换成别的人，明哲也会这么做，这不代表她不重视你……”

　　佑真根本没听进去，叶瑾彤暗自叹息。

　　将近10点，登白易回来了。

　　艾可几乎是飞扑上去，“你去哪儿了！再迟一点我就要去报警了！”

　　“我没事儿，我去查了一下，这好像又是NIMRO的把戏！”

　　叶瑾彤和艾可哑然对视一眼，登白易道：“而且，我严重怀疑，里面有新人类！”

　　“又是新人类……”叶瑾彤喃喃。

　　“具体怎么回事？！”艾可问。

　　“我跟其中一个交手，他的能力不像人类。宁负的雇佣军里，上次也没有这样的人！”

　　事情好像快失控了……叶瑾彤一阵头昏脑胀。

　　“我得回去跟爷爷说一声。”艾可终于从重重震诧中反应过来道。

　　叶瑾彤背靠着墙，徐徐蹲下身，“去吧……”

　　时间化为投进窗棂的阴影，由西指一路向东，由白天切成晚上，星夜换作蓝天。广果和黎岚都陆续回去休息了，只剩下登白易守在门口。佑真却还迷失在时间的缝隙。

　　三天过去，叶瑾彤也没怎么吃睡，一闭上眼，就噩梦套着噩梦。她拖着疲乏的身躯，给佑真倒来一杯水，赫然发现她手中攥着一把黑沙，攥得太紧，沙子反倒漏了出来。

　　为这样的无谓的误会有了心结，这丫头的强硬有她年轻时的影子，叶瑾彤心疼又恼火，“你……也要给她解释的机会是不是……别自己胡思乱想呀！”

　　佑真不说话，叶瑾彤一再给明哲打电话，听着手机里的：“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恨道：“你他/妈在干什么！”

　　一旁的门，无声开了。

　　叶瑾彤握着手机的手甚至忘了放下。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说话的人满面风尘，嗓子也干涩。

　　叶瑾彤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了明哲的衣领，“你他妈——”视线落在明哲身后的人脸上，詈语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和佑真几乎没有差别的脸，可即便是如此，仍能一眼看出两人气质的差异。

　　这个女人显然更沉稳、内敛……相同的眼睛，她却显然不是少女。便是直直站着，也有一种无形的威严与贵气。

　　“你是……”叶瑾彤忐忑……她的人生几乎是和眼前这人失之交臂的，她24岁那年，柏舟自杀身亡。年轻时也曾从各类资料上听过见过这人，但那些印象始终不过流于表面。

　　那女人微微一欠身，“我叫柏舟。”

　　“柏舟……”叶瑾彤讷讷重复了一遍，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退了一步，不禁回头去看佑真，佑真脸背光埋在黑暗里。

　　屋内依旧是明哲离开那晚的摆设，但气氛早已降至冰点，喜气被涤荡一空。明哲缓缓走向那个满身狼狈，目光如刀的女孩子。她抬起手要去摸她的脸，却被她用手挡开了，力气不大，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沙早已漏光了，佑真却仍呆呆举着手，黑色的沙沾得满手掌都是。

　　明哲张嘴想要呼唤佑真，与其同时听见三个字：“你骗我……”

　　“真真——”明哲想要分辨。

　　一旁的柏舟却先一步开口，“你就是佑真。”柏舟审视的目光像是富家千金看见自己被偷走的东西被炫耀地穿在一个下等人身上，她抬着高傲的下巴，带着居高临下的讥讽，上前握住了佑真的下颌，冷冷道：“你的脸……是我的。”

　　明哲像被人从背后狠狠给了一刀，愕然地撇过头去看柏舟，就在刚才，柏舟一再恳求她，她说她已明白了她对佑真的情感，已谅解了过去。她只想见见佑真，和她和解。

　　佑真的怒气和柏舟的平静成了两极。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偷，偷走了我的人生。你的明哲也是我的，她是我创造的海潮。元初的名字，是我起的。她，是为了找我才认识你的。”

　　明哲已经被这一连串直击要害的句子打得不能言语，只剩下冻在脸上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明哲终于挤出一个字，“闭嘴。”佑真颤声说，明哲慌了，“不是，柏舟，你刚才不是这么说——”“闭嘴！！”佑真咆哮，愤怒的眼泪滚滚而下。

　　“真真，我不知道她为——”明哲急切上前。

　　“闭嘴！！骗子！！”佑真嘶声朝明哲吼。

　　明哲惶然站住，一连摇头，“真真……我不是……”

　　佑真忽然抽出一把裁纸刀抵在咽喉，沉声道：“闭嘴。”

　　“佑真别做傻事！！”叶瑾彤情急向前几步急声唤道。

　　明哲惊恐地紧闭双唇。

　　“你骗我。你抛弃我……”佑真红肿的眼里尽然是凌厉的恨意。

　　明哲有苦说不出，佑真的颈上已渗出血。

　　“柏舟？”佑真轻蔑笑了，“我为什么要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下面，你凭什么？就凭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女而我生来就是工具？”

　　“就凭你什么都不是。”柏舟淡然陈述。

　　柏舟的话明哲一个字也不认同，只有不断对佑真摇头。

　　“我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奋斗争取回来的，而你呢，你只是个坐享其成沾沾自喜的小偷罢了……你凭什么不服气，要不是我，你连来这个世界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你不感激我，还妄图把偷我的东西永远霸占下去，你，由内而外地令我作呕。由此可见，我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你这样龌龊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活下来——”

　　“柏舟！”明哲呵斥道，“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这样，永远都是别人的错？！到底是谁不懂感激？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柏舟沉默了少顷，像是回到了旧日的时光，“你说过，要带我离开这里的，我们本可以幸福的……”

　　“那都已经过去了！！”明哲忍不住强调，“我们结束了。”

　　“我不接受。是她用我的脸，让你产生了错觉，她享受的，一直是你对我的爱。你忘了吗？你最喜欢我做的派，你给我写诗，给我画像，会做有趣的东西送我……”柏舟说，“为什么是我？她完全可以要这世上其他所有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抢我的？！只是因为你跟她发生了关系你就不忍心，那我呢？你不需要对我负责吗？我就活该当牺牲品吗？！”

　　柏舟每说一句，佑真的自嘲的笑意都更深一层，待她说完，佑真已经笑得不能自已，“那画……”原来是谎言！她说不会再丢下她，也是谎言！“那些所有的事……”

　　“真真！那已经过去了，我已经都忘了！”明哲说，“我不爱她，不，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她——真真你听我说，你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天是因为如果我不去，我不能再害死——我过不了自己那关！！真真你相信我——”明哲的语速飞快，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恨不得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真心话都剖白给佑真。

　　“哦豁，”佑真带着泪笑对柏舟嘲弄道，“你的爱人三心二意了，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样，为什么她比较爱我？是不是说明，你比不上我……”

　　柏舟的脸上有怒意浮现，然而她过人的自制力和教养制止了她像佑真那般哭闹忘形。

　　“你看看她的样子……”佑真笑得凄绝，佑真指着明哲，“你看看她，她的目光根本没在关注你呢……她在看我……”

　　柏舟暗自咬牙，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她恨佑真，明知这种恨全然不合理，可是她真的恨。同一张脸，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

　　“但是我已经不稀罕了。”佑真摇着头掉泪说，“不忠诚的爱情，有杂质的爱情，我不要。”

　　看明哲的表情从绝望到懊悔，佑真有种凄然的快意，她收起笑容，对柏舟说：“你的脸，我还给你！！”她一面说，一面用刀片狠狠地从脸上划下——鲜血从她的面颊滑落，沉稳如柏舟也不禁退了一步。

　　“真真——”明哲再也无法忍耐，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佑真手里的刀片，不成文的扭曲宛如野兽似呼声从明哲喉中发出，鲜血立刻染红了明哲的手，明哲忽然患上恐血症，双手不能自控地颤抖着。

　　两人登时变成了红色，叶瑾彤傻了半晌才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医生！！”

　　“别这样别这样……真真……你恨我，方法很多，不要这样！！”明哲从佑真手上夺过的刀片已经深入肌肤，她却失去了痛觉，只是抱着满身是血的佑真哀嚎。

　　窗外飘起大雪，大概是这年的最后一场雪。

　　床上的人沉沉睡着，脸上一层一叠的纱布已经让她无法被辨认。

　　“为什么性子会这么烈……为什么要这样嘛！”叶瑾彤捏着眉心难过地掉泪。

　　“早该想到的……”明哲怔忪，佑真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敢拔枪求死，就早该知道佑真是这样刚烈的女孩子。她不该相信柏舟谅解她的话，不该相信一个人对求不得的执着。在她向柏舟坦言自己不愿再追究过去，只想好好爱佑真，并只爱佑真时，柏舟骗她说，已明白了她对佑真的情感，已谅解了过去。她只想见见佑真，和她和解。

　　是她愚蠢，是她害佑真变成这样。她以为佑真已经安全，而柏舟正在经历生死危机，她以为佑真能够理解……是她愚蠢，是她让佑真陷入了绝望。

　　“师母说，你见到了师父？”叶瑾彤实在不想在这个时机发问，但事情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阶段。

　　“因为这次恶性事件，当晚我们被带去警局。我没有身份，被层层上报，第三天，上面终于有了回复，约我们去见面谈话，我在那里看见了陆缆之。宁负把柏舟当成佑真送了回去，陆缆之带着柏舟出境时，被拦下了。柏舟醒来后，防盗系统感应到旧的SRNKA没有销毁，因此找到了佑真。”

　　以防盗用，SRNKA具备双向感应。“这么说，佑真的SRNKA已经……”叶瑾彤不忍说下去。

　　“我不知道……佑真的身体时好时坏，有时候甚至会——”明哲再一次想起那日佑真没有心跳的情形，明哲迷茫，“我不知道……”

　　难怪明哲会忍不住求她为佑真定制SRNKA，叶瑾彤默默地取出一支烟，为自己点上，“一场误会……误会好像也是宿命的一种……”

　　“去他的宿命。”明哲把头埋进佑真掌心。

　　叶瑾彤有些意外，曾几何时，她对明哲的理解一直是消极认命的。“我把师母安排在西南疗养楼了，她心情很低落，你要不要——”

　　明哲闭上眼，是半点也不想听的样子。

　　叶瑾彤换了话题，“我听登白易说，海边杀人的那些也是宁负的人，而且都是新人类——你想他要干什么？”

　　明哲一动不动，并无为此表现出任何意外、好奇，叶瑾彤道：“宁负能找到佑真不奇怪，但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既然意识转移已经成功，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又为什么想起来要找佑真呢？”

　　明哲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二人去夜店那晚的事走漏了风声，以至于惊动了宁负。但如果就此说出来，就势必要牵扯出亚裔雇佣兵的诡异死亡，灋牧会原本已对CITTA诸多顾忌，如果再被他们知晓那个新人类的死亡跟佑真有关，只怕容不下佑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