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NHP1225》明吾

55、第五十五章

　　男人奋力地挣扎着，呼吸也在一次次抵抗中变得急促，很快，大脑像吸满了疲倦的海绵，身子渐渐软下去。“……感君义气薄云天，知己相逢万里间——怎么样，这是我为你特别而著的诗词。”臂弯里的人在的药物作用下，已不动了，福斯特吹了一口气，松开了堵住司机口鼻的毛巾，吹着口哨打开了车门，他把一只脚伸出车外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踏在车里，抽出耳朵上架着的烟扔进嘴里，仰着身子从裤兜摸出一盒火柴。烟气里面，火柴弯了腰，宛如一条迅速枯萎的生命，橘色的火舌从它的腰身舔上去，黑色的烟气裹着明火在毛巾上跳动，他丢手将毛巾扔进趴在方向盘张嘴睁眼的人怀里。男人下了车，趁着吞吐的间隙把烟从手上又换到了嘴角，他歪着叼烟的嘴，哼起圣诞歌，眼看着火噼噼剥剥地燃起来，男人脱下手套用施舍流浪汉硬币的姿势把它们填进火堆，然后优哉游哉地远离现场。

　　“是的。已经找到了。他们在明——”握着电话的男人停下脚步，怔怔望着面前坐轮椅的女子。

　　……

　　明哲睁开眼，惘然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想起来了，她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四周——明明昨晚她是在床边守着佑真，这会儿怎么在床上？这两日她怎么频频困倦入睡？夕阳照得窗外一片血红。“真真——？”明哲呼唤着下了床。

　　“明哲——来帮忙——”是佑真的声音，就在走廊。

　　明哲连忙推门出去，佑真正艰难地驱动着轮椅，她腿上堆着一大堆包裹，连视线也几乎也要挡住了。

　　明哲把包裹一一收进房间，又去推佑真，“怎么不叫醒我？”

　　“几步路而已。”佑真松了一口气道。

　　进了房间，佑真抬了一抬手，道：“抽屉里有裁纸刀。”

　　留意到佑真抬手的动作有些沉重，明哲忙为代劳，“累着了？”

　　“手有点麻……可能是驱车没用对劲。”

　　明哲拆包裹的手慢了一些，脸上却打起振奋的笑容，“都买了什么？”

　　“新衣裳。”佑真说，“前几天用你手机买的，以前每次过年……爸爸都会给我买一身新衣服。”

　　没有扣费，明哲一点也不知道。她把拆出来的新衣服铺在床上，一件外套、一件毛衣、一件薄厚适中的衬衫、两条裤子、红色的内衣裤、红袜子和一双鞋子。这些衣服都不是买给她自己的。佑真没有工作，往日单靠柏舟基金会里拨出的一点钱吃饭生活，这些东西每件单价不过几百，加在一起，想必账户里的一点钱都花完了。

　　“本来想给你打一件毛衣……我的针法实在太菜了。”佑真不好意思道。

　　“你往年过年，除了买新衣服还有什么？”明哲问。

　　“也没什么……就是和爸爸在一起吃个饭。”说到这里佑真呆了一下，旋即笑起来道：“很无聊的！”

　　这一瞬的失落没能逃过明哲的眼睛，“那我们今年就邀请朋友一起过？艾可，叶瑾彤？”

　　“我有你就行。”佑真转过身去，打开盒子，打开手电逗弄培养皿里的小温懐。那小人儿还是那样，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心脏持续在泵血，完全没有活物的征兆。

　　“只有我和你，多冷清呢，我们去买点吃的，再买点花什么的装饰一下这里，好不好？”明哲握住佑真的手，猛地惊呼道：“你手怎么这么冷？！”

　　“外面冷嘛！”佑真抽出手，“好吧，你说怎么就怎么。你抱我上床，我睡一会……”

　　夜里，叶瑾彤来到房间的时候，明哲和佑真正凑着头在商量事，佑真握着一支笔，在床桌上写东西，“小灯笼、对联、窗花、盆栽、饮料、零食、花……还有什么？”

　　“糖！”明哲补充，“再买点红包吧……”

　　这是有孩子的家庭要准备的，佑真想了一想，说：“好吧。”

　　“写什么呢？”叶瑾彤笑着插话。

　　“来了！没什么，过年把这里装饰一下——坐！”明哲招呼说。

　　佑真浅浅打了个招呼，便抽明哲的手机玩起游戏。

　　叶瑾彤说：“好是好！就是没有灶，不然自己做饭更好……”她兀自说着，突然像被什么戳了一下，“有了！我们可以用下面的厨房，正好大部分厨师都回家过年了，地方还大！怎么样？”

　　“那还得准备一张桌子。”明哲道。

　　“没事，我让人抬一张来。”

　　“谁给你打电话啊？”佑真忽然举起手机说。

　　明哲伸头看了一眼，“号码都不认识。骚扰吧。”

　　叶瑾彤给明哲打了个眼色，明哲领悟，两人聊着走出门去。

　　佑真想了想，给陌生号码发信息道：“你是谁？”

　　等了一会儿，那号码并不回复，便将号码拉黑了。

　　直至走进月色下的花园，叶瑾彤才停下来。“怎么了？”明哲问。

　　“明月街发生了一起车祸。”叶瑾彤说。

　　话虽没说完，明哲已大概猜到与自己有关，“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的时候。”叶瑾彤道。

　　下午佑真失踪的一幕在明哲脑里一闪而过——这不可能！佑真那么善良，不会这样做！

　　叶瑾彤继续道：“车子撞在路边的防护栏，焚毁了。司机和乘客都没能幸免于难。官方新闻只报说是意外，但一直有警察在沿街盘查。据我所知，这个乘客是个新人类。”

　　毫无疑问，应该是摄像头被干扰了。所谓的“据我所知”应该就是据“灋牧会的调查所得”。

　　“车牌号是多少？”

　　“南AL0367。”

　　正是昨夜载二人回来的司机，明哲分外内疚，“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本来还想再等等……佑真她——”

　　“不怪你。为了达到目的，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没有跟踪你，而选择向司机索问你们的去处。宁负要找的人，怎么都找得到。”

　　“对不起……对不起……”想到连累了无辜的人，明哲不能原谅自己。

　　第二天，明哲推佑真往超市购物，路过水产区，二人商量买一只龙虾，“要几斤？6斤够了吧？”佑真对这个没什么经验。

　　“差不多！”手机在明哲兜里震动，她掏出手机，目光在投向屏幕的一瞬，划过一丝慌乱，来电显示是“佑真”，明哲顿了一顿，拍拍佑真道：“你先挑，我听个电话。”

　　行至不远，接通了电话，“喂？”

　　对面静默了片刻，“你——？”

　　电话忽然挂断了，明哲看着39秒的通话记录，陷入沉思。

　　“谁啊？”佑真在身后问，她已把龙虾称好了。

　　明哲转过身，笑道：“没谁……打错了。”

　　佑真狐疑地瞪了明哲片刻，撅起嘴，“这么多打错的……不会是你外面的小三小四吧！”

　　明哲嗤地笑出声，伸手捏捏佑真的鼻头，“小东西。”

　　“亲亲。”佑真扬起脸。

　　“在外面呢！”明哲提醒。

　　“那我生气了！”

　　明哲环顾，寻时机飞快地贴了贴她的嘴唇，佑真满足地笑道：“还买什么？”

　　“唔……你还想吃什么？鸡腿买了吗？”

　　不远处，一个身影悄然望着二人渐行渐远。

　　三十的夜晚，叶瑾彤和明哲在食堂的厨房张罗，额外请了艾可、登白易、黎岚和广果。

　　病房被装扮的喜气盈盈，窗外还挂着两只红色的小灯笼，红色的底色衬着屋内的一盆白玉兰愈发出尘脱俗。

　　黎岚捏着玉兰上挂的红色灯笼剪纸，“广果，你看！里面还有‘哲’字儿！真可爱哦！”

　　“还有‘真’字，这好像是自己剪的！”广果说。

　　“手真巧。”黎岚又瞥了一眼佑真，佑真正巧也在看她，黎岚张着嘴，只觉得那张脸比照片中还更美，脑里一片空白，话也不会说了。

　　叶瑾彤端着两碟菜进来，“登白易下去帮忙搬几张凳子！”

　　登白易答应了一声抢出门去。

　　休息了两日，佑真又能行走了，道：“我也去帮忙端菜！”

　　艾可说：“我也去。”

　　食堂就在三楼，只需下一层，两人一起下楼梯，艾可刻意放慢了脚步，“佑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佑真说。

　　“有些事，我可以解释的……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接近你别有目的，可是我也是真的——”

　　“有些事，你可以直接问的。”佑真说，“不用非做朋友不可。”

　　她不愿和艾可多说，匆匆钻进厨房去了。

　　菜上齐，电视声中，众人围桌而坐。叶瑾彤问：“只有登白易陪我喝酒？还有谁？”

　　“广果和我喝果汁！”黎岚说。

　　“我喝酒。”艾可道。

　　佑真只管低着头往杯子里斟酒。

　　明哲说：“我喝茶吧。佑真喝果汁。”

　　“我喝酒！我长大了！我陪叶姐姐！”佑真说。

　　“哟！长大了！？你监护人同不同意啊？”叶瑾彤若有所指。

　　“你别听她说！”明哲不许佑真喝酒，佑真皱着鼻子表达不满，明哲无视了别开头问：“广果的腿好点没有？”

　　“好多了，能走了，叶姐姐说你来看我几次，我都在睡觉……”广果不好意思地说。

　　黎岚说：“你当然睡觉，你上辈子是只猪吧！怎么那么能睡，都是我在照顾你！给钱！”

　　两人斗起嘴来，明哲暗暗牵着佑真的手。叶瑾彤举杯，“我开个头……”大伙静下来也纷纷举起杯子，叶瑾彤道：“首先感谢各位这次赏光，我平时基本不过年的，托各位的福，今年也可以享受一下，我不太会说话，只能说，感谢命运的安排，希望大家未来都能得偿所愿，幸福安康！”

　　众人一齐说着新年快乐一杯饮尽，明哲也举杯起立，她轻轻拍了拍佑真的脊背，佑真急忙端杯效仿，明哲说：“谢谢叶瑾彤、艾可，但这次要特别谢谢登白易、广果、黎岚，由衷地感谢各位为了我能做到这一步，各位都是我的恩人。我敬你们。”

　　又一杯下肚，气氛逐渐活跃。大伙儿一路吃喝聊天到了8点，黎岚和广果趴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斗嘴，叶瑾彤已经喝得醺然，只剩下艾可和登白易还在对饮。

　　艾可显然心情不佳，明哲暗示佑真说点什么，佑真不愿意，抵不过怕明哲不高兴，拾了一把糖，递给艾可和登白易，“你们俩吃糖，别喝了！”

　　“我们去海边放烟花吧！”明哲提议。

　　这个提议立即获得了黎岚和广果的赞同。明哲极力劝艾可和登白易一道，佑真只好说：“对啊，一起去吧，男孩子胆大，可以买炮玩了！”

　　叶瑾彤已困得睁不开眼，说：“你们先去，我躺这里眯一会儿。”

　　几人穿戴了往海边去，沿途登白易和艾可从火药聊到诺贝尔，从诺贝尔料到战争贩子，两人慷慨激昂话题投机；黎岚和广果商量着到底该买可以握在手里烟花筒还是放在地上的炮筒；佑真呵出热气搓着手，明哲把佑真的手放在口袋里，又暖进怀里，想了想，干脆脱下大衣给她，“让你穿多点，你非要图漂亮。”佑真伏在明哲怀里，“屋里是不冷嘛！你好香啊……”

　　还没到海边已听见炮声连连，冬日夜间鲜有人至的海边，此刻已人头涌涌；本该漆黑阴沉的夜海，已被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火药的气味在阴冷水腥的空气中分外提神。

　　明哲一群人买了许多烟花，佑真一手握着仙女棒，一手堵着耳朵看登白易和艾可点超大捆的冲天炮，噼噼啪啪的炸响中，星火如雨。广果和黎岚嬉笑着互摔手炮，天空中百“花”盛放，一股接着一股喷泉似的星火源源不断地冲上天空，人的笑脸被映照得一时金一时红一时绿，此刻的人们忘却了一切，身份、性别、地位、彼此的利益纠葛在这一刻全然消失，无分彼此，喜极地狂欢着，呼叫着。人们拉着手，亲吻着，拥抱着，陌生人互道着“新年快乐”，亲情、爱情、友情在这一刻也仿佛被祝福加持了。佑真微笑看明哲点起一只飞旋的焰火陀螺，“啾”地一声飞转上了半空，明哲抱着雀跃的佑真，随着群人喊着：“十——九——八——七——六——五——四……”

　　远处传来一阵尖叫。

　　在喧嚷的人群里，这声尖叫并不突出，倒数还在继续，那声音却有些不对了，明哲率先仰头循声张望，很快，登白易也发现了。

　　“那边怎么了？”明哲问。

　　“我在看。”登白易道。

　　黎岚广果也来了，黎岚道：“登白易，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恐惧的感受在人群里？”

　　望着远方的登白易仿佛凝固了，面色逐渐发白。广果催促道：“到底怎么了？”极目眺望，看见的不过是都在好奇张望的人群。

　　举着手机观察的艾可忽然大叫起来：“快跑！着火了！有人在泼汽油！”他一边跑一边向众人呼喊。

　　佑真被艾可一把扯住了胳膊往前带，“快跑！”

　　周边的人群闻言瞬间混乱起来，骚乱里面，大家都在飞跑，却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佑真喊着明哲，却被人群恐惧的呼叫声淹没。噼噼啪啪的烟火声依旧，然而气氛已不是欢快，听声音似有车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不断听到有人在惊叫，佑真的面前却只有颠簸无边的黑色沙滩，突然，人群中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声音切近，佑真不禁驻足回望，一个满身火焰的男人正在人群中乱窜——佑真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傻住了。

　　那人挥舞着满是火焰的双手想要得到帮助，然而人群只是避之唯恐不及。

　　那男人嘶吼着，狂乱地在四周乱抓，浓烟从他身上不断冒出来，整个人变成了黑色，外衣已瞬间烧化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

　　佑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惊骇间竟然无法动弹。恍惚间猛然嗅到汽油的味道时，已被人从身后扑倒，翻了几滚，佑真怔了几秒，醒悟过来，哭道：“明哲！明哲！”

　　明哲抱住了佑真，连声安抚道：“不怕不怕！我在！”

　　明哲扶起佑真，“艾可呢？”

　　“不知道，刚才我……我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就不见了……”

　　越来越多的人肉火球在四周惨叫乱窜，有人情急跳进海水中，却毫无作用；有的抓住了一个游人，那个人也瞬间被点燃；男人丢下女人，女人丢下孩子，孩子在地上哭喊，不是因为被丢下却是因为被踩踏，人们相互推搡甚至有人趁乱偷盗……灾祸面前，人性丑态百出……佑真终于看清了，一辆黑色的敞篷吉普车里，有四个带着鬼面的人，一人用铁桶向众人泼洒汽油，一人不断向被泼洒汽油的人群扔烟花弹，被火星飞溅上的人立刻就被点燃。

　　“其他人呢……”佑真问。

　　“他们应该没事！走！”明哲瞅准了路线，拉着佑真往前跑。冷风里面，头发上的汽油味让佑真一阵阵地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