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李信 ...
-
起初,江三郎只当她有事,虽然微恼她无故失约,也没有告知一声,但转念想她并非贵族,又无仆从,也许真的分身乏术,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之后一连数日她依旧没有出现也没递来任何消息。
纵然再冷情,相识一场,江三郎终是有些担心的。到了此时,他才发现他对这位小郎当真知之甚少,连她家在何处都不知。最后只好托李信帮忙查一查,多少两人也是见过几次的。
江三郎原本担心李信会拒绝,毕竟苏娆待李信的态度算不得好,故而事先想了许多说辞。谁知李信听了便一口应了下来,倒叫江三郎那些腹稿无用武之地。
却也越发欣赏李信这个豁达的性子。
这实在是江三郎的误解了。李信意图交好江三郎,对这种小忙自是无有不应,而且他也不是豁达,他是自负,他根本不把苏娆看在眼里。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只是当江三郎恍然回神想明白的时候,他既没有等来李信,也没有等到苏娆,只在李信等人的落脚处找到了浑身是血,惊慌失措的阿南。
他说,他杀了阿江,阿信当着官寺人的面放走了他,求江三郎救救阿信。
他还说,阿信叫他转告江三郎,三郎要找的那个人就住在城西某某某处。
江三郎藏起了阿南,却没有去救李信。
他想,李信这个自负的性子,实在应该好好磨一磨,这倒是个好机会。只是听阿南的意思,那个被杀死的叫李江的小郎君,却是近来搞的满城风雨的李家二郎。
李二郎丢了十几年,却在终于得以归家的前夕被杀了,江三郎怕李郡守怒急之下失了分寸。他想磨磨李信的性子,却断然不想他失了性命。
思虑再三,江三郎委婉地同舞阳翁主提了提李信的事,希望她能意识到李信出事了,进而保得李信的性命。只是这个漂亮的小翁主,真的是太小了,他甚至很疑虑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是啊,真的是太小了。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们,真的太不适合了。他只作不知吧,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而当崔医工因为郡守夫人投毒自尽未遂而再次登了李府的门时,李家三郎李晔也没有看到老医工身后那道瘦小的身影。
苏父不好了。这才是苏娆消失的原因。
苏父已经长时间的陷入昏迷,偶尔才会转醒一会,但很快又会失去意识,饭食、水和药也几乎喂不进去。苏娆心急如焚,除了去请崔阿公,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阿父。
崔阿公声音颤抖着叫苏娆准备后事。
大限将至。
阿父是真的撑不过这个年了。
苏娆曾想过这个时刻,觉得自己会哭的断气吧。
然此刻她并没有哭。她才知道,原来悲伤到了极致,就连哭都是一种奢侈。
待她亲手料理了阿父的后事,会稽城中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
她连李信进过狱中都不曾知道,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李信已经成了李郡守家的二郎,那个走失十几年的李二郎。
* * *
南方的雪患终于是没能避过,会稽还好,但流民已经挤在了城外。
江三郎出现在苏家的时候,苏娆正在收拾行李。
“你要走?”
简陋整洁的室内还是一片缟素,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并不为过,江三郎进来一眼便见到了忙碌中的苏娆。
没想到江三郎会找过来,苏娆吃了一惊。
“先生,你怎么来了?”
江三郎低头看她,本就瘦小的人又憔悴了许多,不禁生出怜惜。纵然他舌灿莲花,文采斐然,此时也只说了一句:“节哀。”
却是再真挚没有了。
他也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
她很平静,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宁静的笑容。
“阿父去的时候是笑着的。自阿兄去后,阿父的神智便有些恍惚,总以为阿兄还活着,还将我当做阿兄……想来那时阿父也是将我当做阿兄了吧。这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庆幸多些还是失落多些。这些话,她也是头一次同别人说。可说出来之后,也就释然了。
她看向江三郎,非常诚恳地说:“先生,我早有心理准备,多谢先生来看我。倒是我,还未同先生道歉,缺席数日却连个消息都未递,最后还劳动先生来看我。”
江三郎也看着她的眼睛,忽的就想起她撞到自己那日望过来的眼神,也是这样纯粹,一点卑微都没有。这样的眼睛实在很容易看到人的心里去。江照白心里泛起轻浅的涟漪,更没心思与她拉扯客套话,便看向她身后的行李,问:“你要离开会稽?”
苏娆点点头,“去长安投奔大姊。”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安排好了。他忽然就很想问问她,那读书呢,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半途而废吗?
但江三郎毕竟是江三郎,这小小的失控终是掩在了心底。他点点头,淡声道:“也好。”
两人一时无语。江三郎本是有些担心苏娆,但一来见到她不仅自己打理了父亲的后事,连日后的去向都打算好了,他却一丝一毫都不知道,便有些自嘲自己多管闲事,略坐了一会,便起身要走。
苏娆却忽然叫住了他,“先生,留步,且等我一等。”
说完却不等江照白的回应便跑出屋去,江三郎当真又坐回去等她。
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苏娆便回来了,手中抱着一个褪了色的红布封口的坛子,上面还粘着些许泥土。
苏娆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坛子捧到江三郎面前,道:“上次不慎打翻了先生的酒,便以此作赔吧,还望先生不嫌弃。”
酒香透过坛口隐隐地逸出来,芬芳馥郁,江照白日常饮酒,嗅得出这确实是一坛好酒。酒坛上还有泥渍,但显然苏娆已经清理过了,可见埋藏的年头已久。怕是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他怎么能要?
看出江三郎要拒绝,苏娆抢先说道:“先生不要,我也无处处置这坛酒,我识得的人中,恐怕也只得先生饮酒了。再好的酒,无人赏味,尚且不如一碗白水。”
是啊,她既然没有嫁人的打算,这坛女儿红,又有什么用呢。她原是想祭在阿父坟前,但阿父看到这坛酒没有发挥它原本的作用,恐怕也不会高兴。
送给江三郎,倒是最好的去处了。至于这酒的意义,还是不要告诉先生了罢。万一叫先生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江三郎这样的人,如高山之雪,峭壁之松,苏娆很难想象他动情的样子。她又想到李府上那个漂亮的小翁主,那样单纯的女郎,对江三郎的心思只一眼就能看透。
容貌也好,家世也好,这两人怕都是再般配不过了。她都不见江三郎有半点动容。
这可真是一个绝情的郎君啊。苏娆想,喜欢他的女郎也不知要经过多少磨难,怕也要足够坚强才行吧。
* * *
会稽开始开城收容流民。
李信只在开始商量对策时来找过江照白,后来此事由李家和官寺接手,江三郎一介白身,便不再参与此事。而他关心的,是宁王要进京了。
长安城中,皇帝一心求仙问道,几个皇子资质参差不齐,斗做一团,世家官场乌烟瘴气,好不热闹。宁王自幼体弱,自封王成亲后去了封地平陵已经多年不回长安了,也不参与储位之事。这时进京,着实耐人寻味。
宁王去封地前,江照白同宁王夫妇谈不上有交情,但多少是有些接触的。平心而论,几个皇子中,他觉得最像一个合格的帝王的,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属意的听话的定王,而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宁王。
如果宁王有意的话,他是愿意在宁王身上赌一把的。
他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想着是时候回长安一趟了。会稽真的太小了,他当真再多也做不了什么了。
转头看见屋角那坛酒,红色的封布早就有些褪色,还被泥土糊住那么久,此时却莫名鲜艳。江照白心念一动,扬声叫来一个小仆,低声吩咐了一通,便打发他去了。
不知她怎么样了,至今没有来同他道别,应是还没走吧。
小仆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同过来的苏娆。
她抱拳一礼说:“承蒙先生不弃,路上便叨扰先生了。只是恕我冒昧,先生为何忽然要去长安?”
她并不是真的要打听江照白的行踪,虽然也不敢太过自作多情,但她还是怕自己的决定影响了他。
江三郎何等敏锐,她的话一问出,他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微笑着回答她:“我确实是有要事要回京,阿尧不必介怀。”
苏娆这才放下心来。
江三郎又问:“你此去可想过家中如何安置?”
其实她家也只剩那间屋子了。
苏娆笑笑,说得坦荡:“阿父生病多年,家中早已是家徒四壁,我此行之前,打算将屋子献给官寺用以安置流民。”
江照白心中明了,她竟是不打算回来了。
江家是放弃了长安去岭南开荒的,背井离乡的决定要经过多少心中的艰难抉择,江三郎是经历过的。正如此,对眼前的人,江照白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与欣赏。
离开会稽那日倒是没有下雪,来送行的只有李信一个。
他已经是李家嫡出的二郎,穿的光鲜齐整,与过去大不一样。
李信说知知被她二姊拘着,不日也要随宁王夫妇回长安去了,这会稽倒剩下他孤家寡人了。
苏娆在一旁静静地听,也不知李信说的知知是谁。
那些听江三郎讲学的人并不是不想来送行,只是江三郎并没有特地告知离开的日期,他不想弄的场面太大。
江三郎当初是随着江家迁徙的队伍,顺势留在的会稽,身边留下的仆从并不多,这番回长安,加上苏娆,也不过一驾马车足以。
两人离开会稽的第二日,便又下起雪来。江照白恐她无聊,便递了一卷竹简给她。
苏娆摊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江三郎俊秀挺拔的字,同他的人一般,风骨卓然。
她看了一眼标题,写着《告府君书》,一时疑惑,扫到了卷尾,落款却是李信。
所以是李信写的,江三郎抄的?
她细细地看了内容,才知道会稽开城收容流民这件事,竟然是李信促成的。
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有些明白江三郎与她看这卷竹简的意思。他恐怕早就看出她对李信的厌憎,给她看这个,是希望能扭转她对李信的看法吧。
可她的情绪原本也不是针对李信这个人的。她知道这是迁怒,李信是无辜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所幸江照白给她看了这个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她便也假装不知,干脆掀开帘子一角去看风景。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会稽这么远。
可是看着看着,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原作中似乎没有很明确地提过江三郎对李二郎身份真假的质疑(也或许是写了但是我忘记了……)。只是按照常理推断,江三郎找到阿南的时候,还没有李怀安叫李信顶替李二郎的事情发生,李信与江三郎交好阿南又是知道的,阿南又是一个藏不住事儿的火爆性子,在那个情况下,我认为阿南会将一切同江照白和盘托出的。也就是说江照白是明确的知道真正的李二郎已经死了的。对于李信假的身份江三郎心知肚明,却也乐见其成,后面这一点,原文也是明确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