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先生 ...

  •   苏娆想着晨间的事情,心中烦乱,帮工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模样叫崔医工颇为担心,崔医工膝下无子女,对苏娆的关照不免有几分如对自家儿女般的心情。

      “阿娆,今日无事,也快过年了,你便早些回去多陪陪你阿父吧。”

      苏娆赧然,道了歉却也从善如流,她这个样子,确实没法静心下来。这里是医馆,出了错都事关人命,她不愿怠慢也不敢。

      路过江三郎的竹庐时,她目不斜视,有些心虚地快步过去,却被一把淡淡的声音叫住了。

      “这位小郎,留步。”

      苏娆一开始也没以为是在叫她,不过四下当真没有别人了。她停住脚步,脊背僵硬,也不转身地站在那里,声音的不平稳却透露出她心里的波动。

      “先生,何事?”

      “郎君早间找我有事?”

      他这样一问,苏娆就知道她晨间偷听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她心里一时间各种念头翻涌上来,想的最多的就是李信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被她听到了,所以想要借刀杀人吗?可江三郎问的坦荡,似一点也不在意他那些话被偷听了去,又叫她心里茫然。

      她转过身,郎君一身雪白的袍子,手执一卷竹简,松柏般立在那里,眼神温和又疏离,沉静地等着她的话。

      也说不清为什么,看着他深潭般的眼,苏娆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在心中踟蹰几分,声音发涩,却是不答反问:“先生,大楚,还有救吗?”

      江三郎低头看着这个个头才及他肩膀的小郎君,早间阿信临走前说有个这模样的小郎躲在外面偷窥,也没说别的,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恐怕是前几次下雪那天撞翻他酒坛的那个小郎君。他来偷窥,可能真的是来登门道歉的。他不介意叫人听去那些话,反而有些担心叫听去的他惶恐。索性今日无事,授课结束后,干脆边看书边等在竹庐前,没想到居然真的等到了。

      “有的。一定有的。”

      青年没有再看他,抬头看向长安的方向,目光变得悠远,再低头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发顶,小郎君的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竹简,掩饰不住的热切。

      “你想读书?”这样的眼神,甚至用不着多么敏锐的洞察力,这种熟悉的渴望,江三郎也在这些日子感受到了许多。

      小郎君闻言用力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却又飞快地摇着头。

      江三郎给了她一个诧异的眼神,她解释道:“我白日要做工,家中还有卧病的阿父要照顾,并没有时间来听先生教诲,不如假装自己没有这样的愿望。”

      又有零星的雪片飘落,天才放晴没有多久,这样的天气,透着不祥。

      江照白心中一动,温声说道:“傍晚时分,我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你家可在附近?”

      苏娆一愣,过了片刻才领悟他说了什么,眸光中瞬间迸发出焰火般的光芒,言语中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欣喜:“多谢先生!”

      “一些微薄之力罢了,当不得先生二字,你也叫我三郎罢。”

      * * *

      近来整个会稽城都在找一只叫雪团儿的碧眼白猫。苏娆知道是在为郡守夫人找,有时看到了白猫的影子她也会多留意一些。只是在几次都碰到了李信以后,她就不愿管这事了,只专心地做工,下工后给阿父做了饭,然后去竹屋找江三郎念书。

      整日游手好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他倒做的上心。苏娆越发看不上李信和他的一帮兄弟。

      只是她没想到,在竹屋这里李信也阴魂不散,而且江三郎对他和颜悦色,两个人到了兄弟相称的地步。他们讨论事情也不避着她,有的她听得懂,有的只是一知半解。她心中有点惊讶李信的见识,却也固执地不肯对他改观。她不好对别人的交友情况指手画脚,只是每次看向李信的眼神都复杂难言。

      江三郎见了几次,以为她只是不喜这些游手好闲的街头地痞,却也见过她接济街头的乞丐,但他性情有些冷心冷肺,对个中理由并不太好奇,见两人并不曾真的起什么龃龉,李信也没把她放在心上,遂也不去管。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飞逝而去。

      苏娆以前是读过些书的,一对一的方式效率又高,故而她比白日来听讲的那些人进度反而更快。外面还在讲千字文,她这里,江照白已经在同她讲诗了。

      江照白发现她很聪慧,很多地方几乎一点就通,又能举一反三,资质比许多世家弟子都不知好上多少。不过他也发现,她虽读的用功,但对诗的内容反倒兴趣不高。

      其实他也是有少许的尴尬的,他一个二十多岁尚未娶妻的郎君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讲爱情诗,说的再正经都显得有些照本宣科。

      这一日,留在长安老宅的旧仆有消息送来,江三郎便中途离开了一会。长安那边已经鲜有好消息传来,归来时,江三郎的脸色并不好看,进了屋,却发现苏娆在笑,笑得那么自然,让她整个面容都鲜亮了起来,莫名的令人感到温暖。

      江三郎自己长得好看,但对容貌实则不大在意,今日仿佛才第一次看清这个“苏尧”的容貌。

      自从意识到江三郎从没看出自己是女郎以后,苏娆索性连名字都稍作了改动。她害怕江三郎知道她是女郎以后会不愿意教她,毕竟男女之防如今虽不那么严格,但却仍是有的。

      现下,在看清了苏娆容貌的江三郎眼中,这个小郎君的样子着实阴柔了些。虽然时下世人眼中郎君本来也以阴柔为美,江三郎自己也是这个款的,但江三郎想,苏尧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将来恐怕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没有身份地位,容貌太好也不知是好是坏。

      长得好看容易受到优待,这自然好,可他又担心她受不住俗世诱惑,走上歧途。

      想了一会,却又在心中哂笑,这才相识多久,他竟想了那么远,他又不会长留会稽,以后的路总归是她自己的,他只在此时尽心教导她,尽人事罢了。

      想通这些,他也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早先那些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一些。他边撩袍坐下,边问:“在笑什么?”

      苏娆面前摊着竹简,江照白偏头去看,发现是一首《卫风·淇奥》。

      这一首,他还没有讲过,她看得发笑,是看懂了?

      可《淇奥》有什么好笑?

      对上江三郎询问的眼神,苏娆轻轻将竹简合上,却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吟出:“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她一边吟诵,一边站了起来,声如清流涧泉,一步一句:“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她吟诵完,似是回味了一番,才回过头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江三郎问:“先生,我念的可好?”

      江三郎笑:“很好。”

      得了夸奖,她又笑起来,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娓娓说道:“这一首《淇奥》,少时同阿兄一起念过,那时我还同阿兄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郎君……阿兄便同我争说,定然有的,还说自己便要成为这样的郎君叫我看看,还要同我打赌……后来……”

      说到伤心处,她说不下去了,笑容渐隐的面上落下两行清泪来。

      “后来……又如何让你发笑了?”江三郎并不去劝她,反问起最初的问题。

      苏娆听了,渐渐收了泪,又在心底开始笑。这位郎君,劝慰人的方式都这样含蓄。

      她的眼圈还红着,看向江三郎时已是染了笑的:“后来我知道了阿兄说的没错,这样的郎君确是有的。这首诗,写的不就是先生吗!我想,最后还是阿兄赢了呀,我为此而笑。”

      江三郎闻言先是讶异,随后抬手摸了摸苏娆的头,温声道:“阿尧过誉了,白去之远矣。”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熨帖的,之前心中的阴霾都似被一扫而空。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罢。你既然不喜欢诗,明日我们读屈大夫可好?”

      苏娆却摇了摇头:“既是读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没有不喜欢,只是不懂罢了。诗三百,言情者十之七八,于我而言,却是遥远之事。”

      江三郎想,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又不像贵族郎君议亲那样早,情之一字,确实远些。而他自己业早已放弃了儿女私情,恐自己的淡漠影响了她,遂耐着性子同她讲诗……恐怕自己那些不怎么真挚的讲释,并不能勾起她的情肠吧。其实不讲了倒也好,不过她既然不愿半途而废,便依她。

      然,隔日的屈大夫也好,诗也好,并没有读成。江三郎出城办事,留了一个小仆在竹屋,这一日讲学与苏娆这里都停了一日。

      而之后,苏娆却再没来过竹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并不晓得那个时代读书人读书的顺序,我只是想让他们读诗经罢了。想一想江三郎一本正经地给不打算嫁人的苏娆一首首的讲爱情诗,我就觉得想笑。但这种笑点只能脑补,我并写不出来,╮( ̄▽ ̄")╭
      
      另外,男扮女装这事,一来呢江三郎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接触过的女子估计除了他家的女眷正经的也就程漪了。二来苏娆家境贫寒,肯定发育也不好,魏晋时男子本来就以阴柔为美,还有男子搽脂抹粉的,再加上江三郎的不上心,发现不了苏娆是女的也算不上多奇怪,不过不会很久,性别不暴露,怎么谈恋爱!o( ̄ヘ ̄o* )[握拳!]
      
      再有关于性别暴露之前的代称,说到苏娆的时候统一使用“她”,哪怕是江三郎的内心独白。但是大家知道这时候江三郎的认知里我们的阿娆还是阿尧就行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