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与蝙蝠》宫藤深秀

20、20

　　从城里回来之后，我生了两天病。

　　外婆说我大概是在河边玩的时候被冷风吹感冒了，不过我自己却感觉这并不像是普通感冒。

　　我的手脚关节的地方都很酸痛，四肢也发软，还有点流鼻涕，让我十分在意的是，我觉得身体里有些痒痒的，就像有什么曾经几乎干涸了的东西现在又被缓慢滋养了起来。

　　这让我有点不安。

　　不过我的疑神疑鬼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小骗子安娜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穿着从我见到她她就从没变过的那身衣服，吃着我家的点心，翘着脚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边吃边笑。

　　外婆说人感冒时最好多喝汤，少吃别的东西，所以我的点心和糖果都被暂停了。

　　现在小骗子安娜吃的就是原本我该吃的那份！

　　“城里好玩吗？”她一边吃一边百无聊赖地折腾她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一会儿翘起一只椅子腿那样坐，一会儿又换成只用一只椅子腿着地那样坐。

　　“……没什么意思。”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我的鼻子让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闷声闷气的。

　　我本来不想和她讲话的，可是就算不讲话，她也不会识趣地我从面前走开，与其让她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坐在那里吃点心，还不如拿话多噎她几次，图个心理痛快。

　　“怎么会不好玩？听说城里有好多商店，还有游乐园，饭馆，面包店，还有火车站！”安娜睁大眼睛，一副‘你居然说谎’的震惊模样。

　　我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城里的见闻，发现我确实见过不少商店，面包店和饭馆，不过那些地方我都没进去过，所以印象不是很深，游乐园和火车站我连路过都没路过过，哪里知道它们好玩不好玩？

　　也许是我的表情非常好读懂，所以安娜很快就把表情转换成‘你真可怜，去了城里跟没去过没什么两样’的模样，假好心地安慰我说：

　　“哦，没事，那些地方虽然好，不过没钱也是进不去的，你没体会到城里的好玩之处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不用自卑的。”

　　我忍不住瞪向她，我本来就没感觉自卑过，但听她说完，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有所缺憾一样。

　　“没事啦，”安娜一点也不怕我瞪她的接着说：

　　“反正你总是去城里，下次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去城里那些地方玩嘛，再过一个月不就是新年了吗？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啊！”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觉得安娜说得还算有道理，我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进城，就算之前没去过那些商店，不代表以后就没机会去啊。

　　“那咱们就说好了哦。”安娜笑嘻嘻的，轻描淡写地说。

　　几乎是立刻，我意识到自己中了小骗子的圈套。

　　“你其实就是想让我带你进城去玩吧！”我危险地眯起眼，斜睨着她。

　　“怎么会！”小骗子安娜夸张地捧起自己的脸，一副因为被怀疑而受伤的表情，但看我一脸不为所动地模样，她很快放下手，干脆地点点头：

　　“你猜对了。”

　　“呵呵。”我冷笑了两声，转过头，却没再说什么。

　　小骗子安娜狐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夸张地惊叹了一声，端着装着点心的盘子从摆在我床前的高脚椅上跳下来，一扭屁股坐到我的床上，甜腻腻地向我靠过来说：

　　“亲爱的西比尔，我的小甜心，小天使，你真可爱，来，给你吃一块点心，我真爱你，我要亲你一万遍，么么，么么么。”

　　“哦，离我远点，你把点心渣都弄到床上了！”

　　我嫌恶地往旁边闪躲着，安娜在我耳边模拟着黏哒哒的亲吻声让我身上寒毛直立。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义正言辞地拒绝她，我对她一直都很不耐烦，也很讨厌她总是在我面前耍那些小花招，可每次只要她来，时间就好像总是过得很快。

　　外婆一直说我需要朋友，我觉得如果我需要，那我认识的这些人里，也就只有小骗子安娜还算合适了。

　　她虽然狡猾，但至少不蠢。

　　“亲爱的，我觉得是圣诞节前去城里更好一点，听说城里的那些商店会有圣诞节礼物大特卖，咱们早点去，我还可以给我最亲爱的好朋友西比尔挑一个可爱的圣诞节礼品，你觉得怎么样？”

　　安娜眨着水汪汪的绿眼睛，做可爱状的看着我，说真的，虽然小女巫莉莉的眼睛也是绿色的，可我觉得安娜的绿眼睛比她的更漂亮，而且安娜是金色头发，那一头的金发卷儿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像一头会闪光的金子，不过她太闹腾了，让人怀疑她其实是猴子变的，而小女巫莉莉看起来就正常多了，虽然也是年龄不大的女孩子，但活泼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热情洋溢。

　　“可以。”我干巴巴地说，我可以预见如果我不答应下来，小骗子安娜一定会撒娇耍赖无所不用，而最终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我把她赶出去，而另一个就是我同意。

　　既然我已经决定自己需要一个可以让我外婆安心下来的朋友，那么把她赶走就不是一个好主意，既然我注定要选择同意，那不如就从一开始就不让她有机会恶心我。

　　其实，我有种感觉，如果小骗子安娜不是像这样，把这些让我看不起的手段镌刻进骨子里一样无所不用，也许我对她和做朋友这件事可以更加真诚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双方都是各取所需。

　　自从我答应十二月份和安娜一起进城，她到我家蹭吃蹭喝的态度就越来越理直气壮起来。

　　她一般隔两天就会出现一次，每次都会在我家泡上一整天，外婆每次都会很尽心的招待她吃吃喝喝。

　　来的次数一多，她也发现了我在读写上的困难，像来爱对事情大惊小怪的她却很让人意外的没有说什么招人讨厌的话，之后她还再登门时还带上了自己的课本和作业，并且第一次谈起自己的事——

　　安娜其实有在上学，不过她上的是乡村的教会学校，每个礼拜只有四天有课，而且还多是只有上午半天有课，安娜不是个好学生，上学属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类，不过期末考试的成绩还算可以，所以老师也不管她，她家里还有一个比她小五岁的妹妹，她祖母天天管她妹妹，只要她不惹事生非，根本不管她是不是逃课不上学。

　　“就算我好好上学也没用，小学一毕业，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不就是去城里上中学，要不就是回家，教会小学可以免费读，但城里的中学却要收学费的，我奶奶根本不会给我出这笔钱，回家的话，基本就是无所事事等着再大几岁然后嫁人，村里的女孩都这样，我不想和她们一样，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发现安娜根本没有提起过她的爸爸和妈妈，不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像我，也绝口不和别人提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赛德舅舅很乐意在教我读写的时候有安娜在一旁，这大概是因为安娜在第一次听我练习读写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对我说：

　　“我觉得你还不算是我见过最笨的，我们班上的男生读课文和默写单词的时候比你差劲多了，每次我看到他们都会怀疑他们的智商够不够正常人的标准，你认单词的速度虽然慢了一点，不过准确率真的比他们高多了。”

　　虽然我觉得安娜的评价只是中肯，根本够不上赞扬的程度，但赛德舅舅听了却相当高兴，我觉得他越来越重视我了，很多时候他对我的好让我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可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找到自己能为他做的事。

　　我的感冒好了之后，又参加了几次罗琳组织的活动。

　　也许是那个被家暴的女巫艾琳普林斯的事的启发，罗琳预备在互助会的活动中专门弄出一个可以让未成年人参加的活动。

　　虽然之前互助会也为救济孤儿院或者贫困家庭儿童组织过教会学校参加的活动，但是罗琳希望可以寻找到一种比较完善的活动形式，把这种儿童会或者青少年会的活动慢慢固定下来，变成定期活动。

　　不过这样一来，互助会需要的人力和物力就变得更多起来，罗琳忙得连医院的工作都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

　　我作为罗琳的簇拥，当然支持她的所有想法，她希望可以在新年前进行几次儿童会活动的试演，我当然一个磕巴都不打的全部参加。

　　我在活动会里很意外的见到了混血小巫师小斯内普先生。

　　虽然儿童会里的活动确实很无聊，一群贫困家庭出来的小孩凑在一起，到处都闹闹哄哄，脏兮兮，毫无礼貌可言，让人忍不住怀疑老天在制作他们的时候忘记把智商这种东西放到他们的脑子里。

　　不过罗琳的本意就是为了把这群小孩从自己混乱的家庭里拉出来，通过活动开发他们未开发的脑袋，教会他们礼貌，整洁，并且通过他们来影响他们有这样那样毛病的父亲或者母亲，从而拯救这些正在滑落深渊的家庭。

　　我觉得如果我此时此刻的状态是‘正在忍耐的’，那么小斯内普先生的状态就是处在‘马上就要无法忍耐’的临界点上。

　　他看起来格外无法忍受身旁小孩的无秩序，和脏兮兮，脸色阴沉得比得上屋子最前头的那块黑板，而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虽然我觉得从整洁程度上来讲，他并不比他身旁那些猴子好到哪里去，不过因为大家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我还是走过去，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希望他可以老实待到活动结束，在我看来罗琳的这次活动组织得并不成功，所以我更不希望小斯内普先生给活动增加不好的影响。

　　“哦，原来是你。”小斯内普先生一开始似乎为这里居然有人认识自己而惊讶了一下，但随即他也认出了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勉强冲我点点头，算是我打招呼的回礼。

　　“如果你觉得这里吵，咱们可以往前坐。”我指了指屋子的最前面。

　　这次的儿童会活动，罗琳请了两个女老师教所有人画彩笔画，但满屋子的小孩几乎都在跑动，或者相互打闹，还有偷偷把彩色铅笔往自己兜里装，反正，认真听老师讲课的人很少，真的想学画的人都坐在前两排，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不了，谢谢。”小斯内普先生看也没看的摇摇头。

　　我觉得他不但对周围的吵闹环境不满意，对活动内容其实也没有一点兴趣。

　　我对麻瓜这种画出来不会动的画的兴趣也不算大，不过因为这次活动是罗琳办的，我总觉得不能让别人瞧不起活动的内容，所以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对小斯内普先生说：

　　“你看过动画片吗？听说动画片就是用画做出来的，他们把画一张一张的连起来，然后画里的东西就能动起来了。”

　　“你说什么？”小斯内普先生一脸疑惑的皱起眉，虽然他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口，但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傻话？’。

　　说真的，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小斯内普先生是最傲慢，没礼貌的人了！

　　我忍着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为了罗琳才和这个没礼貌的家伙说话的。

　　虽然我很想给他解释得更清楚一些，但其实我也没看过麻瓜所谓的动画片，这些都是小骗子安娜告诉我的，而她知道的这些都是学校里的男生讲的，她讲得绘声绘色，但我也不知道她讲的到底是真是假，又或许，别人给她讲的就是以讹传讹也说不准哪！

　　不过当着小斯内普先生的面，我却不打算告诉他这些都是我听说的，我想了想，干脆拿起他面前还空白着的画纸，又加上我自己的画纸，把它们都对折起来，从两张一下变成四张，然后拿起铅笔，在画纸的一个角上开始画小人。

　　这个小人还是安娜画给我看的，一个圆圈做脑袋，几个竖道做身子和四肢，我对读写的记忆不好，对图形的记忆却没有问题，几下就把安娜的小人画了出来。

　　小斯内普先生一声不响地看着我画小人，虽然中间没有出声，不过表情却相当的不以为然。

　　我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画好小人，然后学着安娜的样子，把画纸叠在一起，一张一张飞快地翻动。

　　画纸角上的小人的动作就这样连在了一起，从站立到摔倒，我翻了两遍，忍不住又从别人的桌子上拿了几张白纸过来，继续往下画，于是几分钟后，小人的动作又多了从地上爬起来，并且自己掸土。

　　“就是这样。”我把画纸放到小斯内普先生的面前，“……动画片就是像这样做出来的。”

　　小斯内普先生沉默了一下，拿着画纸来回翻动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就好像我是傻瓜一样的问我：

　　“哦，这很有意思，不过麻……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我卡了一下壳，感觉自己的脸火烧一样的热辣起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麻瓜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就是不愿意让这个小巫师自傲于‘巫师的画可以动，而麻瓜的画不能动’这种小事，所以我强压着怒火，嘴硬地回答：

　　“意义什么的，等你看到动画片就知道了。”

　　小斯内普先生没有再反驳我，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好像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如果不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不透露我的身份，我真想拽住他的衣领对他喊你骄傲个什么劲！

　　一个混血的小巫师而已！

　　鼻孔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你真的以为这个世上除了巫师，其他人都是傻瓜吗？

　　虽然我也觉得巫师和麻瓜不一样，稍微，稍微高等那么一点吧，毕竟巫师是有魔力的，可我也没有像他这样，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啊！

　　巫师的画和照片我在特里劳妮家都见过，照片里的人可以小范围的活动，而油画里的人物和动物也像活的一样可以活动，吼叫，或是说话，但要我说，那些会说话的画像其实也没什么好，反正特里劳妮家的那些油画，一个个讲出来的几乎没什么好话。

　　我一直憋着气，终于熬到活动结束。

　　讲课的女老师一宣布下课，屋子里的小孩就几乎一哄而散。

　　小斯内普先生也站起来想走，但却被我一把拉住。

　　他惊讶地望向我，似乎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拉住他。

　　“你跟我走。”我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他皱着眉甩了几次，却没甩开我的手，这让他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

　　等在外面的赛德舅舅看到我拉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出来，很惊讶地迎上来，看了看我们问：

　　“你们打架了？”

　　“怎么可能！”小斯内普先生瞪圆了眼睛，红着脸低喊了一声，他对自己居然被人怀疑会和女孩子打架而气愤不已。

　　“这位是小斯内普先生，艾琳普林斯夫人是他的妈妈。”我抬了抬下巴，介绍说，不过抓住男孩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赛德舅舅想了几秒，终于想起了艾琳普林斯夫人是谁，他冲小斯内普先生点了点头，说：

　　“你妈妈的茶包做的非常好，她送给我们的茶包我们带了回去，我母亲尝试之后非常喜欢，还特地把剩下的都收起来，打算以后招待客人用。”

　　“哦。”小斯内普先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停了停，用眼神示意赛德舅舅，想让他阻止我继续发疯下去。

　　赛德舅舅收到了小斯内普先生的求救信号，但他看了看我，决定视而不见。

　　我无视小斯内普先生又涨红了几分的脸，向赛德舅舅提出想去一个可以看电视的地方。

　　安娜告诉过我，城里的商店里就有电视，为了招揽客人，他们会开着电视让别人白看。

　　赛德舅舅当然知道哪里有电视可以看，不过他想了想，告诉我们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带我们去看电影。

　　我知道什么是电影，安娜说过城里有电影院，她说那个就是一个大屋子里放了一个被放大了的电视机，那种电视机看起来更过瘾，不过比起在商店外可以免费看的电视，电影看起来时要花钱的。

　　我有点犹豫。

　　“我刚好有赠票。”赛德舅舅掏出两张薄薄的小纸片，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红。

　　我觉得那两个纸片似乎在他兜里被塞了很长时间，他掏出它们，把它们塞进我的手里，然后就像松了口气般，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你们先去看电影，我回去帮罗琳做点整理的活儿，等电影结束我再去接你们。”他把我们带到两条街外的电影院，还给我们买了一盒爆米花，然后让工作人员把我们带进去。

　　一路上我都一直紧紧的抓着斯内普的手，就连被工作人员带到座位上坐下来后都没有松开，其实事情已经发展到超出我预料的地步，我承认，我怕我一松手，小斯内普先生就会像兔子一样跑掉。

　　不能让他跑掉。

　　我坚决这样认为。

　　安娜说的没错，电影院是间很大很大，超级大的屋子，正前端有个高高的台子，上面有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台子下面是一排又一排的座椅。

　　我们的座位在正中间，前面和后面的人都不多，这和安娜说的电影院里充满了人有点不一样，不过考虑到她说的是晚上城里人都去看电影，而现在刚刚下午，所以我表示理解。

　　我们坐下来，全都无比沉默，几分钟后，小斯内普先生转过脸，满脸讥讽地看着我，用一种无比矫揉造作的彬彬有礼的语气道：

　　“西比尔小姐，现在可以请你放开我的手了吗？我保证我是不会跑掉的。”

　　我的脸一下又感觉热辣了起来，不过幸好屋子里的灯忽然慢慢变暗了下来，我强忍着心里羞恼的感觉，死死地盯着对面男孩那张长了双黑眼睛和大鼻子的脸，学着他那种讨人厌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

　　“很遗憾，小斯内普先生，我不相信你的保证，所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