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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折—胭脂 ...

  •   一曲香颂飘扬在甜腻香气中,音符在灯下无止尽地旋舞着,堆砌着醉人的靡靡之音。意外的,歌舞厅只有伶仃的几个人,有些东西像是年久失修般,抚摸上便响起岁月的哀鸣。

      星光透不过窗,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忆歌胡乱把帽子往包里一塞,重重叹了一声。她只觉浑身仿佛脱了力般,抬不动脚,唯独心脏清晰的跳动声在耳畔响起。
      近来最好的消息,莫过于一个月的时间已过,剧院的大多成员已离开这危险之地,在她校中好友的帮助下,有了谋生的机会。

      江舟,小翠,宋楷接二连三死去,而“凌月瑾”也不见了踪迹。被凌月瑾预定的那一家旧剧院忽而停工,一切与凌月瑾相关的,都仿佛人间蒸发了般。

      九夕一个月内的过渡计划成功,即便没有原先剧院的大多数团员,剧院依旧能获得持久的效益。
      虽说,留着他们,会多些情报获取渠道,但唐惊水也不想因此再投入过大的成本。
      唐惊水停了他们的午餐与工钱,减少甚至剔除他们的演出。虽没有明说要赶那些孩子走,但日渐漠视的态度还是说明了一切。他们在剧院已无法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多数人宁可挨饿受冻,被现实糟蹋得奄奄一息,也不愿趋炎附势,对唐惊水阿谀谄媚,曲意逢迎。偏偏,凌月瑾预定的剧院新址不知缘由忽而停工,此后再也寻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她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一个不知所谓的骗局。

      最先认清现实的如笙告诉大家:若不想饿死,那只有一个选择,便是离开剧院,寻找新的工作。

      而最先离开的,是一位叫阿桂的姑娘,接着,大部分原先剧院的老人,都接二连三地与过往告别。
      对于大家未来的考虑,苏忆歌本想暗中为各位提供援手,却没想到,阿桂主动找到了苏忆歌的报社。

      生逢乱世,寻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工作何其困难,阿桂也是在小翠死去的那一天,听小翠提起了苏忆歌同学家厂子在招工一事。
      顺理成章,苏忆歌将大家带去了自己友人家中的纺织厂帮工,一切终于落下帷幕。

      但,九夕的处境也愈发艰难。
      她清楚唐惊水的计划,自是可以推断出这一结果。

      即便叶教授有先见之明,即便凌木诗已然身故,即便他们已然竭尽所能与敌人周旋,但不代表这一计划便是完美无缺。刘诚,江舟,随着他们与特务的交易逐渐浮现,苏忆歌也感触到愈发沉重的压力。
      ——甚至连苏忆歌自己都不一定是绝对安全。
      所以,苏忆歌已决定,在完成这件事后,暂且离开避避风头,等风波平息,再想办法与组织联系。

      作为地下党,苏忆歌的担心并非多余,不过叶教授一开始的分配确然较为保险,他们之间的任务大多数都互不干涉。

      再说九夕,以目前来看,刘诚当年拿到的情报就是九夕从别处探得的消息,九夕与刘诚,也非仅仅在剧院打过照面这一层关系,他们在情报网上必然有其他的关联。

      目前,剧院的戒备比以往更为森严,她甚至都不能以普通宾客身份入场,九夕也许久未来布庄,只能说明,他变装逃离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
      找到九夕探讨出逃方案更是天方夜谭。

      苏忆歌只觉头痛欲裂。
      下下策,只有下下策了。

      先前,她与九夕也谈过到了穷途末路之际,究竟如何逃离。

      九夕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英文书。但这本书没看起来那么有重量,九夕拿出来相当轻松。

      “因为中间有一部分被掏空了。”九夕看出了苏忆歌的疑惑,将书从中间翻开。

      “这是什么,烟雾/弹?”苏忆歌不解。

      “是。”九夕回头,笑容格外温柔,“我之前试过一次。它的范围和威力都非常小,并不会伤害到人,也不会过于波及附近的店铺。在引爆后,场上会产生大量浓烟,它体积不大,易于隐藏。若是我逃不掉,这就是下下策。先前我们送江舟离开的那密道,后来被发现了,我没办法从那儿逃离。”

      “你……”苏忆歌顿时明白了,没有多问。

      但此方案由九夕实行,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宛若困在笼中的野兽,人们害怕它尖利的爪,锋利的齿,便将其连根拔起,对方的任何威胁恐吓,便也成了一个笑话。

      九夕也早就料到军统不会让他有机会使用烟雾/弹。

      “这本书,就留给小苏你啦,以备不时之需。别忘了,封面要改一改哦。”

      苏忆歌收下了。

      烟雾/弹在她手中,虽有书籍伪装,但若是做到真正的掩人耳目,仍然很困难。

      唯一的办法,仍是在剧院引起骚乱。

      苏忆歌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放慢了脚步。

      灯火斑驳绚烂,在萧条破败中坠落。古旧墙壁上,无数朵光点飞掠而过,平凡,暗淡,它们仅仅停留了片刻——仿佛从未诞生于这片广袤无垠的世间。

      珍妮夫人与柯莱特先生有说有笑。
      女人的眼神相当暧昧挑逗,足尖轻轻点着地面。那红唇娇艳欲滴,攀上了柯莱特的耳垂,指尖顺着男人的喉结滑下,到锁骨处。
      柯莱特先生轻柔地摩挲着女人白皙的手腕,最后轻轻揽住她优美的颈。

      苏忆歌的脚步顿住了,她不觉面露难色。这时间着实赶得不巧,二人正暧昧亲热着,被另一人瞧见总归有些不妥。

      “小姑娘,过来。”珍妮朝女孩勾了勾手指。

      “前辈,您好。”苏忆歌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珍妮放开了柯莱特的手,信步上前。

      “这位,柯莱特,我的朋友。这位呢,是我在报社的后辈,阿年。”珍妮轻轻抿了一口红酒,舞步轻盈,拉过苏忆歌纤细的手。

      柯莱特绅士地向苏忆歌行了个礼。他蔚蓝的眸子似闪烁着光,漫溢出怜悯之色,仍藏着难以抹去的轻视。
      “很荣幸认识您,阿年小姐。”

      苏忆歌友善地笑了笑:“我也一样,柯莱特先生。”

      柯莱特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凑到珍妮耳畔,轻轻落下一个吻:“尽快,宝贝儿。”
      珍妮轻轻点了点男人的额头:“放心。”

      女人回过头:“小姑娘,跟我来。”

      珍妮是女人的笔名,本名不详。她约摸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政治立场,算苏忆歌在报社的前辈。
      苏忆歌向社长申请了此次去剧院寻找素材的提议,社长同意后,便安排了前辈珍妮与自己一同前往。

      “我看了你写来的信件。”珍妮轻轻扯了扯自己的丝绒手套,“怎么说呢……亲爱的,我就直话直说吧,此行,你有另有目的?”

      “我相信此次探访会给我提供些许灵感。我有信心写出令社长满意的文章,想必前辈也一定会喜欢。”

      “可不是文章。”珍妮语调上扬,琥珀色的眸子宛若盛满了蜜糖,腻人得很,“是人哦。”

      “您是说哪位?”苏忆歌下意识退后,脸上僵硬地维持着不解的神情。

      “让事件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不好吗?”珍妮背过身,“我不会提,想必小姐自己必然心知肚明吧。”

      珍妮应当清楚什么?
      可若是推辞,是否更激起对方的疑心?

      苏忆歌尽力回想来往剧院的宾客,但很可惜,没有任何一个人的面庞与珍妮重合。

      这不是一个好预兆。若不是珍妮在恐吓,那她必定与涉及此案的人有密切联系。

      但她却不清楚是否应当对此问题开口。

      珍妮像是看穿了少女的心事般,垂眸,笑了:“看来,我们对彼此不太信任呢。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未来我们一定有再度合作的机会,一定会熟悉起来,不是吗?亲爱的阿年小姐。”

      二人就此分别。

      社长为她们留足了一天的时间准备。

      翌日,黑色轿车准时停在了报社门口。

      苏忆歌撑起伞,向门外风雪肆虐的世界走去。
      她还有机会。目前没有任何消息透露九夕被逮捕,他应当还在剧院。

      她还有机会带九夕逃离。

      只希望,这个决定,她日后不会后悔。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剧院所经历的一幕幕,如此多温馨的回忆,如此多不舍离散的人啊。

      所以,九夕,等我;你们……也要等我。

      她像是有了一种深深的负重感。但愿那一时的冲动,能换来一个好的结果。

      她终于要迈出这一步了。

      愧疚与回报。

      下定决心的跨越。

      她曾经一次次逃避现实,如今,她必然会选择面对。

      那么,请予我直面“现实”的勇气吧……

      苏忆歌抬眸,灰蒙蒙的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雪丝,影影绰绰的,可见那些熟悉的面孔,似一部还未放映完的电影,在眼前斑驳地闪动着。

      一切镜头都慢了,宛若一首悠长的诗,一曲曼妙的歌,一副绮丽的画。

      叮铃,叮铃。

      是风雪奏响了风铃。

      少女竟惊出了一身冷汗,指尖划开的水雾如花朵般散开。

      “等什么,下车吧。”

      珍妮轻柔嗓音适时响起。

      苏忆歌攥紧了手中的笔,跟随珍妮的脚步,走向久别重逢的剧院。

      “小姑娘,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么打扮,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这身西装还挺适合你的呢。”珍妮忍不住感慨。

      “多谢前辈夸奖。”苏忆歌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穿。”

      红烛亮起。

      九夕吹灭了手中的火柴,神色颇显忧虑。

      推开一扇窗,风雪扑面而来。

      天擦黑了,远方仅余那绵延不绝的影。
      九夕半眯着眼,暖黄烛火若阳光般跃在那花容之上,额上的丹砂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咚,咚咚。”

      分外熟悉的叩击声,很轻,但他听见了。
      一长两短。

      九夕笑了笑。

      我明白了。

      “好戏,即将上演了哦。”

      他转身,拢起水袖,款款向台前走去。

      蹁跹轻盈的脚步,如雪般簌簌坠落。
      曲声婉转,拉长了这场虚妄的梦。

      九夕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远方的世界。

      “华年易逝,一曲情长——”

      他惊鸿一瞥,便是拥起了盛放的万千花火。

      “何人眼底微漾——”

      这的确是《丹海序》的调子,而他却并非那清丽温婉的谪仙。

      九夕微垂着眼,羞怯不安地笑了。那一袭红袖罗裳,似血似阳,侵略性地占据着宾客的目光。
      今夜的雪,被他铺上了浓墨重彩。

      “这些日子,承蒙各位厚爱,愿意一直捧场,听鄙人唱这些陈词滥调。”

      “我想,这或许……是我唱的最后一出戏了。今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和诸位再度相见呢。”

      “这样结束吧,也很好。”

      九夕做了一个决定,像是突如其来的放弃。
      但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思考了许久。

      哪怕千般歉疚,万般不舍,他仍旧清楚孰轻孰重。目前自己身上甚至没有任何护身武器,又离不开剧院,如此时机,若是不利用,自己必然会落入党国手里。

      之后还有机会,再为他们的梦想添砖加瓦吗?

      胸口像是猛然被揪紧,耳畔是跨越了数十年前的声音。
      九夕自始至终认为,自己走出了那段回忆。
      不,从来没有,他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是吗?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拾起了那虚无缥缈的梦,埋入土中,候在坟墓前,等待一株不会结果的树。

      那段过往,他执着守着,在戏台上,日复一日,唱起了那段旧事。

      今后,真的还有机会继续吗?继续完成那一段梦想?
      九夕不知道,对此,他甚至有些绝望。

      或许真的没有了吧。

      “抱歉。”

      戏台下,偶然响起几声嗤笑,讽刺,咒骂。
      哈……谁相信?九夕靠唱戏赚得盆满钵满,最近还勾搭上唐副局长,被党国好生伺候着,用得着现在放弃,就此离开这戏台子?他还年轻,靠这张漂亮脸蛋还能吃个十几年青春饭吧?

      九夕没有理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目前的困境必然要脱离,而他的病症也一直不见好转,身体每况愈下。若继续唱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想着,若是等那全国解放后,他就转到幕后,做些清闲的工作好了,多少是个安慰,依旧还为凌家戏班伙伴的梦尽一份力吧。

      九夕抬眸,一汪春水荡漾在无际的飞雪中。粉黛娇艳欲滴,宛如那春水点染了长安,绽放满园芳菲。

      苏忆歌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写什么,只是机械地动着笔。耳畔宛若响起了无数机械运作的刺耳声。

      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便会产生依赖,不忍心离开吧。

      九夕上前几步,若叙事般,娓娓道来。

      并无刻意的雕琢,那嗓音便是停驻在旧日的暖阳。

      “冬去春来化为燕,谁藏心酸入了眠——”

      不是《丹海谣》。

      苏忆歌听出来了。

      这出戏,无题。

      它的诞生出于偶然。九夕说,他忘不了剧院的各位,若是能给这段日子写个剧本,唱出来,自是再好不过。大家多数当玩笑过去,但九夕却是边写词边谱曲,断断续续也忙活了将近一年。
      但自剧院主权转让后,九夕就再也没写过任何一个剧本,这本……自然也被他搁置在时光的某一角落。

      现在,是有结局了吗?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剧本,但待九夕开腔,却显得格外陌生。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无名小镇。

      青年与他的友人在一个料峭春日,接手了一家花店。
      起初,这花店清冷得很,日子自是过得辛苦。但不久后有了转机,花店老板选择了创新,逐渐地,花店名声大噪,吸引不少居民前往。有人买下花匆匆离去,有的则愿意留下来,成为这里的店员。

      一个雪夜,少女拖着沉重的脚步,踏入了花店。她四处求职未果,误打误撞闯入了这片天地。

      远远的街巷传来喧闹的人声。

      少女性子温和,热爱歌唱,与青年也是投缘,二人一来二去,便是熟悉了。
      少女曾与青年坐在石阶上,夜幕沉沉,那些交心之语仍绕梁不绝;他们曾在湖上泛舟;在雨后躲入屋檐下,紧紧依靠着彼此。

      花店还有的另一个小姑娘。她活泼可爱,曾拉着她的朋友们快步跑向了照相馆,留下了一串嬉笑打闹声。

      小姑娘乐善好施,单纯善良,对一切生灵都怀抱着深切的同情。但有时候,她也会因为老板的示好而苦恼,更会因为脑子里有了奇妙的点子而兴奋。

      嘴硬心软的老板,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孤苦伶仃的小丫头……

      这是他们的故事,皆由九夕用诗般的语言,倾泻在人们心上。
      可分明是这样温柔的故事,却宛若倾注了骨血般深情热切。

      苏忆歌愣住了。

      现在,珍贵的回忆,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输了太多,大家的相聚攥成的一条线,突然的,被硬生生扯断了。
      最后,只余一个角儿站在戏台上,唱响了属于那片回忆的独角戏。

      寒风吹得门上的春联沙沙作响,刺耳得连苏忆歌指尖都敏感地缩起来。

      “这算什么?”珍妮掸了掸衣上的灰,“另类喜剧?”

      剧情急转直下。

      毫无征兆,一场瘟疫席卷了整个小镇。

      先是老板染上病,继而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接二连三,没人能阻止它的蔓延。

      宁静的小镇顿时乱作一团。

      人们纷纷四散奔逃,拖家带口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而那些来不及逃离的民众,如被野火焚烧的植物,接二连三地倒下。他们哀嚎,痛苦嘶吼,唾骂这飞来横祸。

      乐声戛然而止,四周万籁俱寂。

      沉默了片刻,九夕才缓缓开口。

      青年举起锤子,站在高凳上,敲下了那块招牌。

      “兜兜转转,一切皆为原点。”

      青年笑得悲哀。

      他烧毁了与那群朋友们最后的联系,抱着残缺的照片,化为灰烬的信,流着泪喃喃自语。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九夕抬手,衣袂垂落。

      他并未看向任何人。
      亦或是说,他的目光,停驻在了一处不存在的远方,停驻在那些与这飘摇乱世渐行渐远的一道道身影上。

      唐惊水打翻了桌上的杯盏。

      苏忆歌翻开书,偷偷取出其中的烟雾/弹,毫不犹豫地拔下烟雾/弹的拉环,向前抛去。

      台下顿时激起数层翻涌的浪。

      白浪呛得少女眼泪直流。他的背影,燃烧跳跃着刺眼的红。

      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她去犹豫。苏忆歌摸向身侧,摸过枪的每一处棱角,每一个轮廓,最终,纤细的指尖停驻在扳机上,猛地抬起。

      可还未等少女开枪,九夕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而那右手作势向前一挥,少女慌忙躲闪,一时竟慌了神,幡然醒悟之际,枪竟被夺去了。

      发生的一切皆被浓烟掩埋,但苏忆歌回头的刹那,还是注意到了珍妮讶异的眸光。

      珍妮紧紧扣住苏忆歌的肩,几乎让她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苏忆歌沉下脸,恶狠狠瞪着九夕,下意识拍开珍妮的手。
      “放开我。”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抱歉,这是我的任务。若是无法成功,我的结局也是死亡。”

      “你的武器都被夺走了,还妄想解决什么?”珍妮冷笑。

      九夕冷漠的目光略过少女瘦削的面颊,那双溢满血丝的,愤怒的双眸。

      人群霎时沸腾。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特务们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戏台之上,寻觅那一抹红色的倩影。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溢满了整个剧院。

      苏忆歌趁众人的目光皆在戏台上,也顾不得珍妮的阻挠,她挣脱开珍妮,连忙退入拥挤的人群中。
      她必须现在立刻离开,并且……躲开特务关注的视线。好在她对剧院的环境算熟悉,她自是清楚躲在何处较为安全。

      戏台上的一切都逐渐消失,缓缓隐于重重迷雾之中。

      虽然事先没有对此进行具体方案的商讨,但他们配合还算默契。

      目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案了。即便自己先放了烟雾/弹,但珍妮在自己身侧,自然会注意。九夕的身份已然暴露,想掩人耳目,将枪送到对方手中;同时又保全自己,站在他的对立面上,这无疑是一石二鸟,且相对稳妥的方法。

      真远啊。
      原先伸手便能触碰到温度。

      惊叫的人群。

      珍妮的目光滞留在戏台上,神色有刹那间的惊愕。

      她望向前方,听得耳畔响起低沉的嗓音。

      “你果然骗我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我骗得这么惨啊。刘诚提供的情报没错,你果然是地下党。可惜,刘诚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我听不够呢……想必程先生这么听话,应该会积极配合,告诉我们,对吗?”

      是唐惊水。

      没有回音。

      “他已经不在台上了。”

      烟雾/弹干扰了特务的视线。

      苏忆歌略松了口气,回头,取出一把刀片。

      刀片刺入腹部,苏忆歌释然般地扔下刀片,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即使浑身如同撕裂般的疼痛,汗水混杂着血水,浸染了雪白的衣衫,但……这需要苦肉计来蒙蔽他们。
      珍妮的立场未可知,她要做好最坏情况的打算,而在场也不知是否有其他人见到方才她与九夕对峙的场面。
      她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尽是吐露一些毫无意义的词汇,呼吸格外困难——

      “喂,你怎么了?”
      珍妮挤到了她的身侧,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剧院里似乎有九夕的人,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要杀我灭口……”苏忆歌气若游丝,“别管我了……”

      “这怎么行,最近的医院不远,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不必了……”苏忆歌挣扎着站起身,目光空洞,“请放开我,我的任务……”

      “管不了这么多,快跟我走!”

      苏忆歌自然不为完成“任务”,却还是作出拗不过的模样,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

      九夕极其狼狈冲向了后院,回过身,“啪嗒”一声锁上了门。

      这是他唯一逃脱的机会。
      他拿到了枪,至少……

      他那一双秀目爬满了血丝,想必此刻也已疲惫不堪了。

      那人抬起头,面容早不若昔日那般清秀美丽。他长发散乱,戏袍晕染上鲜血,像是云裳上盛开出大片大片的牡丹。
      他抱着肩,手指微微颤抖,唇边吐出了无力的叹息。

      数颗子弹竟飞穿过后院的大门,在寒冷彻骨的空气中划出了刺目的火星。

      “我已经犯了一次大错,这次,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四周已经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刺激着苏忆歌的鼻腔,眼泪不知何时已悄然从面颊滚落。

      苏忆歌怔怔地注视着远方,此刻,她的大脑只有一片空白。痛楚刺激这她的神经,眼前景象一片模糊,像是意识在不断下坠,即将堕入绵长的梦。

      “我们已经出来了。你还在担心你的任务吗?杀了九夕?没关系,唐惊水——也就是这剧院的幕后老板,会替你完成的。”

      珍妮搀扶着她。少女几乎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向外跑了几步。

      苏忆歌回过头,漫天白雪已经几乎吞没了她的视线,她仿佛见到,那身着血色戏袍的身影立着,始终没有倒下。

      “九夕先生,我们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白鸿影举着枪,目光挑衅。

      “程山绘,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这里都是特务,你根本跑不了。”

      九夕举起了枪,虚弱地叹息掩盖不了他言语间的狂傲。

      “拜你们所赐,我自是好的很。”

      “所以……就让最后的这出戏,华丽地收场吧!”

      那道身影高傲地昂起头,用目空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前方。门被人硬生生地撞开,霎时间,无数细密的雪丝腾空而起,那染血的水袖在风雪中肆意地飞舞起来。

      “九夕,你应当知道,你与我们对立的后果吧?”
      依旧是白鸿影的声音。

      九夕没有应答,他竭力向前奔去,冲破了弥散的烟。

      九夕拉开弹夹,里面还有不少子弹。
      在烟雾里开枪难免会波及无辜者,所以他并未开枪。更何况,后院外,仍然有特务看守,这些子弹,应当留给他们。

      他只能加快速度逃离。

      依情报所言,凌季南先生那一行人,应当就在附近。

      有几个特务也追了上来,没有烟雾的阻挠,他们终于可以放心对九夕开枪。

      子弹瞬间刺入肩膀,九夕挣扎着起身,眼前的人影已然清晰。此刻,他也不需要顾及。

      一枪,两枪。

      子弹携着火星飞出,远处,有人倒下了。

      又是一颗子弹,没入了他的小腿,他能感受到一阵钻心的刺痛。

      凤冠落地,一地碎珠落玉,它们皆沾染了血迹,格外刺眼。

      九夕不清楚自己的极限究竟在何处,只是认为,自己能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刺骨的寒冷与痛楚迫使他保持着清醒。

      前方,即是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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