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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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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相互依靠着,快捷酒店的房里透着淡淡的霉味儿。洗手间的水龙头无法关紧,一整夜的滴着水,滴滴答答地也无人在意。
他们一直聊到了深夜。
幼年,生平,父母,友人,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似乎什么都能说出口了。
夏家祖上是江南布商,至夏晚风的外公一代分了家,随后就是各凭造化。而她家的这一支,则败落在了不学无术、独好赌博的外公手里。
夏外婆不是当地人,而是败光家产的夏外公从外地买来的媳妇儿。这种现象多发生在落后地区,也是你情我愿的嫁娶买卖,而如夏家这般的,却是江浙一带村里罕有的。
更何况还有个光耀阔绰的祖上,于是这么一桩姻亲,更是成了全村的笑柄。
这位外公虽一生无所成,整个家全凭外婆的苦苦挣命,一个人包揽了里外所有活计。可作为曾经的大户少爷,夏外公还是摆足了谱儿,每日讲究虚文,游手好闲,连地里尚未长成的西瓜都能赌输了去。
直到外公病逝后,村里一名考上了师范的优秀后生,竟对夏家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且自幼患有咳疾的落魄小姐动了真心。一番痴缠后,两人修成正果,得了个女儿。
“然后呢?”
顾长野看着她手机照片里那个笑容开朗的男子,身旁站着的夏母端庄浅笑,尚是眉目生花,不禁感慨造化弄人:“这时候有你了吗?”
“有啊,你猜不出吧?喏,我在我妈肚子里呢。这张就是她查出怀孕那天拍的,所有照片里我最喜欢这张,也算个全家福了。”
然后,然后么……夏晚风上小学时,夏父触电身亡。这份家庭的温暖归为尘灰,她们母女俩成为了不受家族接纳的存在,也因此后村这个颇具古色的老宅,其实是外祖柳家的宅子,伶仃孤苦的住着三个女人。
只有逢年过节,夏晚风才会回本家去,探望伯婶和爷爷奶奶。
至于高中那一桩事,顾长野已基本脑补全了。
夏晚风一句话概括:“无非就是个班主任亲奸佞、污良民的破事儿。”
“你给人扣了这么大个屎盆子,怎么反倒自个儿休学回去了?”顾长野冷笑三声,“我要是你,临了也要给这帮傻逼一波带走。要他们知道什么叫爷爷的威严。”
夏晚风笑起来,脸红红地贴在他的衣襟上。
啊,少年的□□,嘿嘿嘿。
“大爷您自然是威武的。”她捏着嗓子,“小女子要有您半分蛮力,也必要让他们几个尝尝那狗屎入菜的味道。只可惜我那会儿连脑子都没长好,一番挣扎,简直惨败啊。”
顾长野下巴揉揉她脑门,咧着嘴嫌弃道:“你可真恶心。”
夏晚风听了直笑:“那又怎的,我还能有这帮师生玩意儿恶心不成?”
顾长野也笑:“是是,我们就算摸了屎,也是个顶顶漂亮的屎壳郎,粉红色儿的。”
夏晚风直笑出泪来,滑到他臂弯里,笑过了神色又浮起几分感伤。
“其实同学们跟风指责,我不生气。就是刘娟个大嘴巴的,也是确实看见我回了教室。我只是觉得,一个老师怎么能如此不辨是非,毫无师德可言。”她坐起身,神色困惑,“要知道那可是老师啊,传道受业,闻道为先,这种人也配讲《师说》?”
按照当时的情况,若不是夏晚风成绩拔尖,当时的班主任老师甚至在班长的撺掇下,准备向学校通报批评她的。
她沉声陷入愤懑的回忆,顾长野掌心却隔着薄薄的夏被在她臀部隐隐流连,直到被她揪住了耳朵才痛呼出声。
“啊疼疼……”他揉着耳朵,“啧,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不过个混口饭的,还不都指着班上考个好成绩来混奖金、升职级,跟德行有个屁干系?”
夏晚风听了片刻,一把掀开被子盘腿坐起,严肃点头:“是啊,小孩子看对错,大人只论利弊。”她看着头枕手臂、一脸闲适的顾长野,生硬地调转了话题。
“那么男朋友,到你的part了。你妈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回美国了?”
顾长野闻言吃吃地笑:“你这听着跟骂人似的。”他还是靠着床头,瞥见自己的浴袍下摆已经扯开了,黑色的内裤正低调地在铺盖里招摇。
他轻飘飘地补充道:“出轨的不是我妈,是我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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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风夜里没能把贼人赶走,清晨在不甚熟悉的怀抱里醒来,她全身上下的汗毛纷纷起立,身子像是根绷紧的橡皮筋。想想顾长野肯定不愿意在梦里被踹下床,她往后腾着,小心地移动死尸的胳膊。
挣扎的结果是被捆得更紧了,而且大腿上还碰到了一个温热的可疑物体。
夏晚风生物成绩很好,她还恶趣味地研究过这玩意儿的运作原理。可是时间不早了,她得尽早回去,不然家里对顾长野会有意见的。
动手不如动嘴,她连着喊了三四声,装睡的人终于扛不住魔音,忍无可忍地翻身死死压住她,大手一伸就要捂她的嘴。
“天还没亮呢,闹什么……”
夏晚风撇开头,不想给他看见自己没刷洗的大饼脸:“天早就亮了,是窗帘太厚!”说着就发力挣脱桎梏,顺着床尾爬了下去。
直到她洗漱完毕,床上的人已经趴成了大字型。顾长野的头发极为细软,早起也不见过分乱翘,过长的刘海扁塌成了花轮同学的经典造型,就像是牙膏广告里的一条蓝绿色的白膏。
夏晚风欣赏了三秒,放柔了声音哄道:“小野,草莓糖吃不吃?”
十分钟后,两人从酒店大堂退了押金离开。顾长野通红着一双眼,在她招猫逗狗的手势下,大刀阔斧地在路边的塑料小凳子上坐下。
“老板,来一碗豆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好嘞!”
早点摊生意红火,正对着客运车站,永远不缺客流,老板夫妇忙的是脚不沾地。顾长野只看了一眼,便嫌弃那豆腐脑竟然是甜口的,夏晚风给他劝着尝了一口,他就默默地一口两口吃了下去。
见他玉白的小脸儿透着黑气,夏晚风只得又给他叫了一笼包子,才算是缓和了点少爷那旺盛的起床气。
“待会儿回去,就说咱们去网吧打了一宿游戏,懂吗?”
顾长野眼皮一掀,薄唇轻启:“我不。”他兀自愤愤,“趁着老子睡觉,敢拿牙刷捅我?哼,我要说实话。”
夏晚风瘆人轻笑,把手里的油条揪得稀碎,破裂的油条残体在豆浆里泡发了满满一层,声音却像是抹了蜜:“哟,你是谁老子呀?”
顾长野捧着瓷碗,眼皮一抖:“……知道了。”他撇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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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的大巴车程过后,两人回到了熟悉的村庄。
事实证明,顾长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夏妈妈对他们的套话说辞根本没兴趣,从堂屋里出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夏晚风一记耳光。
女孩猝不及防,两下踉跄险些摔倒,弓着身体抬不起头来。
乡村伴着晨雾醒来,过往的乡邻有瞧见了院里情形的,大多善意地不曾驻足,只余下少数几个好事的婆子,伸长了脖子低低窃笑。
顾长野半个身子横在她们母女之间,只来得及抓住了夏母施暴后的手腕。少年眼神狠厉,整个人气得发抖,只能死死咬着牙忍住将临爆炸的情绪。
“夏阿姨,我尊重您。虽不知道您的理由,但……请不要动手。”他说着松开了手,恭敬地垂下头,眼神却还凛凛地提防着她再出手。
夏母收回手,端着下颌敛手不语。自他们回来,她尚不曾说过半个字,可就这般情形,夏家的长辈外婆却杵在屋檐下,再是焦急也没有上前阻拦。
夏母今日穿的一身黛色衣裳,通身皆是深不可见的暗黑,十足的庄重肃穆。鬓发用木簪一丝不苟地挽着,侧脸上平日里垂下的那绺黑发也并入发髻,大刺刺地露出了一道自眼角狰狞裂向耳后的疤痕来,足有七八厘米之长。
白璧生疮,看着便不由想到当时伤情之严重,难免为之痛心。
顾长野早在那时的贴吧曝光照片中,就已见过夏母这道被人大做文章的伤痕,可眼下这样近距离刺进视野里,仍旧暗自吃惊。
他这才明白,这一进院落里的小家,原来是夏母做主的。
后背抚上一只手,夏晚风脸蛋上掌印泛红,看向母亲的眼神清澈坚韧,睫毛像是风中的草絮一般,轻轻眨了眨。
“妈,我很喜欢他呢,您也不用这样考验吧。”她轻笑道,试图缓和场面,“他很好的,这次也只是来做客,以后您可以……”
“够了。顾少爷,我便这样称呼你吧。”夏母打断女儿,却是冲着顾长野淡漠看去,“听说你家境甚好,可我的女儿却高攀不上这样的骂名。你请回吧。”
顾长野一头雾水,整根脊梁骨都僵住了,一时无措。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夏晚风坚持开标间的举动,又思及夏家祖上是江南商绅,福至心灵竟然做了个揖。
动作做出来他自己都傻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阿姨,昨天、昨天确实有事耽搁了,以后我肯定注意。您、您别生气。”
夏家家风竟然如此保守!这都什么年代了啊!
顾长野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这时候真是深切后悔起自己做事不经大脑,当着人家亲娘的面赖着姑娘在外过夜……可不是找死么?别说过生日了,就是明天火葬,也应该在死前给人家送回家啊。
这么想着,他保持着姿势没敢起身,脊梁骨却突然叫人狠狠戳了一记!他差点一蹦三尺高,捂着腰心拧过头去,竟是夏晚风这个拖后腿的,正没心没肺地笑着。
顾长野傻了眼,这要是搁游戏里的队友,他早就一枪崩了丫的了,还能吃这大亏?可这狗鸡却是自个儿死乞白赖求来的对象,当下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