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是杀手》Carevo

9、记9

　　“这是障眼法。”

　　克里斯托明显没能理解我的话，他挑了挑右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此时正在梳理死者的人物关系，于是我指着电视上的报道说：”保姆、警卫可以优先排除，他们在参与工作时会先搜身，绝对不会出现匕首。随行的爱德华夫人也不会，这样一位尊贵的女士并不会采取这么粗鲁的方式。“

　　克里斯托盯着我看了会，又看了看电视，半晌才动了动嘴唇，“然后？”

　　“为什么说是障眼法，因为这太明显了，这是错误的引导——让警方持续向错误的方向偏离，往往这个方向不会全错，能够调查到或许能够与命案有直接关联的嫌疑人，但那不会是真凶。”

　　克里斯托终于又坐下，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疑惑道：“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错误引导？”

　　我笑了下，”如果不是就太简单了，不符合这位议员的身份。“

　　“噢。”克里斯托被我逗笑了，“看来死法也有贵贱之分？”

　　“也许吧。”我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这只是主观判断，其实最重要的是地毯上的脚印。新闻上显示血污上提取到脚印，虽然只是前半脚掌，但不难看出鞋底的花纹，由此可以缩小调查范围。”

　　”但那是错的。“克里斯托接话道。

　　我往身侧看了眼，”看来短时间的囚禁还没有损坏你的智商。”

　　克里斯托翻了个白眼，我没理会，继续说着：“刺杀议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是在如此戒备森严的情况下，凶手大概率不会是即兴杀.人，所以一定做全了准备——换句话说，不会连脚印都不清理。”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附和道，“所以这是陷害。“

　　我同意道：“只要达到不被发现的目的就可以了。你读过书，应该知道什么叫迷惑项。”

　　克里斯托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随后又调侃般地问：“那么大侦探，这案子你能破？”

　　——“那么这个案件你能破吗？”
　　——“也许能，只要拼图的部件够，就能成像。”

　　海马体似乎被触动，又将深处的记忆连根拔出，我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从茶几上拿了一根卷烟。

　　“不能。”我点燃卷烟，烟草烧灼的味道有些呛鼻，“拼图对不上。”

　　克里斯托没有再追问，也许他的兴趣到此为止，他看着已经结束新闻的屏幕，说：“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能耐，喜欢玩侦探游戏？”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忍耐烟味在我的口腔和喉咙间辗转，然后开口道：“不喜欢。”

　　克里斯托自认没什么话题可接了，索性象征性地聊了两句，留下一串电话号码后离开了我家。

　　“如果你见到布鲁斯先生，麻烦让他联络我。”

　　我叼着烟，收下了那张草纸，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夹进去，却有另一张纸掉出来。

　　——道德赐给我们的最大祝福就是轻视死。

　　这是一句摘抄，字迹不是我的，而这本书是蒙田的《随想录》，我对散文不感兴趣，这本书还是劳伦斯送来让我升华文笔的。

　　是邻居写的，在生和死的问题上，他仿佛是这句话的教徒，比任何人都显得淡然。

　　所以在游.行暴.乱的那天，我惊诧的理由，是因为他抓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他只想我活着。

　　我想起我放进他上衣口袋的五法郎，或许是定金的缘故他才这么说。我一直这么劝告自己。

　　我看着地上散乱的纸张，还有一本本我卖出去或者滞销的样本书。卷烟烧到尽头，烫到我的手指。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火星落到一张手稿上，将稿子烧出了一个小洞。

　　“他终于亲手了结了他的爱人，在证物前裸露的、坦白的不仅仅是他的作案过程，更是他最长情的告白……”

　　就算搁笔了半年之久，每当读到自己写的句子依旧会触动。仿佛这一切还在对我做出拷问，让我在坚持与放弃之间做出选择。

　　我捡起纸张，将它们一张一张梳理整齐，重新走回了卧室。

　　“你知道的，安德鲁，我现在不收稿子了。”

　　劳伦斯比原来瘦了一些，虽然脸还是那么大，但皱纹越来越深。如果说他原来是肥得流油的鼹鼠，那现在可能只有体型符合了。他狭长细小的眼神失了光，鬓角也开始泛白。

　　他坐在我对面，还是在原来的咖啡厅，却没了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整个人缩成一团，目光四处涣散，周围一有风吹草动就如同受惊的兔子。

　　我看着他颤抖着手把我的书稿推回我面前，肩膀也在不住地颤栗，脸上布满了细汗——这一切都很反常。

　　“劳伦斯。”我盯着他的脸，妄想与他对视，“你吸毒了。”

　　劳伦斯终于变成惊弓之鸟，他全身都在疯狂地打颤。他抬起眼，与我直视，开口时还伴着牙关打架的声音。

　　“我没办法……安德鲁，我没办法……”

　　我皱起眉，不得不说这个场面令我泛起怜悯，就算对面是剥削我已久的小人。

　　“你家人呢？她们知道你吸毒？”

　　“她们死了……”劳伦斯双手插进发根，开始痛苦地喃喃，“是我害了她们，我该死……”

　　“冷静点，老兄。”我站起身，又坐到他身边，像哄小孩那样拍着他的后背，“到底怎么一回事？”

　　劳伦斯没有回答，只摇头，双唇紧抿，无声哭泣。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去安抚他的情绪，只能默默将这一切收尽眼底。

　　“安德鲁，答应我。”劳伦斯从啜泣中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目光。

　　“不要再写书了，也不要再出版了。”

　　我没能开口。

　　自那天告别劳伦斯之后，我去到了他之前所工作的出版社，虽然异常萧条，而且只出版一类书——《论如何拥护国家利益》《与世界交谈》《革命即倒退》等等。

　　这样的思想洗脑令我有些反感，可能是我一直住在无管辖地带的缘故，所以对束缚便没有概念。但我没有将这样的反动情绪表现太明显，只找到了主编。

　　我甚至没有开门见山地问是否能出版我的新作，而是先将劳伦斯的事情搞清楚。

　　“劳伦斯啊，被’清洗‘了。”

　　主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用他那藏在厚镜片后的目光盯着我，我被盯得有些窘迫，轻咳了一声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罗伯特先生。”主编将眼镜取下，就着西服一角擦了擦，“他之前负责的一位作者，写了一本有反动倾向的书，很快就被查到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我张了张嘴，许久没有出声，主编见我没了下文，便开口问道：“你想来点咖啡吗？”

　　“不，不用了先生。”我摇摇头。于是主编便自己打开了咖啡机，我听着咖啡豆被磨碎的声音，却仿佛魔咒一般在我脑海内放大。

　　我不想放弃，我想证明即使没有邻居我也能写出像样的书。

　　我深吸一口气，踌躇着开口：“主编先生，其实今天我来，不单单是因为劳伦斯……”

　　“我明白。”主编将机器停下，接出浓稠的咖啡，“你为什么会去找劳伦斯，因为你想出书，但他肯定不会同意与你合作。”

　　我局促地点点头，主编啜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安德鲁，你也看到了，我们出版社现在是什么样，自体作者没出路，因为没有政府授权，能不能出版是一回事，会对你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又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我握紧双拳，执拗地与他对视，”但我还是想请您看看我的书。“

　　主编的双眸隐藏在镜片后，令我捉摸不透他的表情。但过了一会，他放下咖啡杯，说：“拿过来吧。”

　　我松了口气，将那一叠手稿放到他面前，主编拿起后翻了翻，问道：“跟我说说大纲。”

　　于是我告诉他，这是一个双向救赎的故事，表面上是悬疑推理，实则主角生活在被高层监控的牢笼中，而他们要获得自由，只有先挣脱囚禁自身的桎梏。

　　主编没有回话，他沉默着一页一页翻下去，我听着翻书声，后背上不断冒出冷汗。

　　“如果不是按正常途径出版，你也可以接受吗？”

　　主编从书中抬起头，我却嗅到一丝生机。

　　“可以！”我欣喜地点头，“我只想让它问世，无论什么手段。”

　　主编又盯着我看了半晌，直到把我盯得内心发毛，他才开口道：“安德鲁，你过来。”

　　我便听话的走过去，只见他拿出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的律师，欧金·伯恩，如果之后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他。”

　　我满心狐疑地收下名片，又听主编说：“你的稿子我留下了，之后还有任何消息会与你联系。”

　　我捧着名片，不断地朝主编鞠躬道谢。在我心中仿佛有无数块石头，这块落下，那块又起，而我深知这么做将付出什么代价。

　　除了题材敏感，我甚至大胆地将近期官员离奇死亡的案件改编在内。我不知道邻居是否还活着，更不清楚这些命案是否与他有关，但我现在要重回以往的创作生活，不同的是，这一次，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