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流浪手记》星集

5、希望落空

　　“虽然这么说或许听上去像个骗子——”

　　“你想说让我借给你买车票的钱，然后等你到达目的地以后把钱还给我？”杰里米看了孟岫光一眼，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的确很像个骗子，先生，虽然我知道您不是。但我不可能把自己的钱随便给一个陌生人。我没那么多钱。”

　　孟·把自己的钱随便给了一个陌生人·岫光：“……”

　　“你可以找这里其他人问问，要是能拿点值钱的东西出来更好。”

　　“你是说以物易物？”

　　孟岫光脑子一转，明白了杰里米话里的意思，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唯一的问题是他身上现下好像根本没什么东西称得上值钱。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两份总共价值五白令三个铜币的报纸、一只怀表以及文森特送的半盒种子，这是他身上目前全部的东西。

　　“这只表你买下的时候多少钱？”

　　顺着杰里米的话，孟岫光看向手里的怀表。这是一只翻盖表，小小的表身由精铜制成，雕纹工巧，七.八成新，内里的表面是石英材料，表链则由细合金链混皮绳编成，看上去确实卖得出价。

　　“这只表不行。”孟岫光摇头，不假思索的拒绝，“缺了它我就不能随时随地确认时间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杰里米深深地看了眼孟岫光。

　　“你觉得我这条围巾能值一张车票吗？它是泰塔羊绒的，非常暖和，当初花了我将近八十白令才买下。”收回怀表，孟岫光犹豫了一瞬，抬手拉出衣领下的围巾。

　　“本站三等车厢到王都的座票是七十二白令一张，无座票五十，先生。如果你能接受三等车厢，我可以给你留一张票。”

　　三等车厢？

　　孟岫光想起先前惊鸿一瞥看到过的三等车厢的情况。狭窄的铁皮硬座，五花八门的各种行李和物品，以及挨肩叠背的、几乎填充满每个角落的人。搭蒸汽火车出远门这种事已经够足够让人受罪，搭蒸汽火车的三等车厢出远门……

　　孟岫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二等车厢、不，从这里到王都还有多远？”

　　“最快的火车路线也要走五个小时，大概两百六十标准公里。”杰里米几乎不用思考。

　　“两百六十标准公里……如果我先去库兰或普拉修斯……”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精神视界的探查普通人无从察觉，孟岫光眨眨眼睛，话到一半改变主意，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解下围巾。

　　有文森特赠送的种子在，他确实可以先去库兰或普拉修斯这种大城市靠催发种子出售异植赚钱，这种大城市里肯定有非凡者、有熟知非凡世界的人。但左右都是为了去往王都，剩下的路不到三百标准公里，他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个圈？先从这里赶到城镇，再在城里找门路卖货，孟岫光单是想想就能想到其中需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换条简单的路走？

　　思绪开阔起来，孟岫光顿时觉得压在心头的种种燥闷无力情绪不翼而飞。他把围巾递给杰里米。

　　没了柔软的羊毛料保护，冬季的寒冷空气倏地贴近孟岫光暴露在外的下巴脖颈，他打了个激灵，开口：“我想到了一个别的办法，先生，我不需要车票了。这条围巾，你能帮我换一些易于保存的食物和一盒火柴吗？要是能有份火车路线表更好，我原来买的那份跟我的行李一起离开了。”

　　“火柴，食物？”杰里米不明所以。他捏了捏手里的围巾，估算了下几样东西的价格，点点头：“这不难办。就算加上路线表，这些东西都不会超过三十白令，可……”

　　“就这样，谢谢你，先生。谢谢你耐心的帮助。”一旦做下决定，孟岫光的行动力就完全压过耐心，抢过对方的话头，“我去哪里等你？站务室？我记得那里挂着一张大的路线图。”

　　“好吧，随便你。”杰里米发现自己彻底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了。

　　*

　　从库兰-普拉修斯到塞达里王都，路程最短、耗时最少的火车路线就是孟岫光原先搭乘的北原线。从路线表上看，这两站之间的轨道是一段流畅的弧形，中途停靠卡利亚城和山鹄镇。

　　没有笔，孟岫光移动手指在纸上划出一条浅浅的，连接两站的笔直痕线。

　　一个人靠双腿上路，沿火车线走的好处是不容易迷失方向，但也有不得不拉长行进路线的坏处。而如果以火车路线为基准进行规划尽可能直行，则很可能可以缩短一些路程……多少能缩短一些。

　　看了眼不远处的铁轨，孟岫光捏捏小腿，无比庆幸从库兰-普拉修斯到塞达里王都的这段路上没有什么难以跨越的山，难以横渡的河。这大大降低了他徒步的负担。

　　虽然不后悔徒步到王都的这个临时决定，但能轻松一点肯定还是轻松一点好。

　　临近中午，天上的太阳慷慨地挥洒着它的热与光，即使在冬天里也能给人带来一些暖意。孟岫光右手边的方向是延向王都的铁轨，左手边则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和几座乡村木屋，一条细细的河流把他和树林隔开。

　　没有人流，没有火车，没有混乱的车站也没有拮据的口袋，世界安静。

　　在这片安静的世界里坐了一会儿，孟岫光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折起火车路线表塞回鼓鼓囊囊的口袋，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到河边小心蹲下。正是枯水期，河水冰凉，手稍微浸深一点就能捞到水下的河草枯枝。他洗干净手，又草草擦了把脸，抽着冷气跳回岸上。

　　没有毛巾，没有手帕，孟岫光干脆利落的把手按在衣服上擦干，勾着细链从里袋里掏出怀表。

　　十点二十七分。他已经从库兰-普拉修斯站出发超过一天。

　　或许是前几天在火车上睡得多了，他昨晚一点不困，趁着月色连夜行进了大半夜，只有在凌晨停下过一次脚步休息进食，天亮后又一直走到方才。放在上辈子，这种强度的活动量已经足够让他在沙发上瘫痪半天，现在却只需要短暂休息一会儿。

　　感受着四肢筋肉传来的反馈，孟岫光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回到原地，从厚厚的纸袋里抽出半条面包。虽说只有半条，却比他的手掌还大上一圈。站务员杰里米足足给他换了一大袋。

　　面包，煮过的鸡蛋，一些肉干以及随时可以自产的水果，这就是他这段时间的食物。

　　没有煮锅，这是孟岫光唯一有些懊恼的一点。

　　不知道这个纸袋子能不能做纸锅烧水实验里的那个纸锅……捏了捏面包袋的材料，孟岫光希望今天能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一个可以借宿的地方。

　　*

　　希望落空。

　　对于那种深受倒霉大神关照的人，在平常行为处事间用“赌”的心态去用运气赌概率实在是一件愚蠢的事，而他就是那个蠢蛋。如果不赌运气，在下午碰到那座废弃木场的时候选择早早停下而不是继续前进，那他现在就应该是在木场小屋里安逸的准备晚饭，而不是在这片荒郊野外里考虑生存。

　　对着熊熊生起的火堆，孟岫光深深反省自己下午犯下的错。

　　不过那座木场早已废弃，在那借宿也没太多好处，还要从无数垃圾杂草野外动物手里抢房子。

　　想到那几座木场小屋里里外外的天然野景，孟岫光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周围荒野空寂，但只要多费点力就能得到一个干净的住所。

　　一个干净的，结实的临时住所。

　　应该能得到。

　　“好像从来没造过这么大的东西……”嘀咕了一句，孟岫光从口袋里掏出木盒，把盒内细圆颗粒状的地枝种子全倒进掌心。想了想，他划出一半的种子留回盒里。

　　地枝，土木属的灌木异植，少叶无花，唯一的特性是能按照栽培者的引导塑形生长成任意一种模样。

　　吐出一口气，孟岫光把一排种子撒进土里，掌心向下按在粗砺的泥土上。涓涓生机从他的掌心中沁入大地。紧跟着，这片土地下更加博大深沉的草木力量被呼唤着活跃了起来，细小的种子生根破壳，长出地面，在冷峭的冬风中飞快地抽枝生长延舒壮大！

　　一根木枝紧挨着一根木枝，一片叶子紧压着另一片叶子，薄而坚韧的一面地枝木墙在冷风中兀然挺立，就连火堆的火势都平稳了几分。

　　腿一软，孟岫光一屁股坐到地上。

　　感觉身体被掏空。

　　催发异植跟催发普通植种完全是两种不同程度的消耗。普通植种，孟岫光接连不断地催种上一大片也不会感到有多少能量消耗，但异植种子，这片将近两米的地枝木墙已经费去他大半的力量。按文森特的说法，这种水平在初入门的非凡者中算是中上。

　　虽然他是个超大龄的初入门者。

　　缓了一会儿，孟岫光打开精神视界看向自身。精神视界内，“孟岫光”灰绿色的身体里正滚涌着一个红绿相间的光团，红的那半深近于黑，绿的那半翠嫩欲滴，神秘，烁亮，丑瞎人眼。

　　物理意义上的丑瞎人眼。

　　跟精神视界里覆盖在其它现实投影上的色块、斑点类似，这个光团天然自带一种诡异的扭曲影响，仿佛永远冲突不停，又仿佛永远谐和不破，多看几眼就让人感觉目刺头晕。

　　而这只是刚入门的，最低级非凡者的特性。

　　孟岫光想起文森特的教导。这个世界上的非凡者按照能力层次分为三等，最低等的就是刚入门的“核”，显现在精神视界里的形态只有一个光团，第二等是“幕”，在代表“核”的光团之外会凝聚出一道光圈。至于最高等级“界”，每个界级非凡者的视界形态都是根据个人特性显现的，独一无二，只有最根本的特质不会改变——

　　元素型非凡者的形态不会变成一只异兽，兽源型非凡者的形态也不会发生元素显化；而精神力型非凡者，他们的形态最为特殊，永远处在一种不定的变幻之中。

　　难以想象幕级、界级高等非凡者在检视自身特性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忍着难受检视了一番自己的核，孟岫光毫不意外的发现绿的那半有些暗淡，但还在安全范围之内。松了口气，他关上精神视界，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

　　四野昏昏。

　　随着太阳落入地平线下，大地上的光亮一点点被夜晚吞噬，只有一红一白两钩细细的弯月在遥远的天际艰难攀爬。月华幽微，甚至比不上他面前跳跃的焰火，原先还有几分萧飒的冬日野景现在也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黑暗，偶尔有羽翅扑棱的声音穿透黑暗传进野地。

　　靠近树林一端的野地里，另一半木墙的搭建需要等能量恢复之后才能动手，孟岫光想了想，从袋子里拿出两条肉干，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搭到他捡柴时特地留下的一根树杈条上，架到火上熏烤。趁着等待肉干加热的时间，他又从木盒里找出金莓种子，催生了一大丛这种甜美的莓果。沙金色的果子密密麻麻挂在蓬乱的叶茎下，孟岫光一边吃一边摘果往肉干上涂，神情比刚才催种地枝的时候还要专注。

　　地枝催种失败，他顶多费点功夫再种一回，但若这一树杈的肉干熏烤失败，他简直不知道到哪里才能补货。

　　塞达里王国的流行小说市场上，各种冒险主题、游侠主题的小说都爱描述主角在野外游历的时候靠打猎生存。但除非万不得已，孟岫光绝不打算朝林间草丛里的野物下手。天知道那些没有经过检验检疫的东西吃进肚子里会吃出什么毛病。

　　无论是医疗水平还是食品卫生，孟岫光都对这个连洗澡都需要提前一天准备的时代抱有最大的怀疑。

　　虽然圣灵教会的治疗药剂很好用。

　　跳跃的火舌拥抱肉干，缕缕厚重的肉香在火堆上升腾，在空气中弥散。直面这种香气的诱惑，孟岫光下意识抽了抽鼻子，一手从旁边的报纸堆里扯下半张报纸。

　　犹豫了一下，他又节省的把半张报纸一分为二，这才抬起树杈把肉挪到纸上。瞬间，带着稠糊果香的肉汁涂满纸页。

　　他不嫌烫的一口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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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04.26修改：结尾情节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