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重阳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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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凌绝顶将鹤轻尘带回了自己生前居所，嘴上说的却是：“我亦无所去处，不若自此向南而行，落脚何处，随缘而定。”
一声随缘，随的是心之所向，随的是魂之所归。
天南山铸剑庐，入目便是孤坟一座，两坛祭酒，一抷黄土。
见到半驼废的坟墓，鹤轻尘总算知道自己当初招金少爷之魂的时候，为何会把凌绝顶给一同招来。只能说，金少爷太不像话。
在长辈坟上撒尿，真真是丧尽天良。
步入草庐，内中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桌椅上有灰，却是很薄。
看到这明显有人打扫过的模样，凌绝顶心中五味杂陈。他还记得几百年前，附在贺绍鸿身上的叶小钗提起他师尊时的悔恨，以及最后那个没来得及的拥抱。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与叶小钗之间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会是他的师尊，以及自己曾答应过他，要为他铸造一套绝世的刀剑。他把叶小钗当成自己的唯一，却也教他无情无心，只愿未来再见，叶小钗在提起他的时候，能不再是悔，不再心绪沸腾，不再那般难过。
可惜，命中诸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半驼废默许了欧阳上智提示叶小钗何谓只手之声，只因他不忍看叶小钗一夜白头却依旧愁眉紧锁的样子。可直到叶小手捧断舌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半驼废才知道，过去、未来，原来一无可改。
那一天他将阴凤刀、紫凰剑交给了他。
后来，他助素还真对付欧阳上智，只为使叶小钗摆脱控制，亦是一报徒弟的“无声”之仇，可他此番作为却也致使叶小钗落入了忠义两难的地步。
叶小钗的不谅解，他了然于心，亦甘愿领受。
心灰之下，半驼废有时会想，叶小钗一直不原谅他也许更好，恨着的话可能反倒不会那般难过。可一想到未来叶小钗想起自己时的遗憾，他又觉得，和好之事势在必行。
于是苦心孤诣，于是无微不至，直到感觉到叶小钗的挣扎软化，半驼废心喜，亦心忧。
先天之人，于生死之事有感，他只望在死之前，能与叶小钗重归于好，以免留下遗憾，叶小钗的遗憾。
能得徒如此，凌绝顶亦半驼废这一生，无悔，无憾。
被触动的回忆，忆起来其实不过一刻，凌绝顶扶着鹤轻尘到床铺上坐下，对于魂体之伤，他毫无办法。
“你这伤要怎么治？”
“无事，歇会就好。”
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凌绝顶决定出去透透气，在这屋子里，太容易触景伤情。
才刚刚踏出门槛的凌绝顶，甫一抬眼便瞧见了叶小钗领着吵吵嚷嚷的金小开走向了他的坟墓。
“叶小钗，你带本小开来这破地方做什么？”
“哦？半驼废之墓啊，我呸，废人一个，教出来的也是废人啦！”
“哇，叶小钗你又叫我跪！我不跪啦！打死我也不跪啦！”
“叶小钗！有本事你解开我功体！我必杀你！我要杀你啦！”
“啊……”回答他的，是叶小钗的低头一叹，之后他便押着金小开一同跪在了半驼废坟前。
重阳酒的香气飘到了凌绝顶鼻间，与这酒香一同萦绕的，还有师徒间那对面不相见的涩然。
在手中化出一坛酒，凌绝顶举着酒坛向着叶小钗方向，遥对，遥饮，遥祝。
忽尔四周灵气形成漩涡向着草庐涌去，如此天地异动打破院中一魂一人间的悲凉气氛，凌绝顶手一挥，酒坛不见，人亦一眨眼蹿入门中。
“鹤轻尘你！”
睁眼，金光在眼中流走，鹤轻尘对他嘱了一声“你快离开”便立马闭上了双眼。
凌绝顶只觉此时的鹤轻尘身上仿若带着一股吸力，若是不走，他恐怕就要跟那涌动的灵气一般，被鹤轻尘吸收殆尽。
啧了一声，凌绝顶转身离开，与快步进来的叶小钗擦身而过。叶小钗似有所感的向身侧望去，却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却是什么都没有。
看到盘腿坐在榻上的是一双目紧闭的白发道者，叶小钗打量了他一会，见他眉峰冷峻，两颊瘦削，双唇紧抿，面目虽是如画，却是处处透着冷淡，此人自己应是不识，想来是他功体出了问题，正好路过此地才会闯进了师尊的草庐，他还以为……
眼中快速闪过一缕失望，叶小钗忽地想起金小开还被自己留在外面，急急奔出，却哪里还见得到那小子的影子？
重重一声叹息，叶小钗回转草庐，静静的守在了门口。那道者看来正在紧要关头，虽是不识，将人就这样丢下，叶小钗始终觉得不放心。
一连三日，那空中气旋终于消失。打发走一心惦记没几个月可活了的素续缘的化体，鹤轻尘睁开了双眼，望向门口，心海荡起一阵涟漪。
凌绝顶与叶小钗，一对师徒，两个同样温柔的人。
一阵松石香气飘过，叶小钗便沉沉坠入了梦乡，将人抱起放于卧榻之上，鹤轻尘淡淡地道：“我说离开，你就离开三十丈吗？”
“三十丈刚好，远了显得我胆小。”凌绝顶把玩着扇子走了进来。
“说起来，你把我徒弟弄晕做什么？”
“睡着。”鹤轻尘道。
“嗯？差别？”
“会做梦。”
“你知道我不能见他的。”凌绝顶握住扇子不动了。
鹤轻尘看着他道：“他看到的是你是年老后的形态，就当是托梦吧，他不是还欠你一壶酒吗？”
“多谢。”
“不必，真要说谢，该当是我。”
广袖一扬，凌绝顶化作流光进入叶小钗识海之中。
还是天南山，还是这间草庐，叶小钗自床上醒来，如同多年前的每一个早晨，师尊就站在桌子旁边，佝偻着后背，为他端来吃食，他的模样虽然老迈，精神却是很好。这应该是他还没与师尊决裂时的样子。
后来的师尊是怎么样的呢？
那段自己与他置气的日子，师尊脸上再不见红光，额上的皱纹更是深了几道，若非自己执迷不悟……
想到这里，叶小钗猛地起身，掀被下床，走到他的身边直直跪下：“啊！师尊！”
一声“师尊”，是习惯了无法说话之人脸上的错愕，亦是苦等这一声的游魂眼中的热泪。
“起来罢，你这是做什么？前日我们不是说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在这陪我这老头子几天，让我这老头子能够了无遗憾的退隐，你再回琉璃仙境去帮素还真的忙，怎得今日一起来，就又跪下了？前日跪了半天，还没跪够么？”
“前日？”
“是啊，前日我让你去思考，是选欧阳上智还是选我半驼废，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么？叶小钗，你能选我，我很欢喜。”
“师……师尊？”叶小钗轻声唤道。他明明记得，他分明记得，那日他买酒回来，师尊他……
“还叫师尊？你可是答应了我，要给我这老头子做义子，给我养老送终的。”半驼废佯装生气道。
“啊！父亲！”
“诶！”
梦也梦耶？只要人是真，只要情是真，那这一切便都是真。
“来来，为父今日甚是高兴，你陪我饮两杯酒吧。”半驼废招他坐下。
叶小钗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来的“啊”了一声，对半驼废道了一声：“父亲你等等我。”说着便奔去了院子里，找自己那日买回的酒。
站在院中，望向梦外半驼废坟冢的方向，见那里一片平地只生了几朵小花，叶小钗稍稍安了心，拎起两坛酒便往回走。
“这是我前日买的重阳酒。”
“诶，好孩子。”
叶小钗微微有些脸热，他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却还被父亲当作孩子。
至于为何前几日与自己闹腾的人还是年轻气盛的儿子，叶小钗却是……不记得了。
不记，不想，天伦几日，如此，便好。
拍开泥封，酒香浓郁四溢，飘出的却不似一般重阳酒的茱萸香，那是一种山涧松竹的香味，既清且幽。
“今日的酒味可真特别。”叶小钗道。
半驼废笑道：“小钗你怕是买到山野道士酿的酒了。”
叶小钗讷讷一笑。
予人美梦还被人埋汰的某道长：“……”
美梦总是过得很快，天南山草庐里几日的光阴如水流过，半驼废指点了叶小钗些许铸剑之术，可教给他的其实早已教完。
武力值如何，功体如何，这些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的道理。
他已没什么可教，他们都该醒了。
“小钗，你离开吧。”
“父亲？！”
“为父年纪老迈，江湖风雨也已承担不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去吧，别为了我老头子拖累了你。”
“我……”
“去吧，记住，你是我的骄傲。收下你，是半驼废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风渐清，松香散去，人亦散去。
叶小钗从床上醒来，依旧是在天南山草庐。只是桌面上已经落了灰，没有师尊，也没有其他什么人。
梦里梦外，只余清风如旧。似有故人来过。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重阳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