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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Chapter 63 ...

  •   “笃笃笃——”

      敲门声有着端庄的节奏,如同正在敲门的人一般端庄。

      站在老式铁皮楼梯上的人没有等太久,门从里面打开,出现在彼此面前的是一张对各自来说都十分熟悉的面孔。

      半秒沉默。

      就像是还未开口,已经得知了接下来准备进行的话题。

      “打扰了,能让我进去说嘛?”

      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时光在上面留下的痕迹,皱纹被很好的掩饰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她抬高着脖颈,光滑的颈项上没有一丝褶皱。

      “……请。”关谦点点头,让开一条路,等田母进来,将门关上。

      田母站在玄关处,没有再向前一步。她沉默着,审视着窄小的客厅里的一切。

      上了年头的桌椅,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地砖上有残破的裂痕。天花板的日光灯下,和墙面形成的三角阴影上,挂着棉絮样的蛛网。

      这是栋有段时间没有人出入进住的房子。

      地面上一片凌乱,曾经被子弹射穿的部位,透出看不见的深沉黑暗。敞开的卧室的门内,穿透而入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这房子里的沉郁死气。

      一栋死过人的房子。

      倚在墙角的扫帚破烂了一角,已经不知道是因为水汽的侵蚀还是被老鼠啃噬造成的,后者的可能性也许要更大一些。

      堆积了一些垃圾。

      是刚刚被清扫出来的。

      关谦在打扫这栋房子,不是为了居住。至于为了什么,也许他知道,也许他根本不知道。

      空气中浮动着呛人的灰尘,敞开的窗也无法使之消散。

      田母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来的原因你应该知道了。”对这地方的所有不满都表现在田母的脸上,可她的语速依旧平常,语调微沉,说着一件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开心的事情。

      “我希望你和我的女儿分手。”

      田母是个生意人,彻头彻尾的生意人。她极力促成两个人的婚姻时,关谦还是郡卫队成员,前途无量。她提出让两人分手的要求时,郡卫队总队对关谦的处分决定已经通报到各个分队。

      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是有什么苦衷,是关谦自己选择退出也好,是郡卫队放弃关谦也罢。

      田母心里面已经将这个曾经最为看好的未来女婿,划分在了天平的另一端。

      那显然太轻了。

      田母甚至庆幸两个人还没有真正结婚。

      但是,就算真的结婚了,她也会要求离婚。她的女儿,不愁嫁不出去,但是不能跟着一个拎不清的小子胡混。

      关谦没有感到一点意外,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一丁点值得意外的地方。如果非说有的话,就是田母会亲自登门拜访了。

      “接触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年轻人,我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应该不需要我再解释了。”田母说,“我不会要求由你来断绝这段关系,对于你也好,我女儿也好,这个恶人我还是做得的。”

      意思就是说,我只是来做个通知。

      “我知道了。”关谦说,“我不会再联系她的。这里的地址,应该只有您知道吧?”

      “请放心。”田母说,关谦的意思她也明白,“我始终认为你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但是,我的女儿从此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有些东西我不希望她去接触,也希望她永远不要接触到。”

      田母叹了口气,露出一个从她进来为止的,第一个笑容,一个歉意的微笑,“抱歉,说了一些没用的话。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我就不久留了,告辞。”

      “慢走。”关谦看着门被田母打开,从外面轻轻关上。他没有去送田母,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了,从这一刻起,他和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接触和往来了。

      不会再有任何的接触和往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老大,看看我们在那群兔崽子的老窝里找到了什么!”

      男人戴着一顶宽边帽,手里拿着一袋白色的东西走进来,一脸跃跃欲试,隐秘的欣喜。

      “哐——”

      球与球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白球滚过绿色的台面,撞上台球桌边缘,折出一个刁钻的角度,擦过红球一侧的边缘。被撞击到的红球,往相反反向滚去,落入球袋。

      帽子男立刻恭维道:“老大的球技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咱们老五也要甘拜下风了。”

      “老五”正站在球桌一侧,接过关谦递过来的球杆,用枪粉涂着撞头,听到这话露出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隐秘而带有几分羞涩的笑容,“我早就认输了。”

      “老五”和排行无关,就是个外号。他染着头发,看起来像条虎皮猫。外人管他叫“老虎”,听着就像“老五”,时间长了,大家就管他叫“老五”了。

      关谦笑了一声,有点怪没劲的感觉,但也没说什么。刚拿出根烟,就有人自觉过来点了。抽了一口,瞥向那刚进来的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帽子男神神秘秘地靠过来,低声说了两个字,“您看怎么处理?这玩意可值不少钱。”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关谦叼着烟,伸出手,帽子男立刻乖乖把那袋东西放在关谦手上。

      薄薄的一小袋粉末,用自封口塑料袋装着。拆开来,捏起一点在指尖捻动,那些细碎的东西就这么落下去。在深色的地板上张扬又惹眼。

      “怎么处理?”关谦说。听起来有点像反问又有点像陈述,也或许只是一个单纯的问句。他神色不明,时常皱起的眉间让人很难读懂他表情里的真正含义。

      关谦从来不是一个情绪有多么丰富的人。

      从来都是。

      只是现在这情况更严重了一些。

      台球室里寥寥几人,仅仅负责安保守卫的下属知道管理层的交谈与自己无关,保持着最基本的安静和冷淡,确保自己将所有听到的东西都忘记。

      “老五”拿着鹿皮巾擦着台球杆的握把,听到关谦的话只是抬起眼睛在关谦和下属之间看了看。他低下头,继续擦球杆。

      这件事应该和他没关系。

      那就不需要插嘴。

      只要关谦没有点名。

      就只剩下那名帽子男。

      和路上随处可见的人一样,帽子男身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骇人的伤疤也没有骇人的气势。他戴着一顶宽边草帽,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商务人士。他比大多数人要更为圆滑世故,正因如此,他比大多数人要更加贪婪。

      一个圆滑世故却不贪婪的人,不会选择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时时刻刻置于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之中。

      他谄媚着,试探着,他希望得知关谦内心的真正想法,那或许和他此刻的想法不尽相同,但是他需要先知道。

      “老大吩咐就是。”他说。

      关谦捏起那袋东西,两指一松,袋子直直坠落下去。帽子男赶忙伸出两只手接住,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关谦。

      关谦拿着烟,吐掉肺管里焦油和尼古丁混合的烟雾,“我在问你。”

      帽子男一愣,收回手,眼珠子盯着手里的玩意儿转了转,再抬起眼皮,带着虚与委蛇的笑,“这个,之前也没接触过,老大给个指示?”

      “废物。”

      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关谦向台球室外面走去。

      “老五”把球杆放进架子里,跟着出了门。门口守着的手下见关谦出来,略一欠身。

      帽子男看着关谦的背影,眼珠一转,手忙脚乱把那一袋东西塞进口袋里,赶紧追了上去,报告其他方面的事项。

      至于他们刚刚“讨论”过的话题,就像从未存在过。

      一个月后,负责另一次袭击任务的帽子男,被送回来了一份死亡报告。

      关谦听完,只是点了点头。

      他不需要太贪心的下属。

      如果谁的手伸进了不该伸的钱袋子,那就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他只能这么做。

      这个世界里,不需要感情,衡量一切的价值,只有生死。

      和对生死的恐惧。

      服众,立威,站在任何一个地方,承受着各种虚有其表的东西,但是虚有其表有时候也许更真实。

      真实本来就是虚有其表的东西。

      很累。

      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又是真实的。虚假得令人感叹这真实,真实得令人迷信这虚假。

      疲惫是无从言说的心理。

      于是,愈发的冷漠。

      因为疲惫而冷漠,因为冷漠而失兴,因为失兴而疲惫。

      奇异的怪圈,奇异的圆环。

      被他们抓起来的人被关在地下车库改造的简陋房间里。

      关谦对他们的要求向来很简单。

      要么臣服,要么从此以后远离。

      远离的含义是从此以后不再加入任何组织,不再涉足这世界一步。

      他很厌倦。厌倦为自己树立不必要的仇敌。所以要么成为他的盟臣,要么就永远消失。

      至于他们到底会选择这天平上的哪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就像台桌上落入球袋的红球,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这是斯诺克,但不是他的竞技游戏。

      他没有对手。

      只因对手还没有到来。

      他的对手,还坐在高位上,俯瞰着大半个垂云市的风景。尽收眼底的世界之中,也许还根本没能注意到他。

      等待,等待,焦躁而漫长,消磨着耐心,无数遍地消磨。

      迫不及待。

      伺机而动。

      “咣——”

      桌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四散在绿色的台布上。

      伺机而动。

      挑选一个最合适的角度,用最趁手的球杆,拿捏着最细腻的力道。

      这一杆,进洞,或者不进洞。

      薛定谔的桌球。

      他没能撞出这一杆。

      一名下属走进来,走到关谦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想见我?”关谦直起上身,往旁边稍稍让了一点,重新压低身体,球杆支在手间,“砰”,很轻微的一声,白球撞击着它的目标,黑色的七分球撞到球桌边缘,在入口处兜了个圈,没能落入。

      轮到老五击球。他绕着球桌走了半圈,选定了位置,但没有动。

      关谦已经将球杆交给其他的下属,看起来这一桌已经没必要继续进行下去。

      关谦刚刚说的话,稍微站得近都能听清。老五俯低身体,看着被他选作目标的红球,心思一半在桌球上,一半在琢磨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有人想见关谦。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来报告的人不是负责接待的人,而是负责看管那些“俘虏”的人。

      这也算不上最稀奇。

      最稀奇的是,关谦已经准备去了。

      老五放弃了他的小红球,老实说,他觉得他这次开的球不错,没打完还有点可惜。

      老五虽然人称“老虎”,但其实和老虎一点都沾不上边,除了那头宛如虎皮猫的头发,和不打桌球时懒洋洋的性格。

      他自认是个艺术家,艺术家所追求的东西和普通人当然不会一样。当球桌上的对手关心输赢的时候,他更关心下一杆把球控在哪个位置会更具有艺术性。

      开球后的球面同样令他着迷。

      但他只能暂时远离他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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