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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Chapter 58 ...

  •   白律还蹲在更衣室的镜子下面,像一只吓傻了的兔子,一动不动。光裸着身子,被扒开的裤子堆叠在脚踝处,露出半截深色袜筒。

      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有点冷。

      很冷。

      非常冷。

      但是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

      就让他在这里这么呆着,谁也不会来,谁也看不见,这么一直呆着,一直,一直……

      好想死啊。

      脑海中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白律吓了一跳。那念头反复出现,侵蚀占据着他的身心。大脑着了魔,就连死后的景象都仿佛在一瞬间呈现在眼前。

      引诱着他走进去。

      走进死亡的圈套。

      冰凉的脊背上不期然接触到一点温暖,朦朦胧胧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线,柔和得不可思议。

      “没事了。”

      容晔脱下外衣盖在白律身上,低声安慰道。

      那受惊的兔子张开眼睛望着他,神色一片茫然空洞。容晔耐着性子反复安慰着白律,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这种时候有个声音就是最大的安慰。

      许久,白律仿佛回神,眼里多了一抹神采。可是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立刻哆嗦了一下,紧紧往后缩去,整个人都贴在了冰冷的镜面上。

      “别怕,没事了。”容晔半跪在地上,一脸柔和善意的笑容,看着白律,“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律哆嗦着苍白的嘴唇,嗫嚅半晌,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抱歉,能大点声吗?慢慢说,我会听。”容晔微微前倾着身体,靠近一些。

      “你……我……”白律喉咙里有一些声音,仍旧含糊不清。

      容晔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律,等着他把话说出来。

      白律抬起一双受惊的眼睛,飞快地瞥了容晔一眼,低下头去,语速开始变得飞快,快得难以分辨。容晔也只抓到几个关键词,有“红先生”,然后就是出现最多的“你”和“您”,大约是在说他,但已经混用了。

      “我?”容晔笑着,“没关系,别怕,再说慢一点,好吗?”

      白律摇着头,猛然抓住容晔的衣服,神色崩溃,声线变了调,“我是礼物吗?”

      容晔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很快抚平,“不。你是你,是人,是我的员工,不是礼物。”

      “但是……但是……”白律抓着容晔的手掌慢慢松开,后面的话跟着一齐销声匿迹,他又缩了回去。

      “非常抱歉。”容晔说,“因为我的失误,让你遭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

      白律惊惶而迅速地,瞥了容晔一眼。

      容晔仍旧微笑着,“但是,请相信我,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你遭遇到什么,既然你是我的员工,我一定会来拯救你的。只要你坚持到那个时候。我是绝对不会抛弃我的员工的。相信我。”

      “骗人……”白律小声道。

      “我来到这里,还是骗人吗?”容晔伸出手臂,轻轻拍过青年的脊背,声音柔和而低沉,“相信我。在这里,你只能相信我。”

      在欲曙,你只能相信我。

      无论我是不是在骗你。

      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手掌抚过的身渐渐停止颤抖,白律音色沙哑,“真的?”

      “真的。”容晔默默叹了口气,“觉得委屈的话,就在这里哭吧。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白律咬紧苍白的下唇,眼睛一酸,大颗的眼泪砸落在更衣室的地板上,摔碎成无数瓣。

      和曾经的信仰一起。

      容晔仰头看着天花板,安静的更衣室里只有青年不时吸溜鼻子的低泣声。

      他是别人的救世主。

      可是谁当过他的救世主。

      年少时的委屈不堪,独自咽下的眼泪,那个本应该给他怀抱的男人却在外面和其他的女人翻云覆雨。

      多少次从纠缠的噩梦中醒来,陪伴他的只有无边无际,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别人只当他脾气乖戾,谁看清过里面这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内心。

      知道那个男人死了的时候,他既不伤心,也不开心,既不想笑,也不想哭,有一点诧异,一丝解脱。

      诧异的是,这狠手竟然是那个贱种下的。解脱的是,他终于有理由杀了那个贱种了。

      这一生这么漫长,他有的是时间。

      就算这条路上,要拉着别人一起下地狱,他也无所谓。

      ——对不起。

      “怎么,我想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欲曙也不放人吗?”陆戍州大声说道,他看着关谦,这话却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

      关谦也不搭理他,从口袋里摸出根香烟塞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着,吐出一缕灰蒙的烟雾。

      像是“危机公关”这类的活好像不是他来负责的,话说,容晔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陆戍州见关谦不说话,笑了两声,“怎么,把规矩坏了,现在反倒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规矩”,附近其他的来宾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他们已从中察觉到一丝冲突的味道。

      这不是单纯的阻拦,也不可能是单纯的阻拦。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陆戍州为什么突然攻击容晔,而关谦为什么拦截陆戍州,现在陆戍州又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规矩,指的是什么规矩?哪一条哪一款?不成文的规矩太多了,但是结合现在的状况来判断呢?

      反应快的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稍慢的琢磨一下也就明白。

      欲曙在公开宴请时,派人攻击了陆戍州的组织。

      这的确是坏了个不得了的规矩。

      如果以后每个人都这么做,试问,公开宴请的意义何在?不会再有人同意出席任何一场宴席晚会。

      整个垂云市,人人自危。

      胆子小的已经开始溜到会场边缘,想要趁机离场。谨慎一些的也开始联络后方,以免出了什么岔子。

      “规矩?什么规矩?”容晔的声音从会场一角传来。青年步履稳健,姿态悠然,穿行过众人之间,“红先生倒是仔细说说。我也很好奇,欲曙哪里做的不合红先生心意了,红先生就这么急着要走?啊,当然,要走我们也不会拦着您,但是,是您公然挑衅在先。会场修缮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呢。”

      会场中一阵嘈杂,将会场边缘的小小骚动都掩盖下来。

      “非常抱歉,您不能离开。”欲曙的人手把守着每一个出入口,将每一个试图离开的宾客拦下。

      “为什么?”

      那手下不再说话,但是拿着枪的手拉开了保险栓,态度明白昭然。

      来宾无法,只好再次退回会场中。

      容晔话音刚落,陆戍州立刻就识破了他的小伎俩。黑白但凭一张嘴,无论他有没有证据,想来容晔也会颠倒是非,洗脱嫌疑。

      搞不好再给他扣一个自导自演的帽子,那可不怎么好看。

      “试探一下你的实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陆戍州浑不在意地说,看了一眼地上的大坑,“修缮的钱我稍后派人给你送过来。现在我要走,欲曙得放人了吧?”

      “啊。”容晔表现得颇为惊讶,不过很快便笑了笑,“请走便是。但是,出了酒店的大门,红先生是死是活,欲曙可就不负责了。”

      陆戍州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没什么,一个小小的免责声明。”容晔笑道,“那么,请吧。”

      陆戍州骑虎难下,明知道外面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但是现在不走也不行。只能按捺下脾气,和容晔状似友好地告了别,转身向外走去。经过关谦身边的时候顿了半秒,低声道:“你会被这小子毁了。”

      手掌轻拍过关谦肩膀,“后会有期啊,关副组长。”

      关副组长。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隐秘,一个禁忌,一个不能说出的咒语。

      拨动了长久沉寂,又长久紧绷的神经。

      关谦眉头皱得更深,吸入肺管中的尼古丁像是一瞬间能够凝结人思考的力量。

      容晔正看着他,神色里有一点点疑问。

      关谦挤开上前攀谈的宾客,从会场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容晔晃了晃手里的红酒,转身一脸微笑,面对着众人,宣布晚宴的继续进行。

      宾主尽欢。

      当然,这可能只是容晔愿意这么认为。

      他喝了酒,不多,也不算少,醉意醺然,车是不能开了。负责接送他的白律此刻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容晔灌了不少,现在多少有点不省人事。

      关谦躲在阳台上吹风,临近散场时,容晔就像自带雷达一样摸过来,“喂,回去了。”

      关谦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要糟,陪他从酒店大门走出去,外面一片夜色,路灯发出冷清的光辉。头顶上方月朗星稀,再过几天就是满月。

      容晔倒还记得自己的车被停在了哪里,一边摸过去,一边开了锁。车灯闪了一下,容晔拉开驾驶位的车门,被关谦拦住。

      “滚后面去。”

      关谦拿过容晔手上的钥匙,容晔露出个有些傻气的笑容,钻进车内,后座已经有了人,是白律。

      “……”关谦叹口气,坐到驾驶位,关上车门,“地址?”

      “啊,你知道我住哪里啊。”容晔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哦,你问小兔子啊……我找找……开下灯。”

      关谦打开车内照明,顺便打开一点车窗。这个时段外面的空气很好,也没有白天的热度,车开起来,带起来的风会格外凉爽。

      容晔翻出白律兜里的证件和终端,打开驾驶执照看了一眼,丢回白律的衣服口袋里。打开终端,滑动解锁,容晔笑了一声,“傻到家了。”

      关谦皱着眉,“我看你才是傻到家了。”

      容晔拿起白律的终端伸到关谦眼前晃了晃,“没想到还有人不用锁定功能啊……”

      关谦一挑眉,“我就不用。”

      “啊,那你和他一样傻嘛。”容晔笑嘻嘻地,翻到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是“妈”的号码,拨了过去。

      那边等了一会儿才接通,容晔问了地址,听了一会儿,记住一半,想了想,把终端递给关谦,“你来。”

      关谦接过来,“你好……对,稍微喝了点酒……好,听清了……不用客气。”

      银灰色的车缓缓离开停车场。

      关谦先把白律送到家。一路上夜风微凉,容晔酒醒了一半,把那个倒霉孩子交给他的父母。关谦抽空靠着车门抽了根烟。白律的父母特地把容晔送到楼下,知道自己家儿子被老板亲自送回来,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一根烟的时间,关谦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容晔刚告别了白律的父母。

      容晔拉开副驾驶位一侧的车门,从镜子里还能瞥见白律父母的身影,他往后靠了靠,“他们要是知道我把小兔子卖给大灰狼了,会是什么表情啊。”

      关谦才坐进来,听见这话,瞥了容晔一眼,眉尾一挑,发出一声十分浅淡,乃至说不上到底算不算笑声的声音,“这样好吗?”

      容晔这会儿大脑状态归零,轻“啊”一声,没说什么。

      车厢内一时沉默,只有耳边徐徐呼啸的风声,还有从马路对面偶尔飞驰而过的摩托的马达声音。

      车开得很快。在城市内,是最快的速度。

      “哦对了,谦。”

      “嗯?”

      “好像那小白兔他家离我住的地方有点远啊。”容晔看着外面的街景,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

      “你不考虑收留一个小可怜吗?”

      “不考虑。”

      “是吗。”容晔笑道,“那就收留我啊。”

      正好是红灯,街上的车已经少了很多。银灰色的车身在人行道前缓缓停下。关谦看了容晔一眼,手底下摸出根香烟,“不想回去?”

      “是看你孤家寡人,偶尔给你添点人气啊。”

      “……”关谦叹了口气,“你请的那管家我还没辞退呢。”

      “那不更好。”

      “随便你。”关谦低笑一声,对于某人口是心非,实在是见怪不怪。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火苗蹿动着,还没碰到烟丝。修长的手掌覆过来,一把抢下。

      关谦愕然片刻,不由皱眉,“你……”

      “我说过的。” 方形的金属打火机被容晔放在掌心耍弄着,“戒烟是最容易的事情。”

      “哈?”

      容晔笑了笑,掀开打火机的盖子,火苗“嗖”地一下跳出来,点燃了烟丝。

      “也是最难的事情。”

      想要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很简单,也很难。

      不论其他人到底说过什么,你真的就能轻松离开吗?

      就算知道这条路和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就算明知道前面只有肮脏、黑暗、血腥,你真的就能这么轻易离开吗?

      回答我吧。

      用行动来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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