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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苦心筹谋为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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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说是一个十分出色的计谋家!
他不派使臣前往汉朝政府交涉,而是在边境地区散播消息,逼得汉朝政府不得不做出妥协,率先提出换俘,让匈奴占据了外交上的主动。
他只谈银钱,不提及战事,让那些道貌岸然汉朝官员无隙可乘,无法用国家大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做文章,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刘彻不得不下令暂时休兵。
因为要救的是前线大将霍去病的妻子,若在这个时候继续让霍去病攻打匈奴,那还有的谈吗?匈奴还不直接将人杀了祭旗?
他看透了政治,算透了人心,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任敞带着无数的金银珠宝和几百护卫,西出长安,浩浩荡荡穿过荒漠草原,前往匈奴。
霍去病接到了皇帝暂时休兵的圣旨,大军停留在居延泽附近。任敞抵达的时候,他早已派人等候在那里。
双方使者约定在合黎山下的羌谷水畔进行谈判。
任敞是李蔡手下最出色的外交使臣,一番交涉下来,匈奴终于答应,汉朝先交一半赎金,然后匈奴使者带着这一半赎金回单于王庭向大单于复命并约定双方换俘的时间。
伊稚斜看到明晃晃地两大箱子金银珠宝,哈哈大笑,高兴不已。
匈奴时常骚扰汉朝边境,劫掠的都是当地百姓,所获财物也不过是些家畜等寻常之物,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也就只有在汉朝公主和亲的时候才会有,但自从刘彻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派公主和亲过了。
在伊稚斜的眼里,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不单单象征着财富,更是胜利的标志,是汉朝屈服于他的表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快感了!
中行说负手围着两大箱珠宝踱了一圈,冷笑了一下,嗓音尖尖地说道:“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对于富庶的汉朝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伊稚斜不知道长安的繁华,中行说可是见识过未央宫的富贵堂皇的。不说汉朝政府,就说李蔡,贵为当朝丞相,受封乐安侯,卫家更是皇亲国戚,一门五侯,正烈火烹油,煊赫扬扬,他们两家的财物加起来,怕是面前这点东西的几十倍都不止。
其实中行说并不稀罕什么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不过是他用来说服伊稚斜的手段而已。
伊稚斜手握珠宝不解地看向中行说,中行说道:“大单于,看样子汉朝政府不够诚心呢,我们应该再给这个游戏添加点规则。”
中行说阴阴地笑了,眉眼中藏着狐狸一般的狡黠。这个游戏的主动权在他手里,规则自然也由他说了算。
任敞擅辞令,懂得揣摩人心,他先拿出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再跟匈奴使者讨价还价,当着他们的面一点一点的加,充分满足他们的心理,然后两方敲定具体赎俘方案,原本以为这个计策万无一失,可是他少算了一个中行说。就在他们静待匈奴回应的时候,传来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匈奴那边不但将赎金翻倍,还言明只放一人,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要求霍去病亲自前往单于王庭。
最后一个条件,是万万不可能的。
霍去病是攻打匈奴的前线大将,若私自前往敌国王庭是死罪,而刘彻更不可能会同意他前往匈奴王庭,他老婆孩子在人家手里,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或者一个不慎,投敌叛国了怎么办?以霍去病的骁勇,若真如此,只怕大汉危矣。别说一个李幸,就是十个李幸,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莫说是任敞,就算是李蔡亲自在此,也决计不会答应。
任敞此番的目的是营救李幸,可来之前,他们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涉及到国家安危,也只能是牺牲李幸。
在之后的交涉过程中,任敞义正辞严,在就霍去病亲自前往单于王庭一事上,坚决不肯退让。最终匈奴无奈放弃,只是在原本翻倍的赎金上又翻了一倍。这个时候,任敞才意识到,这个匈奴单于的身边想必是有高人在指点。他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在这次带的赎金足够。
眼下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匈奴那边只让赎一人,是救李幸,还是救赵孺子母子?
任敞当然是要救李幸,但霍去病在,这事就轮不到他来拍板决定。
中军帐内,霍去病端坐案前,听完任敞的汇报之后,面色凝重。两旁分列站着几位军中要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救夫人!”
高不识率先说道。
李幸为人聪慧大度,善结人缘,霍去病手下的将士家属,多有受过她照拂的,她是正室,又是李广老将军的女儿,所以绝大多数的人都提议救她,但也有人说道:“那小郎君怎么办?他可是将军的独子!”
帐内一时寂静!
在李幸和赵孺子之间选择,或许没有疑意,但关键是赵孺子身边还有个儿子霍婋,他是目前霍去病唯一的儿子,这也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向来杀伐果断的霍去病,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决断。
见霍去病迟疑,任敞大着胆子揖了一礼,说道:“骠骑将军,在下奉丞相之命,前来营救霍夫人。”
他刻意加重了“霍夫人”三个字的音量。
任敞说话行礼都很恭敬,但其实这是一种变相的施压。他想着万一霍去病最后选择救赵孺子母子,到时候自己站出来反对,就成了公然与他对抗,反而不利,倒不如自己先表明立场。
霍去病不是卫青,那可是皇帝面前都敢公然反驳的人物,飞扬跋扈惯了的,惹恼了他,直接拔刀砍了他都有可能。更何况,他本就偏宠赵孺子,与李家不睦,对于李家派来的人,想来也是没有多少好感。
是以任敞虽面上平静,心中却颇有些惴惴。
霍去病淡淡地看了任敞一眼,面色虽有些冷凝,但并没有发作,只是口吻颇为凌厉地说道:“我两个都会救。”
“可匈奴只答应放一人,将军可有万全之策,确保夫人安全无虞?”
不论如何,任敞的立场很坚定,他要救的人是李幸!武将有武将的威风,文人也有文人的傲骨,他是李家心腹,自然忠于李家,不会轻易屈服。
霍去病拧眉。
在场之人也都默然,这换做是谁,都是两难的抉择!选哪个都不对。
对于霍去病而言,李幸自然是必须要救的,但赵孺子也是他的女人,给他生了儿子,他也有责任去保护她的安危。但现在,两者……他只能选其一?!
这时候高不识又劝道:“将军,先救了夫人再说,赵孺子……我们另外再想办法。”
“是啊,匈奴人蛮横,夫人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旁人也乘机跟着劝解。
霍去病眉头更拧。
高不识想:李幸是正室原配,有李家做靠山,她若是出了事,将来李家那边闹起来,理亏的是将军。至于那个赵孺子,一个妾室,出身微寒,没人在乎,就是她那个儿子麻烦点,但说句无情的话,救回李幸,将来生下嫡子,这事儿也就没什么了。但这个决定如果让霍去病来做,那怎么都是错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乘着李家人施压,他旁边的人帮着把决定做了,顺驴下坡。这样一来,就能够将对霍去病的影响降到最低。而且,高不识也确实有那么几分担心,以霍去病的性子,很可能会一时任性,选择救赵孺子而不救李幸。
但这一次,霍去病倒是很容易就听了他的劝。
“好,你负责救夫人,务必保证她的安全,余下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霍去病对任敞说道。
“多谢将军!”
得到命令的任敞,匆匆行了一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深怕多待一刻霍去病就会反悔。
高不识没有想到霍去病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反倒楞了一下。原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要知道这位骠骑将军,性子孤傲倔强的厉害,一旦拿定主意,鲜少能够轻易听人劝的。
任敞退出之后,其他将领也都跟着散了。在帐外,大伙边走边议论了几句。
“李广老将军身在前线,怕是还不知道女儿被俘的消息呢。”
“是啊,李将军三子一女,独独最宠爱这个小女儿,前头两个儿子又先他而去了……唉!”
“幸儿那丫头我从小看着长大呢,最是惹人疼的,怎么偏就遇着了这样的事。”
李广在军中一向颇得人心,军中将领多有敬佩李广者,也有曾跟随过李广的,所以个个都关心担忧李幸,似乎谁都没有想到,俘虏之中,还有一个赵孺子!
但末了,也有人小声慨叹了一句:“那赵孺子也挺可怜的,这种时候,娘家连个为她出头的人都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皆寂。
人心肉长,同情之心谁都有,就算是沙场杀敌无数的武将也不例外,那赵孺子虽是个妾室,但到底是条人命,身边还有个幼子,岂不可怜?
但同情又如何?也不过是慨叹一声,事了之后,雁过无痕,谁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
入夜之后,霍去病将高不识召入了中军帐内。摆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张羊皮制成的匈奴地形图。
一番谈论之后,高不识的眉头紧紧地拢在了一起,“将军,这……”他显得很是为难。
霍去病连夜制定了营救赵孺子的计划,但这计划在高不识看来,十分的冒险。
“我不能放任他们母子二人不管,高校尉……拜托了。”
一向倨傲的骠骑将军霍去病竟然肯放低身段求人?高不识颇为震惊,不由得楞了一下,暗道莫怪乎长安城中一直传言霍去病偏宠妾室,看来此言非虚!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对。至于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当然,他也没有这个时间跟心情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依照霍去病的吩咐,高不识在军中挑选了几十个骁勇之士,带到帐前让霍去病亲自检视。霍去病检视之后,将这些人分成三组,选出三名什长,然后带入帐中,亲自交代此行的任务。
“记住,一定要在确保夫人安全离开匈奴王庭抵达这里之后,再看准时机行动,知道吗?”霍去病指着地图中的某处反复交代亲自挑选出来的三名什长。
高不识忽然间明白,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了!
霍去病制定的计划是,将任敞身边的护卫全部换成军中的精锐,乔装改扮一番,后日一起前往匈奴赎俘,待任敞赎回李幸且平安返程之后,摸清地形,发动突然袭击,抢回赵孺子母子,然后朝李幸相反的方向跑。也就是说,营救赵孺子母子的计划,全部都是建立在李幸安全离开的前提之下,而且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赵孺子母子二人就算被救出来了,并成功的甩开了追兵,他们一行人也必须绕一个很大的圈子,其中还要避开匈奴有重兵把守的祭天圣地狼居胥山,最后穿过草原、沙地,到代郡,然后再回长安。
此行可谓是凶险重重,并且因为地形原因,没有大军后援。而李幸一行人,在任敞的带领之下,自然是返回霍去病的军营,且途中还有军队接应,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这个计划明明是为了营救赵孺子母子而铤而走险,却又处处先考虑李幸的安危!
这其中有李家和任敞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应该还是霍去病的态度。
高不识看霍去病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后者正专注地看着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