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独渡

2、一

　　之远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转头只能隐约看到胸章上的通讯点一明一暗地闪烁。
　　她站起身，灯自动亮起，一个男声平板地响起：“将军，请问有什么需要？”
　　她也不理会，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慢慢喝着。
　　……不想和一个傻AI聊这种事。她刚刚……梦到云雾了。
　　梦里，云雾还是她的管家，每天她去哪都跟着她，她跟子阳在W610，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第一星”附近一个太空站的街道上找吃的，他就默默地跟着，也不说话，手上提着她买的打算回去哄她老爸的小点心。
　　那时候，子阳也在她身边。……真好啊。
　　她沉浸在梦里，没留意到“咔”一声轻响，门被轻轻推开：“殿下，您还好吗？”
　　之远如遭雷击，这个声音……
　　她还在愣愣地思索这个像极了云雾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来人已经一路走来带来了整个休息室的光明。
　　这让她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云雾还是在笑，一边笑一边把她从桌子旁边推到床侧：“怎么了？殿下做噩梦了吗？”顺手把她按下去，给她盖上被子：“还早，今天早晨您没有课程安排，可以再多睡会儿。”
　　之远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云雾给她盖被子的时候总是塞到她下巴，好像裹成一只蚕比较符合他的审美，和以前一样。她把被子推到胸口，抓住云雾的手，认真地摸了摸，和原来的触感好像是一样的，可是原来的触感是什么样的，她记不太清了。
　　她抓着云雾的手乱摸，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好像个登徒子。云雾只好无奈地任她上下其手，一边道：“殿下？殿下，不困了吗？”
　　“啊……”之远回过神来，慌张地一缩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明明以前占他便宜总是没够，怎么现在摸个手把自己紧张成这样，一边脸上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没没，没事，我顺手一摸而已。”
　　云雾永远是包容她的，闻言又是一笑，又把她塞回去：“睡不着，我可以陪您聊聊天。”
　　“好，”之远马上回答，“我想聊天。”
　　“您想聊什么呢？”云雾坐了下来，“您过的好吗？”
　　之远眨了眨眼睛，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一点都不好，你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我……”她好像喘不上气一样，抽噎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我现在是新政府的将军了，可是没有人，呃，没有人管我。他们只关心我能不能打得赢！我是将军了！可是救不了你们……”
　　她哭的真惨，整张脸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云雾从来只有微笑和八方不动的脸上居然罕见地露出了一点悲天悯人的神情，他悲悯地望着之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殿下，我们都看着你呢。”
　　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可是殿下，”云雾轻声道，“您不该放任新政府炸毁第一星。”
　　之远僵硬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云雾面不改色地接了下去：“您放任他们动手的时候，第一星上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人。”
　　她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那些人关我什么事！就是他们……害死父亲和你的！”
　　云雾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泪痕犹在却满满盛着仇恨的脸，似乎是想从中找出一点色厉内荏来，证明她说的只是气话。她当时……也许只是没有来得及，或者，新政府的掌权者一意孤行……也许她不想。
　　但她没有。
　　她脸上的表情太真实了。
　　过了一会儿，云雾抬起头，轻轻做了个吐气的动作，不再看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之远猛地坐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云雾！你敢走！”
　　云雾也不回头，脚步没停，淡淡地说：“殿下，您自己知道，当时的情况没有人可以改变，可您迁怒于第一星上那些无辜的人的时候，您想过您的父亲留给您的遗言吗？”话没说完，他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
　　之远从床上跳下来，猛地扑了过去，牢牢地卡住了他的脖子：“遗言？什么遗言？我爸那个愚蠢的上将！要我保护好政府，保护好第一星上的人！凭什么？杀了人的人，因为手里握着很多人的命脉就可以独善其身吗？那些旁观的蠢货，以为他们的手上不沾着血吗！”
　　她狠狠地推开云雾，一拳砸在了门板上：“断他人之骨者必还以骨！我没有错！”
　　“那些人……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他们都该死！”她又扑了过去，掐着云雾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你凭什么怪我！你也怪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你骗我！”
　　“你骗我！”
　　她的声音凄厉地环绕在休息室里，居然混响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回声。
　　“殿下，”云雾垂下眼眸不看她，“AI是没有呼吸的。”他一伸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把她的手从脖子上移开，声音冷漠，神情沉静：“您不能像杀死他们那样杀死我，所以我只能自己来。”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就开始涣散，就像冬天里被太阳晒着慢慢融化的雪人，先是脸模糊成一片，然后是肩膀塌了下来，挺直的腰开始凹陷……
　　之远慌张地伸手拽他：“云雾，你什么意思？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
　　云雾的身形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她扑了过去，好像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她扑到了门板上。
　　云雾的声音却还在响：“殿下，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之远转过身，休息室里空荡荡的，云雾已经彻底消失了，最后的那句话好像只是她的幻听。
　　她迷茫地站了一会儿：“是梦？梦……吗？”
　　然后她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来：“之远。”
　　她静静地听着，魏峥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小远，站起来。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她晃了晃头，慢慢地站起来。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喊一句“老爸”，但是没喊出来。这么多年征战各地，她随时随地都要保证自己的精力维持在一个可以支撑战局的状态，不允许自己有过多的激烈的感情，发泄太耗费精力了，很多人……等着她。她预感到父亲可能也会对她的行动表示不满，所以先理智地闭了嘴，平息自己的情绪。
　　魏峥却没多说什么，看她站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语气就变了：“还站着干什么，快回去睡觉去。”
　　之远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魏峥沉下声：“回去睡觉！又不听话了？”
　　“哦……”她点了点头，乖乖地爬回去：“爸爸，你不骂我吗？”
　　魏峥有些诧异地说：“骂你干什么？你又惹什么事了？小兔崽子，我才刚出门一天你就给我惹事啊，能不能消停会儿？摊上你这么个捣蛋玩意儿我是造了多少孽啊……”
　　……二货属性又开始了。
　　之远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地躲在被子里笑。
　　“行了不说了，赶紧睡觉。”好在老头子自己及时刹住了车，声音里还带着笑。
　　之远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你要去哪里？”
　　魏峥笑着说：“老爸去附近几个太空站看看，听说第一星几个有身份的人在那里似乎和其他移民发生了冲突，去看看就回。”
　　“第一星……”之远又想起了云雾跟他说过的话，于是问道：“爸爸，你会怪我吗？”
　　魏峥道：“怪你什么？”
　　“新政府炸毁了第一星，而我……我是帮凶……主谋，我杀了很多人。”她觉得嗓子有点发紧，只好自行打断了自己的话，静静地等着魏峥给她做一个判决。
　　这次魏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怪你有什么用？星球已经毁了，人也死了。你……我知道你不好受，没关系……”
　　“爸爸，”之远打断他的话，“我没有不好受。”
　　“第一星被炸毁的时候，我就在一艘军舰上，我不但没有不好受，我心里很高兴。该下地狱的人都去下了地狱，我简直欣喜若狂才对。”
　　她知道自己已经近乎无理取闹，这跟与云雾发泄一样的争吵又不一样，云雾做不了她的主，他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失望，伤心，他也离不开她，离开她，他就不是云雾了。可是父亲是不一样的。
　　母亲早早去世，她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虽然父亲自己做不了什么好榜样，但从小到大宠着她惯着她，无数次地给她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在她心里，他就好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父亲在，她心里的那些不平，愤懑，委屈，都被压的死死的，她还可以一心一意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与世无争，乐陶陶地长大。
　　一切都在父亲离开的时候戛然而止。
　　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暴怒，冲天而起的仇恨把她搅和的一团糟，她变成了一个刽子手，一个……女魔头。
　　那么父亲，会怎么评价她的所作所为呢？
　　她满含期待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盼望能在父亲这里得到一点点的谅解。
　　“之远，”魏峥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精神，变得沙哑不堪，之远的心猛地揪成一团。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去打仗，去杀人。我只记得，我的小公主，你小时候我在指挥所忙的没有办法照顾你，就把你放在一个手提包里去开会，你不哭不闹，旁边经过的军医说这样对孩子的颈椎不好，想把你抱出来，你就抱着我的手不肯走，咬我的指头咬的我手上全是你的口水，我让军医别动你，你就停下来把脸靠在我手上，也不嫌脏，”魏峥似乎笑了下，又继续说道：“有一次战况紧急，我把你放在休息室大半天没顾得上管你，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哭了很长时间，我赶紧把你抱起来哄你，我说‘爸爸给你苹果吃好不好？’你就不哭了，眼巴巴地看着我。可是当时休息室没有水果了，本来给我送来的那些我送给了几个受伤的战友，我只好在纸上画了个苹果递给你，你也不哭，把纸拿过去，假装自己是真的有了个苹果，张大嘴咬了一口，然后看着我笑，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呢，可是你笑得那么开心。”
　　之远紧紧地抓住被子，死命地闭着眼睛，她怕她一睁眼，又要哭起来，明天嗓子就不能指挥了。
　　魏峥似乎也是迷茫了，他停顿了很久，又慢慢地继续说：“我在家里给你养了只杂毛猫，还记得吗？”
　　之远点点头。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品种猫，只是我从别人家里顺来的，”魏峥笑了一声，“我想着平常也没人陪你玩，就给你找个伴儿，没想到你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还为了他跟陆昇打架，打花了脸哭着回来找我，说陆昇欺负你的猫，其实他只是想带去检查一下猫身上有没有长了藓或者疹子，怕传染给你不舒服。你为了一只猫把陆昇挠的脸上脖子上全是爪印，一个星期才好，当时我快被你们俩笑死了。”
　　之远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流泪。
　　魏峥狠狠地抽了一口气，才低声道：“我看着你在那艘军舰上，看着第一星被炸成了一个火球，你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我就觉得你不是我的小公主。我印象里她那么善良，连一只猫都不舍得丢掉。我一定是看错人了。”
　　之远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她的呼吸急促，拼命地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体好像不听她使唤了，哽咽声渐渐压制不住，一声接一声地从喉咙里溢出来。
　　“没什么，这都是正常的，”魏峥似乎是微笑着安慰她，“乱世里谁的命都不值钱，是别人死了而不是你，我还是很高兴的。”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悠长的深呼吸，才缓缓说道：“只不过，从今以后，这条路，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之远闭着眼睛哽咽道：“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魏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爸爸，”之远睁开眼睛，眼泪无声地流进鬓角，“你看着我，别不要我。即使我犯了什么不能原谅的错，你能不能别丢下我？”
　　她眼前是空的，父亲的声音只存在她脑海里。
　　魏峥道：“当然。你是我的女儿啊。老爸会一直看着你，别怕。”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
　　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哭泣的理由，把自己的哭声彻底放了出来，跟魏峥最后留下的“陪伴”合成了一段简易的二重奏。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沉浸在父亲的温情里不愿回神，突然间，“轰隆”一声，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炸的她一个哆嗦。
　　她一下子清醒了。

　　之远猛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转头却能看到胸章的绿色通讯点变成了红色，正以很高的频率不断闪烁。
　　她狠狠地皱了下眉，在终端发来通讯请求前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哑，她只好清了清嗓子，似乎还能闻到一点血腥味。
　　副官的虚拟通讯框跳了出来：“将军，旧政府的第二军团突然袭击我方绕地卫星，巡逻队请求支援。对方带有军舰二十艘，大型战斗型机甲五十架，小型机甲三百架，怀疑为先锋队，但目前尚未检测到其他重兵。”
　　之远冷冷地开口：“当然有后援，不然你以为这些小团队是来给我送菜的吗！”
　　她一跃而起，边换衣服边下令：“一队集合升空，二队集合准备绕后，三队支援。”
　　“是！”
　　换好衣服后，她抓起桌上的胸章往胸前一扣，就准备冲到军舰上去。
　　休息室的AI助手突然出声道：“将军，您今晚梦中不太安稳，是否需要清除画面？”
　　之远古怪地笑了下，这AI还挺贴心，知道换一个委婉的说辞。不安稳？这么多年，她哪个晚上安稳过。一个梦而已，不清除难道留着凌迟自己吗？
　　随即她吸了一口气，漠然道：“全部清除。”

　　之远赶到军舰指挥室的时候，所有将官都已经整装待发，看到她进来，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她眼眸一扫就知道怎么回事，冷冷地问道：“周副官呢？”
　　一名将官轻咳一声，低声道：“周副官……联系不上。”
　　她也不生气，大步走到屏幕前，嘴不闲着，交代指挥舰上的AI系统：“云雾，你告诉他，等到对方后援来的时候我要是看不到他在二队的指挥舰里，这个基地他就别想待了。”
　　“好的，将军。”
　　一群将官大气也不敢出地听她发了一通不算火的火，才纷纷归位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巡逻队报告伤亡情况。”之远道。
　　“报告，绕地巡逻队总五十架小型机甲，损毁十五架，伤亡两人，已经退守到近地点附近，完毕！”
　　“退回来，”她道，“穿过近日点时留下爆破点，直接回地面修整。”
　　“是！”
　　负责防守的将官纳尔逊立刻将近日点的防御部署安排下去，随后又低声道：“将军，巡逻队直接退回，近日点一旦被占据……”
　　“近日点不会被占据，”之远盯着屏幕上的双方防线实时推进图，随着军舰升空到保护层外，图像已经越来越清晰了，“放他们进来，先锋队留守距近日点1.5AU的防守线，等军舰全部穿越近日点时引爆，余波足够扫平后队了。”
　　此时在离此地350光年的地方，一个庞大的无边无际的星级战队缓缓地沿着之远所在“新地星”的半圆轨道前进，距离新地星太远，巡逻军未曾注意。近百架军舰和总共几千艘大小机甲浩浩荡荡地闯进了新地星的星系范围。

　　近日点打的热火朝天。
　　一队的先锋队在敌方二十艘军舰穿越近日点的瞬间引爆了它，炸裂的焰光把昏暗的宇宙照的如同白昼，之远眯了一下眼，感觉和原来在地球上的时候中午的阳光有点像。
　　近日点扫射出的射线洞穿了几艘军舰，连同里面的武器库和动力组一起，化成了几团灿烂的烟花，将紧随其后的大小机甲几乎烧熔，也点燃了更多的大小烟花，敌方军团的后队一声不吭就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留守近日点防线的一队先锋队猛烈地开了火，逼近新地星保护层的军舰首当其冲，反制系统阻拦不住一整队机甲的炮轰，轰然炸裂，几艘军舰当场化为粉尘弥散在了宇宙中。后方剩余的几艘军舰纷纷打出粒子炮反击，但队列不够分散，难以形成有效的扫射半径，先锋队又目标小操作灵活，一轮交锋下来，阵容也没见大的减员。
　　冲进来的几艘军舰开始后撤，一边撤一边打出新的一轮粒子炮阻拦追击，慢慢地跟先锋队拉开了距离。
　　之远看着这场简单至极的胜利，皱起了眉：“先锋队别追，撤回来。”
　　旧政府那个政治委员会虽然尸位素餐，但军事力量还是可以的，她刚加入新政府带军的时候，也吃过几个败仗，没理由偷袭来的这么稀松平常。除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几乎全员殆尽的先锋队是个诱饵。那么他们的目标是哪里？后背……还是“粮草？”
　　之远猛拍了一下桌子：“云雾，联系周湖，叫他带着二队立刻去远日点留守，监控系统开到最大范围，一旦有敌情立刻开火，给我把后援钉死在那里。”
　　“一队先锋队停止回撤，转向去第二太空站支援。路上有任何状况随时报告。”
　　“二队的‘盾’去第一太空站加固反制系统，带上一队通讯员。”
　　“三队全体给我去他们最大的那个太空站点把它炸了，炸不了也行，全力开火叫他们把警报发出去，引来主力军就撤，不来就炸，明白了吗？”
　　先锋突击队的少将李中川低声问：“将军，为什么三队不去离我们最近的小太空站？只有180AU。”
　　“没用，”之远道，“我估计那个太空站多半是弃子，只能耗费兵力。何况你都想到了，对方主帅会想不到吗？那个太空站要么空无一人，要么磨刀霍霍，去了就是挨宰。正好，要炸就炸他个狠的，我帮他们清理一下战备。”字字句句都漫不经心，字字句句都满是杀机。
　　李中川感觉有一股凉风从后心掠过，默默地咽下嘴边的话去监控战况了。
　　“接周湖。”之远道。
　　周副官这回没掉链子，立刻接通了联系：“将军。”
　　之远低下头，每次看到他一头漂染的紫发她就觉得眼睛疼，也不知道此人的审美是怎么发展的：“汇报战况。”
　　“我派出先锋队探查50AU内的不明武装接近，只发现一小队商船，分辨不出是什么身份。”周湖道，“我拦下来，发现这是一支AI敢死队，商船上只有超过一艘军舰的武器库，我收缴了。”
　　“检查过了吗？”
　　“有芯片，但是没法破译，已经被屏蔽了。”
　　“为什么没法破译？”
　　“将军，”周湖道，“这是一种‘锁死’芯片。”
　　“什么？”之远重重地拍了一下指挥台，“动用AI，又用‘锁死’芯片，这群人是找死吗！”
　　周湖看了她一眼，加重语气：“将军，另外，商船上有一段录好的视频。”
　　“……什么视频？”
　　之远用随身的个人终端投放了这段周湖发来的视频。
　　画面一开始，是一个实验室，一群实验人员围成一圈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随后实验室中央一个平台上缓缓推出一个“人”，是一个人工智能，体肤设置已经完成，外表看上去已经看不出他不是真人了。
　　之远紧紧地盯着画面，看着那个人慢慢地抬头，露出一队泛着褐色的虹膜和轮廓柔美的脸。
　　……一把火将她的理智烧的灰飞烟灭。
　　她从心底升起一股要灭世杀生的冲动，这些人……这些人……他们怎么敢！

　　“将军！将军！”身边的将官喊她。
　　她缓缓回过头：“怎么？”
　　“二队先锋传信，他们在前往第一太空站的路上遭遇敌军，已经开始交火，对方兵力不多但很顽固，前路被堵，是否支援？”
　　之远深吸了口气：“扔一两架机甲，从防线上炸一个口子，越过去，尽快到达太空站。”
　　“是！”
　　回过神，周湖的通讯还没断，正担忧地看着她。
　　之远微笑了下，继续把没看完的视频看了下去。
　　云雾隔着千山万水，无数张屏幕默默地注视着她。那双虹膜里却看不到丝毫感情。
　　一个人头突然跳了出来，标志性的灿烂金发晃动着，让他显露出一股青年的朝气，笑眯眯地道：“姐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哦。”
　　“艾瑞克……”之远低低地道，“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人，眼睛红成一片，艾瑞克看不到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姐姐，好多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想死你了！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姐姐呢？到时候，姐姐冲我笑一个好不好？我保证不惹你生气了。”
　　指挥舱里一片寂静。
　　李中川和纳尔逊交换着眼神，这个男人一看就跟将军关系匪浅，但又是旧政府那边的视频，就是一个人工智能，将军那么生气，难道这个AI就是将军的逆鳞？
　　纳尔逊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别多想了。
　　视频结束了。
　　“将军，二队先锋已经到达第一太空站开始加固反制系统，周围50AU未发现不明武装。”
　　“嗯。”之远应了一声，“三队怎么样了？”
　　“三队仍在路上，尚未遭遇敌军。”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艾瑞克的脸仿佛一下子把她拖回到了那个最无助的时候，她还要强忍着不能表露。
　　“周湖，你那边，”她停顿了一下，“注意防守。远日点背后没有要塞，守好了就没有后顾之忧。”
　　“我明白。”
　　她转向战况图，看了看近日点附近平静的波纹，开口道：“一队所有人，去近日点外留守。一队先锋到哪了？”
　　“已经到第二太空站了，正在与站点守军前后夹击太空站外围敌军，但是……损失略大。”
　　“……没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再分一个小队去支援。”
　　“是。”
　　“近日点升到最高警戒，设置爆破点，发现敌袭就回撤进行远程爆破，不行就手动爆破。”之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她感觉到牙龈咬的酸胀，绷紧的侧脸让她看起来冷酷无比，像个复仇的杀神。

　　“将军，远日点消息，有小股兵力试图跃迁，但被周副官打退后就不再出现。”
　　“将军，三队已经炸毁了目标太空站，队长发回视频文件请求下一步动作。”
　　“将军，二队目标状况良好，未发现不明武装。”
　　“将军，一队目标撤退，正在加固我方站点。”
　　之远缓缓皱起了眉。
　　对方这么大的动作，四个目标战场却都风平浪静，要么是敌方主帅突然脑残，要么就是……他们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她一摆手，冲指挥舰操作系统“云雾”道：“调取远日点外500AU的数据。”
　　“云雾”的声音平平板板：“将军，我方未投入过多研究，数据库只有前政府探索资料，是否调阅？”
　　“调阅。”
　　“云雾”把它的数据投放到了指挥舰的大屏幕上。
　　“中川，”之远看着屏幕，低声说了一句，“敌方主帅不一样。他们已经放弃原来的阵地了。原来那几个星球，现在都是……弃子！”
　　李中川震惊道：“您是说……旧政府在开拓野生星系？这不可能吧，远日点外我们探查过的，到处都是星际乱流和爆炸过的残骸，那里连宇宙诞生的初始进程都没走完！”
　　之远转过头，漠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现在的技术要在宇宙里建个空间站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只要反制系统够强，星际乱流都不算什么。二队别愣着了，出一支诱饵引蛇出洞吧。”又补充了一句：“离远点打，别把我们的地方打坏了。”
　　李中川敏锐地听出了话里的杀气，默默闭上了嘴转身安排出击。
　　……他刚刚还在纳闷将军怎么突然好心给他解释自己的想法，突然开始聊天的将军一点都不像将军了，原来只是因为生气了……压不住火，把身边的下属烧成了一根焦炭。
　　之远低头拨弄了一下袖口，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告诉“云雾”：“给我接技术处，旧政府都有闲暇探索野生星系了，我叫他们入侵对方指挥舰的事还没有结果，技术人员是干什么吃的？”
　　刚进门的情报处长默默地停下脚步……悲哀地预计到了自己即将被点名的未来。
　　“还有情报处呢？”之远顺着话头说，“敌方有了技术进展和新的发展计划，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她目光一转看到了杵在门口的情报处长吴越，于是毫不留情地加大火力：“一个两个的出息！”
　　……吴越低眉敛目地站着。
　　突然，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从战况屏幕中发出，震得指挥室都微微颤动。
　　之远猛地一回头，目光就像一条即将暴起伤人的毒蛇，盯上了屏幕：“来了！”
　　“周湖！报告战况！”
　　周湖的联系却断开了。
　　“该死！”之远狠狠地皱起了眉，“技术员呢？联络信号被屏蔽了！”

　　近日点的指挥舰里技术人员在疯狂地抢修通讯频道，远日点周湖还在一片炸裂声和警报的“嘀嘀”声里头痛欲裂。
　　“给我……”驾驶员一个大甩尾把他狠狠地甩了出去，周湖眼疾手快地抱住头，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墙壁，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闭嘴！”
　　周湖爬起来扑到指挥台旁，打开军舰上的保护装置，先给自己加了一层人身安全保险，才有空去看实时战况。
　　黑压压的一片星际军舰压了过来。
　　“他妈的！”周湖一把扯下自己的防护服，走到了控制台旁，先用个人终端给之远发了信息，显示发送失败，暴躁地转了几圈。
　　他派出去留守的一小支诱饵吭都不吭一声就消失了，袭击来的猝不及防。兵力被打散成好几块，各自为政地跟庞大的敌军战队胶着。
　　他转头命令先锋队：“加大火力输出！先把陷进去的捞出来！”
　　炸裂的焰光和轰轰烈烈的交锋像是一场特效十足的电影，把所有人的血都点燃了。